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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湘阴义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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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大夫,您终于下山了!”欧阳少恭刚走到镇口,路旁忽然出现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神色喜悦道。
“是小彦,”欧阳少恭微笑地看着他,“这大好春光,你不在学堂念书,在此处作甚?”
“今日先生休息。”少年似有些紧张地回答,又看着欧阳少恭欢喜道:“今日雪霁,我觉得欧阳大夫会下山,一早便过来等着。”
“等我?”欧阳少恭疑惑道。
“要不是您,我爹爹早就病逝了。”少年看着欧阳少恭,认真道,“小彦真心感谢欧阳大夫,愿一生报答欧阳大夫。”
“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怀,我是大夫,救死扶伤,职责所在。”欧阳少恭淡淡道。
“您是天下最好的大夫。”少年崇敬道。
“令尊当下如何,旧疾可有复发?”欧阳少恭撑着木拐,向前走着,一边问道。
“去年冬月,爹爹已经完全康复了,一直想答谢欧阳大夫,又不敢贸然上山打扰您。”少年走在欧阳少恭旁边,自顾自道:“我便一直在镇口等您下山。”
“欧阳大夫可是去义诊处?”
“是。”
“小彦想和欧阳大夫学医,像您一样济世救人。”
“你回去念书吧,学医不是正途,而且我不收徒弟。”欧阳少恭停下来,语重心长道,“莫要辜负家人的殷切希望。”
“那他呢?欧阳大夫不是不收徒弟吗?”少年看了一眼旁边背着药篓的润玉,有些不甘心道。
“我与他并非师徒。”欧阳少恭淡淡道。
“哦,”少年有些垂头丧气,又道,“我帮您背药箱吧,今日义诊,就让小彦报答您的恩情。”
“不必。”欧阳少恭微笑道,撑着木拐向义诊处走去。
润玉淡淡看了一眼少年,走在欧阳少恭旁边,“欧阳大夫真是医者仁心。”
“不过求一刻心安罢了。”
义诊便设在湘阴镇南面的古杏下,古朴的石台成了天然的桌椅。欧阳少恭放下药箱,休息片刻,便陆续有居民前来诊治。
镇中虽有医馆,一来其医术不高,二来其诊金昂贵,三来确是欧阳大夫温柔俊朗,让人如沐春风。是以,湘阴居民都盼着欧阳大夫义诊。
丞令有意招为医官,欧阳少恭敬谢不受,只义诊赠药。一来二去,欧阳少恭便在湘阴一带颇有声望。
人道:“湘阴水涧有神医,草舍药庐谪仙居,鬼门关前活枯骨,妙手仁心万木春。”
赠药义诊,不知不觉,已至申时。少年一直在旁边帮忙,等到排队的病人诊治完了,欧阳少恭略略起身活动手臂,便凑过去恳求道:“已到晡时了,欧阳大夫去我家吃顿便饭再回去吧。”
“不必劳烦。”
“知道您下山,我爹娘已经准备一天了,只希望可以答谢欧阳大夫。”少年看着欧阳少恭,不依不饶地恳求道。
“天晚了,怕是山路难行。”润玉收拾药箱,面无表情道。
“那就在我家住一晚,我家在湘阴水畔,夜间景致可好了。”少年期待道。
润玉白了少年一眼,又看着欧阳少恭,等他答复。
这时,忽然从杏树后来了几个中年男子,走到欧阳少恭面前,礼敬道:“欧阳大夫,多谢您对湘阴的照拂,今日是花朝节,请一定要随我们去喝一杯祝酒,热闹热闹。”
不待他答复,早有人拿着竹篓,药箱,又有一群人簇拥着他,向湘阴岸边行去。
“唉,欧阳大夫真是个好人啊,上天怎如此不公?”看着欧阳少恭撑着拐杖向前走着,一个中年男子道。
“是啊,走吧,今日一定要好好答谢欧阳先生。”
润玉也被推到了人群中,和欧阳少恭站在一起,他神色冷淡地看着众人,但见欧阳少恭面上仍是带着淡淡的笑容,悦然接纳这善意,和周围的人说着一些和气的话,他忽然尝出了一点俗世的味道。
一种与天界的冰冷、威严、恭敬、礼度全然不同甚至相反的俗世味道。
百家宴设在湘水岸边,不知是为了特地答谢欧阳少恭,还是湘阴本有这习俗,每家都将最丰盛的菜肴端出来,摆在长长的桌案上,一起分享食用。
天光还未殆尽,湘阴岸边的彩灯已经渐次亮起来了,人们欢声笑语,庆祝着百花的生日,也庆祝着春天的到来。
欧阳少恭坐在席上,便不时有人来祝酒,酒是湘阴有名的芦花渡,清冽甘郁,醇而不醉。他微笑回祝,一一饮尽,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似乎也沉浸于这熙攘热闹的俗世欢味。
润玉看着欧阳少恭温柔笑着,将盏中芦花渡一饮而尽。
“欧阳大夫,您喜欢芦花渡啊,以后每年我都将新酿的第一坛芦花渡送给您,可好?”少年站在欧阳少恭身边,痴痴道。
欧阳少恭没有答话,似是有些微醺,他走出了宴席,来到了湘水岸边,吹着微凉的春风。天光已经殆尽,花灯渐次亮起,水面波光潋滟,便如浮世三千。
他看着渐行渐远的河灯,暖红的灯光照在他眉目温柔的脸上,明明暗暗,温润如玉的面庞似乎也变得锋利了许多,棱角分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润玉站在他的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许该问一问他为何突然离席,为何看着这浮灯叹气。
可他凭什么这么问,他们之间,算什么呢?
忽然一阵喜乐之声自湘水岸边吹吹打打地行过来,走过宴席旁边,已有众人站起来,看着迎亲队伍,对着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道:
“恭喜啊!恭喜啊!”
“祝百年好合!”
……
“多谢诸位的祝福!”
“多谢!”
……
新郎官作着揖,对这两岸的祝福声欢喜地一一答谢。
“要说成亲真是件喜事,你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光这么远远地看着,听着这热闹的喜乐之声,就不由令人心情愉悦。”欧阳少恭看着迎亲队伍,笑道。
“是啊!真是令人心情愉悦。”润玉也笑着道。
“不知你穿上这喜服是何种模样,不知那时你是否也这般心情愉悦?”润玉看着欧阳少恭带着笑意的面庞,不自觉地想到。
“欧阳大夫,你打算一直待在山中吗?”润玉道。
“我不过一介废人,能去哪儿。山中无历日,这一世很快就过去了。”
“欧阳大夫,其实我可以……”
“欧阳大夫,原来你在这儿啊!可是不尽兴?”润玉话还没说完,一个中年男人便过来打断道。
“多谢盛情款待,天色已晚,在下也该回去了。”
“天色已晚,不如就在这儿住一晚,我家早已收拾好了干净的厢房。”
“多谢,不必。”欧阳少恭依旧微笑着,但那温柔笑容里却倏地带着几分淡漠与疏离,让人生生产生了几分敬畏感。
那笑容也看得润玉惊了一下,像早春寒凉的风,泛着冷意。
润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却在鬼市,过去的记忆恍若昨日,又仿佛隔了许久,随着芦花渡的香气氤氲开来,却像浸了酒水一样,有些模糊不清。
“你是小彦?”润玉对着酒摊道。
听到这个名字,帘幔又被拉开,老伯探出头,眯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人,又摆摆头道,“你认得我,我不记得你了。”
“你在等欧阳大夫?” 润玉看了看摊上的黄漠瓷坛,又道。
“等了多久了?”
“多久,记不清了。”老人复坐在椅子上,笑道。
“多久又如何呢?我说过要一生报答他,每年都将新酿的第一坛芦花渡送给他。”
“你这是何苦?他说过不需要你的答谢。”润玉看着他,淡淡道。“你再不入轮回,就要彻底被六道吞噬了。”
“人生总有一些执苦,轮回便不记得他了。”老人拉下帘幔,道,“与其这样,不如在这鬼市多等候一日,心中便有一丝希望。”
润玉看着摊前的一排黄漠瓷坛发呆,这时,喜乐之声已经行至面前了,他不觉看过去,一对新人穿着喜服,并排坐在青鸾花车上,脸上洋溢着甜蜜笑容。
青鸾车向西面行去,想是去拜见巫仪。
不论世俗,不论门第,不论媒妁,不论男女,用两颗真心拜祭巫仪娘娘,便是永世夫妻。
“生不能同枕,死尚能同鸾。如此看来,鬼市也并非不如人间。”润玉淡淡笑道。
润玉提着黄漠瓷坛,穿过几条大道,转过几条小巷,便到了一处宅院前,门半掩着,他推门进去,只见院内一树月桂,枝叶繁盛,默默吐着黄蕊。
“你这儿倒是僻静。”润玉行至窗边,看到那人正在窗边作画,他伸着头凑进去看了看,正是小儿闹春图。
“画得不错,很热闹!” 润玉笑着评价道。
“润玉兄今日怎有空来我这儿?”那人放下毛笔,看着润玉笑道,“在下闻到了酒香。”
润玉笑了笑,坐在月桂下的石凳上,将酒坛放在桌上,“来找你饮酒。”
“市西的芦花渡,那老头怪得很,我去几次都说不卖酒,只赠有缘人。”那人进屋拿过两个小盏,和一碟点心,坐在桌边道。
“尝尝?”润玉笑着为二人斟酒。
“不错,真是好酒!”那人呷了一口,将盏中一饮而尽,满意道。
二人在树下浅淡饮酒,有微凉的风自忘川河上吹过来,带着点咸湿。
“秦大夫,我看到他来冥界了,沈凉生。”润玉看着秦敬,突然道。
“你有什么话让我带给他吗?”
“他那种满手血腥之人,怕是要在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永世不得超生。”秦敬饮着酒,眉间带着苦涩的笑,眼角的一道白色疤痕,像是哭痕。
“润玉,我知你不是冥界之人,便求你替我告诉他‘沈凉生,我喜欢你,对你无怨尤’。”
“只是如此?”
“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