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碎》北方有山茶

1、梧桐碎

　　大概，是可笑的吧。好可笑啊。
　　倘若我没有遇见过他，也就不会知道，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预示了别离。
　　从他晏晏的笑眸里。笑着地、却任何都没有被倒映的眸。

　　我爬上房顶的时候，看到他常常坐在院子里。是秋天风变的很凉的时候，他住着的梧桐树冠下的那间院子。
　　他常常坐着，安静地坐着，一天不说一句话。石板桌子冰凉而润，上面放着泡开的冷茶，还有飘下来碎掉的梧桐叶子。
　　他不喝那茶，他只是坐着，低着他的纤净的颈，沉默地看手中的书，许久翻一页，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
　　但他等的人终究没有来。

　　我看到过那张照片，夹在他最常翻的书里。黑色的衬衫亲亲密密地挨着白衬衫，温柔与沉静的眼睛，亲亲近近地对视着。
　　我看见照片里那人来过一次，在门外默默伫立很久，最后还是离开了。
　　后来看见那人穿着黑色的西装，臂弯里挽了一位温婉女子。
　　冬天的雪很厚，他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了。
　　但他还是常常翻那本书，翻出那张照片时，怔怔地看上半天，然后便俯身很久，脊背起伏，弓着，瘦弱地不似从前。
　　他在院子里坐得更久了。我看到他乌黑的发软软地笼着洁白的耳垂，手指抚过碎发时显得修长而干净。

　　他这小院少有人来，大门锁着，葱茏的草色笼着那方石桌，快将他埋住了。偶尔送东西来的匆匆，去的更匆匆，走的时候永远不会忘记叮叮当当地挂上那把永远都在门上的锁。

　　梧桐花开的很紫很烟笼的时候，我趴在瓦上，看到桌上的茶盏枯了，碎的像沉渣的叶子边缘还蹭着一抹绿色。
　　我还听到院子里隐隐约约有很深沉的咳嗽声，咳很久才会慢慢沉寂下去。
　　房间里开始进进出出好多人，拎着各式各样的箱子，穿着白大褂，匆匆地来，叹着气走。
　　那男子再也没驻足过，他逗弄着粉雕玉琢的一小只。他听不见院子里的声音，听不见那静默而嘈杂的期许和破碎残缺的回想。
　　似乎早就忘了。

　　蝉鸣聒噪的一天，这小院突然涌进一群黑衣服的人来，假假地哭上一阵，又走了。有很多车子停在巷口，两天之后巷口也空了。
　　那茶壶茶杯没有人管，枯枯地仰着。后来下了几场雨，灰尘底子积了薄薄一层雨水，飘起了碎杂的柳絮。
　　我仰面躺在晒的发烫的房顶，梧桐叶子盖住眼睛，一片阴凉的绿。
　　他那么好看，却再也不来院子里坐了。门外的悲喜，与他大概早就不相通了。
　　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要等，院子那么好的花开着，他看不见吗？冰棍儿那么甜，他不喜欢吗？快下雨的时候蜻蜓在天上飞，他不觉得有趣吗？
　　照片儿里的人，真的那么好看吗？

　　但他终于还是不再等了，他不再出现了。我单看到那照片里的人路过街角，牵着他孩子的手，用手抚上他妻子的发。

　　又是秋天风起的时候。我看见雨下了好久，暮暮沉沉里桂花碎金一地。我穿上裙子，也不再爬屋顶了。
　　那恍然的路灯白惨惨地照着他的院门，锁开始变锈了。
　　我看着门缝里的青苔，恍然觉得，世间所有的情爱，不过都是无趣且孤独的等待而已。
　　我再也见不到他穿好看的白衬衫了。

作者有话说

　　像花骨朵一样小的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