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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故人已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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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水,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潮涌动。
这日,润玉朝会回来,却找不到欧阳少恭。
他枯坐在欧阳少恭的房间内,看着穿堂入室的风吹进来,翻动着书案上早已干透的纸笺,纸笺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方砚上的松墨也凝固了,透着黑亮的光泽,没有味道。
好像它们原本就摆放在那里,根本没有人动过。
润玉有些恍惚,这百年间,他和欧阳少恭之间的种种,终究只是自己的一场美好的梦吗?
梦醒了,却原是一场空。
欧阳少恭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有只言片语,没有尺书片牍,好像他从未来过一样。
早上分别之时,他也只是淡淡道了句“快去吧,莫让众仙久等”。
润玉随意地坐在地上,朝服还未换去,就像一个被人遗弃的乞儿一样狼狈不堪。
从小到大,原来自己所有得到的终会失去,原来不管自己怎么努力终究还是会被人遗弃。
他记得小时候在东海,当别的小孩都在龙宫里快乐生活的时候,他却被人称作怪物驱逐,被娘亲藏在东海最幽深黑暗之处,生生拔掉龙鳞、剜去龙角。
他记得来到天界之后,住在荼姚的紫方云宫,旭凤出生后,荼姚便对他冷眼相待,言语辱骂,时常把旭凤的过错发泄到自己身上。
他记得自己逐渐长大之后,父帝迫于荼姚的施压,将尚年少的他掷弃在大荒山,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他记得洞庭湖畔,他亲眼看着娘亲在自己怀中魂飞魄散,可他却连一片残魂都留不住。
他记得九霄云殿,荼姚以洞庭十万水族要挟他,琉璃净火燃烧他的五脏六腑、七魄三魂。
他记得湘阴山涧中,欧阳少恭对着他绝然道“但愿我们不会再见”。
他记得末世火光中,他冲进火中,只见凤尾琴烧毁,却余音不绝。
原来自始至终,自己终究是一无所有。
故事至此,真是荒诞得可笑。
重建天道又如何,开拓盛世又如何,若最终只剩自己一个人,还不若当时在玄门之前,让一切归于六界之外,重回远古混沌。
润玉枯坐在地上,已分不清是哭还是笑,又或许是哭不出眼泪,展不出笑容。窗边的光一寸一寸地移下去,黑夜快要来了。
很快,璇玑宫,天界,人间,都会被无边无尽的黑暗所覆盖。
四周是悄无声息的,空荡的房间里只有润玉一个人,偌大的璇玑宫也只有润玉一个人,甚至广阔的天界也只有润玉一个人。
他开始明白这世间为何已没有上古神意了。
没有哪段生命可以独自走过人世间千万年的岁月漫长。
润玉摘下冠冕,掷在一旁,把头埋进膝盖里,前世的自己做过太多错事,有过仇恨,有过算计,有过杀戮,有过嗔痴。
终究是因为自己,导致了毕方的遇害,导致了长琴的天罚。
也是自己亲手对蓬莱发动了天劫。
也是自己亲手将清霜剑刺进了他的心脏。
如此种种,又怎能奢求那人的原谅?又怎能奢求他还陪在自己身边?
日光一点点地沉下去,室内开始变得昏暗起来,忽然,门轻轻地响了。
“你在这儿啊,怎么不点灯?怎么坐在地上?”
一盏星灯亮了起来,照着欧阳少恭沉静的脸庞。
润玉抬起头,看着欧阳少恭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想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他睁着发红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欧阳少恭,许久没有说话,而是用两只手摸了摸欧阳少恭的脸。
“玉儿,你怎么了?”
润玉在欧阳少恭清澈明朗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刚刚没流出的眼泪此刻全部涌了出来。
“长琴哥哥,我以为你走了。”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没走,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欧阳少恭替润玉擦了擦眼泪。
“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欧阳少恭一边擦一边看着润玉忍不住笑道,“你还记得你是天帝吗?现在这个样子最多三岁。”
润玉往欧阳少恭怀中靠了靠,待慢慢平复下来,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又羞又愤。欧阳少恭抚着他的脸,轻轻吻着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么爱哭。”
“我见过你在星辰之下哭泣,那时我便想,这小孩哭得真伤心,怕是遇到什么难过的事了,我就在高台之上弹琴,你果然不哭了,循着琴声走了过来。”
“那时你的眼睛也是和现在这样红红的,认真地看着我,却让我记了一辈子。”欧阳少恭吻上润玉湿润的眼眸。
“玉儿,我不会离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