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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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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向南有黄淮江,向西有荆水河,西南之间有南郧门,出了南郧门于那延绵山林之后,便是天朗国。而德顺皇朝有两支苗蛮,一支在南边据黄淮江上游流域,一支地域西至荆水河下游流域,两支苗蛮之间的小城,即是都洼。
九年前,天朗国撕毁盟约,最先受难的就是这一江一河的苗族部落,当时这两部族为已之利,立即倒服天朗国,大开山道,且亲骑引路,使天朗国以迅猛的兵势入侵都洼,然后横扫南边的大片疆土,令德顺皇朝那一年牺牲惨烈。之后战事平息,天朗国归顺德顺皇朝,虽如此,朝廷为防苗族反叛和天朗国再度起兵,便命沈瑞安率十营旗军屯兵于都洼。那年,沈瑞安一入都洼,便派兵分驻黄淮江、荆水河,其中六营驻于南郧门,六营中有四营为精兵,且他亲自坐镇,以此谨防天朗国。
如今,一江一河一门安定,都洼城内繁华不息。
今日千媛骑马来至南郧门,只见雄关如犄角,烽燧巍然屹立,墙垣坚固延长无尽,墙垣内,兵营整齐,有卫卒执枪立于营前,一队队巡骑大刀扣腰威风而行,满眼的盔甲军兵,那种深沉振奋的气势,完全不同于都洼城内的繁荣平和。举目眺望,南郧门外一片阳光灿烂的绿茵,远处山峰层峦接天,叠叠绵绵,深深浩浩,美不胜收!
千媛痴痴凝望,赞道:“好美的边关!”
萧钧仰躺在马背上轻笑道:“你若深入其中,就不会说它美了。”
千媛侧头微想,品出其意,默然不语。
这时的明澈与父坐于营内议事,听兵来报说妹妹前来探望,不禁吃惊她的胆大妄为,忙骑马前去迎接,而沈瑞安也怔了半晌,想到自己的母亲也没阻止,定是千媛实在想念他们,于是抚须微笑,起身端坐于案前只待相见。
千媛早上出府,到了南郧门已是正午,一时有些肚饿了,又恰与萧钧随意闲聊,见明澈骑马而至,也就很自然的带着几分娇嗔地道:“哥哥可否用过午膳?我有些饿了。”明澈愣住,没料到妹妹第一句话便是这个,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平日她岂会如此说话,再饿也会礼仪有佳的忍耐,待到一切礼节行妥后,才会以一种委婉的措辞说出来。
萧钧看到明澈发怔,也听到刚才千媛说的直白话,不禁轻笑。千媛幡然醒悟,脸色微窘,低下头,手绞着缰绳。
萧钧这一笑引起了明澈的注意,他看了看萧钧,奇怪的指着他问千媛:“你来探望我们,还捎来一个乞丐做甚?”
萧钧又是一阵笑。千媛窘滞,想着怎么找借口。飞凤却怕明澈怪罪千媛,主动开口道:“大小姐说边关人杂,恐遇歹徒,于是与此乞丐交易,以便同行时……”顿住,也开始找词儿描述。萧钧悠悠的接口笑道:“以便同行时用我做盾,好寻机脱逃。”明澈脸色一变,飞凤轻咳,没有否认。千媛头更低。
明澈微恼:“胡闹!堂堂武将之女,怎做出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来,还好没碰上歹徒!”
萧钧笑道:“不怪小姐,那位姐姐也说是一笔交易了,我是冲着丰厚的奖赏来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怪不得。”
明澈怔了怔,摇头道:“就算如此,她也不对,欺你穷苦无钱,利诱你卖命,多少有些小人。”
萧钧闻言大笑,千媛觑眼瞪他。明澈已然下马,并亲自给萧钧解绳,丝毫不嫌弃他身上邋遢,歉意的道:“家妹出门机会较少,行为多少有些偏颇,小兄弟别介意,你且随卫卒休息一会,下午我差人送你回城。”
萧钧下了马看着明澈,带着欣赏与敬重,赞道:“小姐有位值得骄傲的好哥哥。”
明澈一愣,细细打量萧钧,只觉他一身破衣在身,竟也穿出几分贵气,脏兮兮的脸孔唯那眼睛最干净,望进去心神一片清朗。
什么叫做识英雄重英雄,什么叫倾盖如故?明澈与萧钧便是了,这一眼的观探,竟都有些相识恨晚之感,彼此相视一笑。
骑在马上的千媛听到明澈说下午要送萧钧回去,便道:“哥哥训得对,以后千媛再也不这样了,你也别急着送他回城,我也终要回去的,到时哥哥差人一同送,岂不更好,免了两趟的麻烦。”
萧钧笑睇了她一眼。千媛脸颊微热,扭头看别处。
明澈觉得有理,也想与萧钧聊聊,欲将他收入氅下,但没有马上同意千媛的话,而是礼貌地询问萧钧:“小兄弟意下如何?”
萧钧微微一笑:“我无所谓,四海为家,到哪都一样,而且边关如此美丽,不多多欣赏,也有些可惜。”
明澈爽朗大笑:“如此甚好!”扭头唤来卫卒领萧钧去休息,然后骑上马,带千媛去见沈瑞安。
父女俩相见后欣悦之意不予言表,双双坐下叙了些旧,千媛将祖母与母亲的手信拿了出来,沈瑞安拆信细看,眼有泪光微闪,良久收信于怀内,长叹一声:“虽然我离你们也不远,但难得回府一趟,你来边关就多住几日,看看这儿的风景,七夕节将近,到时我与你们一同回府。”
千媛大喜,笑道:“如此说来,我这一趟真是来得好!将爹爹与哥哥一同带回了府,祖母不知要怎么赏我。”
沈瑞安抚须笑道:“你想祖母赏什么?珍玉贵饰你都有,也不稀罕,而你祖母偏偏嗜藏的就是这些。”
明澈与千媛笑了起来。
沈瑞安感慨道:“一眨眼,你们都这么大了,婚姻之事都未有着落,趁七夕节让祖母办个筵席,邀些青年才俊和大家闺秀,你们可得好好瞧瞧。”
两人闻言皆收了笑声,千媛垂眼,脸色平静,明澈没有那么好的本事,一脸郁闷写在脸上。
千媛有意岔开这个话题,并且见时机已到,便道:“女儿此次来看爹爹,实为有事相告。”
沈瑞安微微一笑:“我就知你不会无缘无故来军营。”
千媛状似不经意的道:“我前些日子去衙门看望李伯伯,碰到一位叫林墨的人,他自称是总旗,不知是爹爹军营的总旗,还是别个军营的?”
明澈奇怪:“怎么忽然去看望李县令?”
沈瑞安注视着她,疑问中夹杂着严厉。
千媛知道自己与北堂玄舜的瓜葛不利于隐瞒下去,于是简略说了其中的过节,说到相斗之事,她谎称是飞凤过的招,自己和浅云才得已脱身。
其实,千媛也想告知她会武功的事情,但飞凤未经父母同意私授她武艺定会被严厉责怪,何况她小时候耍的小心计,使飞凤一直认为并不是未经允许的私自相授,千媛可不想为此与飞凤有隙。
沈瑞安听完千媛的叙述后微怒道:“胡闹!北堂玄舜是天朗国的太子,爹遇到他也得行大礼!你第一次与他起了纠纷逃掉就算了,何必又招惹他入狱,还弄出什么痒粉的事端?”
千媛装作后悔的道:“女儿知错了,当时并不知他是天朗国太子,后来也是一时气愤,浅云虽是丫鬟,但我自小由她服侍,感情甚厚,当时她命都快没了,我太难过才会如此。”然后抬眼对沈明澈流露出乞求的表情。
沈明澈会意,轻叹口气:“爹勿恼,情之所至,总会做出一些后悔莫及的行为,人之常情。这种私人恩怨,以后遇到北堂太子让千媛向他赔个礼便是了。”
沈瑞安闭了闭眼:“年青气盛!”想了想又道:“还好因着痒粉这事儿也闹大了,如今很多人知晓了你俩的私人恩怨,否则被人抓了什么小眼,说我蓄意破坏两国邦交就麻烦了。”
千媛知道这事儿在父亲心中算是过了,于是展颜撒娇一笑,拐回正题道:“女儿一直疑惑,林墨为总旗,怎不守在军营?却闲得四处行走?”
沈瑞安道:“林墨是燕王世子的人,他受命于世子在都洼办事,借个总旗之名于军营,为的要一个身份方便行事而己,这也是皇上允许的。他并不记录在我沈家军的名册下,他的名还是在燕王府上。”
千媛明白了,原来林墨背后的人是燕王世子,她溜了眼父亲,故作感慨地道:“如此,林墨的一切行事都不受制于爹爹,甚至不来源于皇上,而是听命于燕王世子啊!”
千媛此话一出,沈瑞安与沈明澈心中一惊,均想:“林墨支持千媛使计关押北堂太子,定也是燕王世子暗中授意了。”两父子对望一眼,心中已有计较。
千媛瞥了眼父亲与哥哥的眼神交流,知道他们已经有了防心,她微笑。
三人又聊了一会,沈瑞安便让明澈带千媛去休息。明澈对千媛道:“这些日子你就住我的房,若缺什么,你只管吩咐小兵去打理。”
千媛问:“哥哥住哪?”
明澈笑道:“军营里,我住哪不行?原想与爹爹同住,却忽然想到一人。”
千媛问:“谁?”
明澈意味深长地道:“你带来的那个乞丐,我就与他住吧。”
千媛看明澈的神情,深感有问题,便道:“为什么?他……只不过是乞丐。”
明澈笑道:“乞丐又如何?如伯牙遇子期,一见如故,只想与他多聊聊。”
千媛偷观明澈,见他神色诚恳,所言非虚,但似有什么事没说明,心里忐忑,误以为明澈知道了萧钧偷盗之事,转念一想,凭萧钧的机警应该不会让明澈套出什么话来,心也渐渐定下。又想起俞臻,便笑道:“来这之前,听表哥说边境风景美丽,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明澈脑子转不过来:“表哥?谁呀?”
千媛嗔道:“怎么就忘了?姨娘的表侄俞臻呀。”
明澈大悟,皱起眉来。千媛瞧见,假意关心道:“哥哥神色不愉,难道不喜他?”
明澈摇头:“没见过他,何来不喜,只是他身份着实奇怪。”
千媛问:“怎么奇怪?”
明澈道:“我托李知县给我查了俞臻的乡籍,却无法查他的具体年岁,只知确有这么一个人,来自洛阳,其他均不明,注有:流人。虽然姨娘乡籍洛阳,但无法证明他与娘是血亲,然……也无法否定不是……”明澈眉头蹙得更深。
千媛不语,她知道流人的意思,就是从小被人收养了的孩子,他们被收养后,户籍跟随收养的人,久而久之,这些孩子的真正身份很多无法确认了。千媛想了想,问道:“俞臻的养父母可否健在?是什么家世?”
明澈道:“养父母早已不在,但家世倒不差,洛阳首富,但几年前忽然一场大火,全家皆焚,无一生还。只不知……他竟然还活着。”
千媛沉吟又问:“他在洛阳家中是什么身份?”
明澈一震,眼一闪道:“也是——表亲!”
千媛眼睛炯亮。明澈神色一肃:“果然有问题,我再差人查查。”
千媛有意提醒明澈,佯装疑惑地道:“还怎么查?官籍本也没有过多的记录,再查也是如此吧?”
这番话让明澈有些了悟:“官籍本没有,兴许是官府之人有意隐瞒,待我花些银子,让江湖人帮查,没准会有收获。”
千媛满意,瞟了一眼,轻声道:“这血亲关系错综复杂,隔山跨水都会有远亲——这位表哥也许是真表哥呢。哥哥也别太疑心,若误会了,让姨娘伤心。”
明澈道:“我省得,自有分寸,没查清前必不会多说。”
千媛心下大安。
明澈目送千媛离开,回到父亲房中道:“前些日子燕王世子飞鸽来信,说大苗山有天朗国细作,估计是他捏造了,我想所谓的细作应是北堂玄舜。”
沈瑞安点头道:“燕王世子与北堂太子有隙,这是众所周知的,他俩就算明里起了冲突,也只不过是私人恩怨,但若我们被牵扯进去,有了‘兵’就是‘战’了,我们一旦插手,就会与燕王府牵扯不清。明澈,战场杀敌,沈家兵可以义不容辞,但这种,我们沈家还是能避则避为好!”
明澈明白父亲指的是朝廷各族系之间的明争暗斗,便道:“燕王世子在信中说,他即将来都洼,不知到了还是未到。”
沈瑞安道:“燕王世子亲自书信来都洼,我们总要好生招待的,只是不必对他惟命是从,我们只遵从于皇上,若真有什么事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都洼处于边陲,延伸过去就是天朗国,大苗山是要塞,这其中绝对不能出什么纠纷!”
明澈了然,笑笑道:“我回去后,就把大苗山的巡察小兵撤回一些,只留少许,有什么事儿,也让他们不必出手相救,让燕王世子与北堂玄舜自个斗去。”
沈瑞安沉思片刻,凝重的道:“燕王世子来都洼完全可以不必告知我,如今来信,就是要让别人知晓他来了我这儿,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燕王府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这是以我们的保护之名,借我们的手为他办事,但明知如此,我们却不得不保护他。”
明澈心领会神,想了想道:“总之我会让小兵们暗中观察,不会随意出手相助的,有什么动向,让他们信号告知,到时我们见机行事。”
沈瑞安颔首。
这一头千媛提到俞臻,那一头的沈府里,俞臻也不是束手待毙的人,上午阮玲珑来说了千媛去边关的事后,午时他便施轻功入了内院,千媛不在,他行事方便了很多,观察浅云去向,一直静静尾随,直到浅云无聊出了内院往西楼走时,他才现身,故意偶遇似的迎上浅云,除了客气话外,又是一番媚眼传情,温言软款,直将浅云引诱得眼花心乱,又羞又喜。而浅云也愚忠得可爱,此时还谨记千媛的提醒,对俞臻一直与主仆之礼相待,不敢逾越半分,说话也吱唔不明,让俞臻无法探得出什么。何况浅云本来就不知千媛去边关的真正目的,一番试探下来,俞臻从未觉得如此疲惫,于是一甩袍袖,郁闷的立于树前,静想办法。
浅云瞧俞臻忽然沉默,心里奇怪也不好多问,想告辞又有些不舍,于是一直站在他身后,默默无语。俞臻此时也有些明白浅云是真的不知道千媛去边关的目的,不禁懊恼的一掌击在身旁的赤薇树上,顿时朵朵红色落了下来,浅云呀了一声,眯眼仰首而望。
俞臻蓦然回神,想起浅云还在身边,暗惊自己大意,居然在浅云面前放松了警惕,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不耐的一瞥,看到浅云撒了一身的红瓣,那不断飘下的花絮将她笼罩起来,真是隔花看女子,千般的动人。她那轻轻微翘起小嘴,又欢又窘的模样,可爱得紧,他怔然,目不转睛。
浅云扭头时,恰好迎上俞臻幽深的眸子,里面有一种她说不出来,却无比心动的东西,不由也看痴了。俞臻走近浅云俯首凝视,秋阳微斜从赤薇花中射下,浅云的眼里有花色的倒影,无邪的斑斓,天真的美好,这一刻俞臻的心里一丝邪念也无,只有一种纯粹的被吸引、想靠近。他勾起浅云的下巴,垂眼吻上了她粉红纯真的唇。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心跳及难以言喻的欣喜。而浅云,她的脸比枝头上的赤薇花还红艳,眼里闪烁着情爱的光芒。这一刻,她真的沦陷了!
初秋的暧风里带着微凉,拂花拨枝,缓缓送香来,满园花开,朵朵娇羞,瓣瓣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