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欧阳少恭：故人归》玉有瑶

1、蚀骨温柔

　　“仅凭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决定别人的命运？”眼前的那个人，眉间冷笑，明明是世间最温柔最明朗的一双眼睛，此时却染上无边无尽的阴鸷。

　　一只枯瘦却有力的手，紧紧扼住润玉的咽喉，仿佛再一用力，润玉的脖子便可轻易地被拧断。

　　“不是的，欧阳大夫，我只是想……”润玉痛苦地摇摇头，脸部因窒息而涨红，凸起的青筋像一条条虫子顺着脖颈蔓延至发红的眼尾，似去舔舐那滴未曾垂落的泪珠。他用力地解释着，话语却被那人用更加暴力的指力扼制。

　　“想什么？宣示你们天界至高无上的主权吗？”欧阳少恭眉间顿时狠戾冰冷，瘦削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似要将润玉的脖颈生生掐断。

　　“我欧阳少恭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欧阳大夫……”

　　从梦中倏然醒来，润玉睁开眼睛，起身坐在床边，左手不觉抚上脖颈，还能感受到当时锥心刺骨般的疼痛与窒息。

　　那是一只极冰凉的手，没有血色，苍白枯瘦，手指骨节因瘦削而微微凸出，抵着润玉的下颚，像一把锥子刺进血肉里。

　　那也是一只轻轻触碰他额头，为被滚烫烈火煎熬的他，带来片刻清凉的手。

　　“欧阳大夫，不是的，我只是想，让你不那么辛苦，想让你快活一些。”润玉轻轻道出这句未曾说出口的话，一滴冰冷的泪蓦地掉落下来。

　　“欧阳大夫，三百年了，你到底在何处？”

　　“不若那时被你掐死，也好过这般日夜追怀。”润玉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拂去落在手背上的眼泪。

　　“少恭，对不起。”

　　润玉隐身出了南天门，不消片刻就到了冥界，心事重重，以至于不曾发现身后紧盯着的一双眼睛。
　　发现又如何，他终究也顾不上许多了。

　　所谓冥界，便是人间往生界，定善恶，掌轮回。人死了，魂魄定然归于此处；除了得道成仙，凡人必入轮回。
　　润玉行至冥界入口，幻作魂魄模样，隐身进入。守门冥将自是不能发现他。

　　所有亡灵都会从此门进入冥界，进入轮回。

　　他在门边立了许久，看着一个冥将拿着一把尺子，挨个地丈量着鬼魂的灵魂善恶，以作分置，旁边的一个冥将不耐烦地登记着。

　　“张伯寰，男，四十五岁，死于妖族。下善。”
　　“方梓涵，女，十六岁，死于自杀。无记。”
　　“成浩宇，男，五岁，死于妖族，善。”
　　……

　　“最近怎么这么多人死于妖族？”那个冥将一边登记一边道，又抬眼看了看面前一脸天真的成浩宇，漆黑冷漠的眼睛里似乎闪现了一丝心疼，“可怜这小娃娃。”

　　“听闻地君已经上报天界了。”旁边的冥将依旧一丝不苟地拿着善恶尺，仔细地丈量着面前的魂魄，又轻轻叹口气道，“这段时间魂魄比往年多了数十倍，人间怕是有大灾。”

　　“管它灾不灾的，天塌下来有上面顶着，还是下班要紧。”登记的冥将放下黑笔，伸了伸懒腰，看了看身后，不满地咒骂一声，“墨尧那鬼崽子，还不来换班！”

　　润玉皱了皱眉头，看着鬼魂被冥将安排着，排着队有次序地向门口走来。润玉往队伍里仔细看了看，没看到那双温柔眉眼。

　　他又去翻看桌案上的册子，从上一次来的时间记录翻到此时，他仔细地寻找着，一页一页地翻过那些陌生的姓名。
　　赵叔阳，方仲辛，王建国，陈汉生，孙睿，苏子瞻，沈凉生，谢眺，董宣州，柳元，宗璟，邹浩辰，焉梓旭，张秀英，冯海昌，韩景平，周迅……

　　三百年过去了，他仍未找到那个叫做“欧阳少恭”的名字。

　　除了那双温柔明朗的，最后化作狠戾的眉眼。润玉发现自己对那个人竟一如所知。

　　三百年了，即便修仙，也该飞升天界了；若在人世，也应几度轮回了。

　　润玉看着名册，那些纷杂的姓名，一笔一画，皆化作细密的雨针，一点点地全部刺进润玉的心里。
　　像山中簌簌的秋雨，湿冷之极，却缠绵至极。
　　隐秘的疼痛，丝丝却入骨，蚀骨却温柔。

　　“你真的叫欧阳少恭吗？”
　　“这些姓名里，会不会有一人是你？”

　　润玉轻轻叹了口气，放下名册，向冥界鬼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