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满园待君归（原名：踏碎残红共谁语）》卞卡

36、第三十五章

　　话说千媛与康轩在山林中走着，她想借着康轩的行路来探一探他的身份，所以有意放慢脚步落在康轩身后，以此察探他行路的方位。而康轩何尝不也有此想法，他也不急着走，在千媛放缓脚步时，他就停下来等她，她走了，他才走。为此，一小段路，两人绕着走了无数次也没走出去。千媛和康轩都是聪明人，这么绕着走，都猜出对方的心思，千媛只觉郁闷，想着碰上了一个棘手的人，而康轩却有些好笑了，觉得甚是有趣，难得碰上一个与他有相同心思的女子，于是只想着这段路程再这么绕下去好了，到了深夜之时，看她怎么办。

　　千媛自然也懂这道理，现是黄昏，在山林里，光线总是暗很多，这意味着，她必须提前找个地儿住，不然孤男寡女的共处山林，有碍清白。于是千媛停下脚步对与她并肩行走的康轩淡淡的道：“这位公子，天色愈晚，我不便再与你同行，我上山时看到有军兵，你一直往前走，应能遇到他们，你借住于兵哨点，不必再担心迷路，也不用担心没食物吃而饿死。”她想骗他离开，然后暗中尾随，弄清他目的。

　　康轩听到“饿死”两字，差点失笑出声，知道千媛识破了他的谎话，借此暗讽自己。他装作不知，而且千媛的话也让他有了些想法，他淡淡的道：“这山有兵哨点，来过这儿的人都知晓，只是这兵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不然我也不会露宿于山林中迷了路。”

　　千媛道：“这处的军哨不一样，他们对平民绝不会见死不救，就算你是歹人，你在山林中迷了路，他们也不会置你生死于不顾，若真是犯了案子的，他们会找人监视你，到天明时，押你回衙门，且还会派一个人护送你！何况你并不是犯人，定能平平安安回到都洼城。”

　　康轩心念一动，试探道：“你凭什么认为他们和别处军营不一样？军纪就是要严，小小的心软没准就会误了大事，兵哨怎么可能随便收留人？你说得这么容易，就像你经历过一样，还亲自护送？除非我是皇亲国戚了。”说完，康轩不自然的轻咳一声，本来他就是皇亲国戚。

　　千媛道：“军者，自当保护百姓的安危，否则何能安民心？军纪是要严，但是不能严得毫无人性，就算是敌人也是可以救的，没准还能收到一个奇才效为己用。聪明人懂得既救了人也能防于人，如果连这点也做不到，那么这军营里的大将就是徒有虚名了。何况，这位将帅，可是众所皆知的爱民如子。”

　　一番见解，听得康轩暗生欣赏之意，认真的看着千媛面纱下的一双深潭之眼，心想，若今后的路上有此女相伴，不仅是一名好助手也是一位好谋师还是一个好……女人。他垂眼嘴角微笑，进一步试探道：“姑娘说得如此有理，那么我就去试试，但是——”抬眼再次看向千媛，故作担心的道：“你作为女子夜行苗山比我更是危险，不如与我一同下山暂住兵哨，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千媛听到康轩同意入住军哨，大概否定了他是天朗国的人，而且从他说话的眼神看，似乎对军兵没有任何怯意，普通人若提起入住兵哨，多少会心生惶恐，而他却那么淡定，若不是习惯了，就是不屑。千媛心念一转，便肯定了康轩的身份与朝廷有关，她心想：此人不是北堂玄舜的人，难道是燕王世子的人？如今世子下落不明，兴许此人就是前来寻找世子的。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瞟了康轩一眼，不动声色的道：“我有自保的能力，你不必担心，天黑住山林，对于我已是习惯，你就自个去兵哨好了。”

　　康轩一听，更觉千媛与北堂玄舜有关，否则怎么敢独自住在大苗山里？为此他道：“你帮我采了果子，也算对我有恩，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你一个女子住在大山里？我就陪着你好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得多，特别是这种蛊毒之山，如此危险。”

　　千媛不耐，心中微愠，脸上却平静无波，温和的微笑道：“可是这位公子，我们一男一女在夜里共处山林，多有不便，让人知晓，我清白全无，还是各走各路吧。”

　　康轩道：“苗人之地蛊虫遍布，黑夜中山林共处是迫不得己，何况有谁看到呢？若真如此，难道我俩同时出现在这儿，就不会被人误会？我觉得这样误会才更大吧？像私奔似的。”千媛没料到康轩如此譬喻，脸色有些不自然。康轩故作无觉，继续道：“真要说得这般计较，此苍穹之下，以地为褥，天下之人不分男女老少，可都是睡在一起了呢。”

　　“放肆！”千媛怒喝，官家大小姐的尊荣乍现。

　　“大胆！”康轩脸一沉，条件反射的反斥，世子的威严也瞬间凝于脸上，但很快他就收回令人敬畏的表情，心里猛然回味，觉得千媛的身份更可疑了，她言谈举止都带有一定的威信还有大家闺秀特有的尊贵与骄傲，实在可疑，实在是像天朗国人，实在是像北堂玄舜的人！

　　千媛也察觉失态，知道有点官腔了，于是敛下长睫，收起一眼的严厉，淡淡的道：“对于女子而言，能避免是非的就尽量避免才是最好，而且我也不愿再与你同行，请公子见谅。”

　　康轩此刻的心态就复杂了很多，他没有得到确切的证实，不想出手袭击千媛以免误伤，但也没有放她独自离开报信的道理，他沉声道：“姑娘一个人黑夜独居山林，实在是很危险，就算姑娘生气，我也是要跟着你才好。”

　　千媛不耐，正想着采取什么方式拒绝，山林中一阵冷笑，北堂玄舜的声音传了过来：“调戏官家闺女，康轩你知法犯法，罪加三等呵！”

　　康轩与千媛闻言，脸色皆变。康轩没想到北堂玄舜这么快就找到了他，如今他身上有内伤，真与北堂玄舜打起来，他定居于下风，再加上旁边这位身份不明的蒙面女子，她若真是北堂玄舜的人，他今日不想死于山中都难！这么一想，康轩心下一片警惕与冷然，看着千媛的眼神也冰寒起来。

　　而此时的千媛，无心去留意康轩的神态了，只想到北堂玄舜的突然出现，她心道：“北堂玄舜不是也掉下山崖了么？怎么听他的气息不像受伤的人？而且面前的这位公子，居然是燕王世子！”她只觉得有麻烦事要来了，想置身事外，却知已是晚矣。

　　随着北堂话音的落下，山林中风吹树摇，残叶纷飞，一袭玄衣闪现于两人对面的一棵树上，凭北堂玄舜的轻功完全可以做到无声无息的出现，可两人知道，他就是要故意弄得叶舞枝摇，不是为了显摆，而是一种示威。

　　北堂玄舜低头看到蒙着面的千媛，就认出是她，毕竟驭女无数的男人，对于女人的形态与特点，一眼辨认出是谁简直是小意思。他冷哼道：“人还真齐！”

　　蛊婆做为北堂的内应，自然不方便现身，何况她实在不想得罪康轩，皇家之人最好少招惹，她能躲得过苗王全力的捉拿，却难躲过天下皇令的通缉。于是她只隐在暗处，谨慎的观察前方的举一动。

　　康轩不懂北堂玄舜说的“人还真齐”是什么意思，误以为千媛就是北堂玄舜的人，于是一直谨防的心令他瞬间长剑出鞘袭向千媛。千媛一惊，闪身躲过，但实在是措手不及，剑气从侧面扫过，将她的面纱划破，露出了脸。康轩在宫中见多了各种国色天香，对美貌有很强的抵抗力，为此千媛的清莲之美对于他这种谨慎的人来说，也就直接无视了，他冷冷的变化着手中的长剑攻击千媛。他知道，要在北堂玄舜出手时，尽快的杀掉千媛。

　　千媛搞不懂康轩为什么忽然袭击她，而且一招招快如闪电，变化莫测，她连询问都来不及，只能抽出长鞭应战。站在树上的北堂玄舜才是真正的讶然，但他乐见如此，也不拆穿，而是静静的观望。几招之内，他已识别出康轩现在的内力有几层。他嘴角扬起冷艳的笑容。心想：“这么让他死了可不行，我得活捉他！”心念转动间，他用内力将毒粉撒了下去。

　　千媛有了与里卡打交道的经验，看到了北堂玄舜的小伎俩时立即屏住了呼吸，同时敏捷的避开那些粉沫。

　　康轩明知北堂玄舜动手却无法应付，千媛武功实在令他无暇分身，再则内伤令身手迟钝，终是吸入不少粉沫，一时间，大脉被封，真气能提起却无法施放，内力在他体内相冲，猛地，他张嘴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待千媛长鞭挥来，他已是躲不急，只能眼睁睁看着逼近。

　　千媛见康轩忽然口喷鲜血，吃惊不已，她也没想真正伤他，全因他攻击而她防守罢了。好在她使的是长鞭，鞭随气动，气随心动，瞬间的转念，就能令长鞭的方向改变，只见她的长鞭一抖，真气顺着长鞭延至尾尖，鞭形一闪，转眼就袭向了北堂玄舜。

　　北堂玄舜见状，忙长袖挥展，风罡一卷，将长鞭戾气给化解了。千媛趁机飞至另一棵树上，与康轩保持距离，免得康轩又来攻击她。北堂玄舜哼道：“旧帐还未算，新恨你又招来！本想留你个全尸，现在想想，我是否也该活捉你，再在你身上撒满痒粉，叫你尝尝滋味？”

　　千媛哧笑：“看来都洼牢狱的滋味真是让你印象深刻，如此惦记，莫不是上了瘾？”

　　康轩心一跳，他看着她，带着几分惊讶与试探的问：“你是沈指挥司的大女儿沈千媛？”

　　千媛微点下颔，语气略带歉意的道：“我是沈千媛，不知你是燕王世子，之前的话若有冒犯，请见谅。”虽如此说，但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康轩，带着这样的调调说话，怎么都给人一种暗含嘲讽的意味。

　　康轩不自然的轻咳一声，他想到刚才的误会，和彼此暗中的探测，无奈摇头微笑，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对千媛道：“我也误会你是北堂玄舜的人，多有得罪了。凭你的轻功，他捉不了你，你快走吧，算是补偿我先出手攻击你的歉意。”

　　千媛瞅了瞅北堂玄舜的气色，知道他身上也有内伤，不然凭他的性格，怎么会忍耐着她与康轩自在的对话？想必是方才他与她交手，动用了过度的罡气，让本来稍好的内伤又复发了，现在北堂玄舜定在暗自调息。千媛观察到这，心下暗笑。

　　千媛又看了看康轩，聪明的她，心下转了好几个弯，此时她救不救康轩都无所谓了，因为现在对付康轩的是北堂玄舜，并非苗人，北堂玄舜捉走康轩最好不过了，如此康轩与父亲的关联就可以切断，苗人也不会找父亲的麻烦，父亲又可以高枕无忧了！但是反过来，若此刻她插手进来，那就又与康轩扯上关系了。她可不想因为这事，又将爹爹推到官场势力中，让沈府被划入燕王一派。而且这讨厌的北堂玄舜也让她心生寒意，对于蛊毒她还是很忌讳的，她的命很重要，何况还联系到了她一家人的性命，这就更重要了！她心里巴不得快点离开，从这一点来说，她与萧钧的处事方式截然不同。她计较利益得失，而萧钧全凭心情行事。不过大体上，两人又都是明哲保身的。

　　当下，千媛也不客气了，而且还恭恭敬敬的对康轩道：“世子贵言，自不能违抗，千媛当谨从才是，就此告辞了。”然后无视康轩盯着她的眼，做了个躬身礼，施展轻功绝尘而去。

　　就如千媛所料，北堂玄舜的确内伤复发，虽有蛊婆隐在暗处，但他料到蛊婆不会出手相助，因为蛊婆可以得罪所有的江湖人，却不敢得罪皇家，她也是一个惧于德顺皇朝权柄的人。想到这，北堂玄舜自嘲一笑，自己何尝不惧怕德顺皇朝的实力？否则他的骁锋卫也不必掩藏身份来大苗山了。这么一思忖，千媛已经不见了踪迹，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同样的，康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丫头还真怕死，一身这么好的武功简直白费了，谁是她师傅，不气死才怪！抬眼看到北堂玄舜冷恹的眼神，自知此劫逃不过，便淡然的道：“要打要杀就过来吧！”

　　北堂玄舜哼笑：“承你所言！”长袖伸展，飞身而下，罡气贯于全身，人如箭矢般凌厉，风如寒冰般刺骨。

　　康轩并不是垂死硬拼，而是早有设计，看到北堂玄舜近至身前，长剑猛然挥出，北堂玄舜也有防备，挥手风罡顿起，康轩被他内力一击，又喷了一口血，但长剑中隐藏的子剑弹出，也让凝聚内力于手掌的北堂玄舜无法逆回抵挡，北堂玄舜的风罡弱点就是不易近身攻击，他的左腹部只能吃了康轩的暗剑，闷哼一声，子剑从他腹部穿出，咻！的射进远处的柏树上，剑柄上的血滴滴流下，树下的草很快染红。

　　北堂玄舜强行将真气注于脚下，硬是挺住没有去扶旁侧可倚靠的树木，也没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静静地站在那儿，妖艳的脸上一片阴冷。他与脸色霜寒的康轩对视，两人此刻都势均力敌，伺机而动。

　　暗处的蛊婆看到北堂玄舜血流不止，心急得不行，知道这样耗下去绝对两败俱伤，作为用蛊宗师，她身上的蛊虫对气味很敏感，告知她先前的那位官家小姐并没有远离，她知道沈千媛功夫不错，如果此时沈千媛伺机攻击北堂玄舜，她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犹豫之下，她终撕下了衣服长摆，蒙上面，打了声响哨，用内力震击山中的柏树，使柏叶如柳絮纷纷落下，一切掩饰完备后，她才纵身飞出。蛊婆知晓北堂玄舜一定不愿离开，所以快速点了他的穴道，北堂玄舜无法分心抵抗，就这样，他在蛊婆的出奇不意中，被带走了。

　　康轩看着北堂玄舜消失于山林，长吁出一口气，身子一瘫，彻底的无法再动，大脑却没有昏迷，强大的毅志力支撑着他，让他竭力思考着怎么活下去。

　　有轻轻的风吹来，带着好闻的清香，他心一动，扭头看去，果然看到千媛款款而来，一脸的淡然与平静，眼神深幽却又温和。他凝视着她，心里一阵雀喜，却又有些怒火冲天。他讥讽道：“不是很听从命令吗？怎没走！”

　　千媛微微一笑，“我走了啊，现在不就在走，只不过没想到走回来了。”

　　康轩噎住，盯住她：“北堂玄舜没走，你也不会出来吧？”

　　千媛微笑，没作声。

　　康轩心里已能分析出千媛所顾忌的是什么，眯眼又道：“倘若他带我走了，或者杀了我，你也铁定不会出现相助。”

　　千媛依旧微笑。

　　康轩忽然觉得千媛简直是上天派来气他的女人，太明哲保身，太有自知之明！也太懂皇家与官场的风险。当下冷声道：“如此有见识，我就不益留你，你走吧！”

　　千媛微笑的看着他，眼睛在询问，是真的要她走？而且那样的眼神明显表示，她真的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头救他。康轩彻底崩溃，只觉皇家的尊贵与威严在她眼里没有任何威胁与诱惑性。他心里长叹一口气，闭眼道：“你如此不想与我扯上关系，又走过来做什么？”

　　千媛看着康轩，温和的道：“我说过了，我走了，只是走的路是这个方向而己，现在面前有一个受伤的人，我只是在想要不要救，并没说一定救。”

　　康轩嘲讽道：“说出真心话吧，我们不适合打哑谜，彼此都看得太透！”

　　千媛道：“那你何故又问？”

　　康轩道：“听着，心里能蹋实些。”

　　千媛笑笑：“你与苗人有一场怨，会让我爹爹牵扯进来，而你的身份也万万不能死在这儿或落入苗人手中，否则我爹爹也脱不了干系。倘若我救你回营，只望苗人向我爹要人时，你能主动出来，这样我爹就不会被你爹责怪，也就不算他失职保护不周了！哦，你爹我应尊称燕王才对，燕王。”

　　康轩苦笑：“果然如此，有企图的女人，我身边多得是，但是敢这么直言表达出来的，你是第一个。“

　　千媛抬手挽了挽耳际的发丝，说不出的柔美与风情，“错了，不是我有企图，而是一个交换，你一条命，换一个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事，你说值不值？若你不愿，我也不勉强。而企图，定是会想尽办法诱惑或逼迫你答应的了。”

　　康轩直视着千媛，轻轻一笑，赞赏的道：“成交。带我下山吧。”

　　千媛淡淡而笑，走上前将康轩扶起，然后施展轻功，托着康轩奔向山下。

　　其实对于千媛来说，她终究不太忍心见死不救。诚然，就如康轩所说，如果他当场被北堂玄舜杀了或带走，她定不会舍了自己与家人的安全而现身相救，所以康轩说她太懂得孰重孰轻，即使她善良也心软，也只用在没有任何危险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