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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三月,姑苏遍地桃花,开满枝头。(此姑苏非彼姑苏,切勿对号入座)

      如此美丽的季节里,最热闹的地方要数千户沈瑞安的府邸了,因为沈府有一个远近闻名的桃花园,种着一种名贵的撒金桃花,凋谢后不会结桃,花瓣多重,宛如牡丹,同一树上可以同时存在红、白、或红白复色,艳丽异常。为此,与沈府亲近的官员或富商常会前来观赏。

      这一天,正午的阳光照得人舒暖无比,丫鬟浅云却无心享受,她焦急的小跑着,眼睛搜寻着,嘴里呼叫着:“大小姐,大小姐——”而在远处玩耍的沈千媛却佯装没听见,不仅如此,她还抿嘴一笑,与声音反向奔跑,直到再也听不见浅云的呼唤。

      沈千媛,就是钏姝了,沈府的大小姐,芳龄六岁,她短小的胖腿使起劲来非常的不容易,跑了一会就气喘呼呼,额冒微汗了,于是她跑到几棵桃花前,扶树大口喘气,她环眼打量四周,发现附近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小男孩正蹲在一棵碧桃树下不知干什么。沈千媛好奇心顿起,弯腰把长裙一撩,全摞到了膝盖以上,然后施展轻功靠近男孩。

      男孩儿正在专注的拾花瓣,并未注意到有人接近,他把白色的袍子挽成一个兜,里面装着一瓣一瓣的桃花,像是用画笔醮了红色吸饱了水润染上一般,浑然天成的好看,沈千媛一时不忍打扰了,静静地站在一旁看得入迷,看着那些桃色越点越多。

      拾桃瓣的男孩只顾专心的做自己的事,当有一整朵碧桃花从桃枝落下时,男孩不禁一喜,急忙伸出他白胖的小手去接,手肘就碰到了沈千媛的裙角,那浅浅的一痒,让男孩惊觉起来。他意识到旁边有人,纵是如此,却不急着站起来看看是谁,而是慢吞吞的将衣袍仔仔细细的揣好,这才缓缓起身转头,发现是一个和他年纪相差不大的女孩,他毫不掩饰的大大吐出一口气。

      沈千媛觉得他的表情挺逗,便咯咯笑出声来。男孩儿没有因为笑声而羞涩或者恼怒,而是用一双很清澈很清澈的眼睛,很礼貌的打量着她。

      沈千媛梳着两个髻,两耳侧编了两根八股辫子,一对鎏花钗珠子插于两髻,穿著淡绿色上衣,下著藕色百褶裙,腰系的是滚着彩色绣线的缎带,男孩儿觉得眼前的女孩子有着一张花瓣似的脸,两眼清如碧水,站在那儿,落落大方。

      他从她的衣饰看出在家中应该颇受宠爱,从她的气质猜出她定是某位官家的小姐,于是朝她微微一笑,眼睛眨了眨:“你也是来沈府赏桃花的吗?”

      沈千媛止住了笑,也开始打量面前的男孩儿:一身白色,丝结长穗宫绦轻垂,如墨的长发用嵌玉银箍高高束起,羊脂白玉般的脸,眉色不浓不淡,眉峰微扬,双凤眼,唇角含笑,看起来很好亲近;他的衣饰对于官家或富商来说都太过于简朴,于是她并不答他的话,而是反问他:“你是来沈府赏花的客人?”

      男孩竟也不回答,而是笑道:“赏花不是我的目的,我是来采桃花的。”于是微抖了一下卷着的袍子。

      沈千媛会意,好奇地问:“为什么不直接从桃枝上摘取?”

      男孩道:“把碧桃树摘残了会让栽培的人伤心,没准还害他被责罚,拾取岂不更好?”

      沈千媛闻言,顿生好感,问道:“你要这些碧桃瓣做什么?”

      男孩道:“给我娘酿酒,碧桃花酿的酒可以美容,不过上好的桃花酒是三月初三的桃花酿成,我没有这个机会,只好在这时候采摘,了胜于无。”

      沈千媛高兴地问:“真的?过两天就是三月初三,我和你一起采吧?我也给娘酿一壶桃花酒。”

      男孩遗憾地道:“可我明天就得离开姑苏回家了。”

      她问他:“你家在哪?”

      “洛阳。”

      “比姑苏漂亮吗?”

      “各有千秋,洛阳是花都,满城牡丹花开时,非常的漂亮。”

      千媛一脸向往,然后失望地道:“那岂不是没人教我怎么采桃花了?也没人教我怎么酿了!”

      男孩爽快地道:“我可以告诉你,——哎呀,可惜没有纸笔。”

      沈千媛摆摆手,笑道:“不用麻烦,你说出来就好,我记得住。”

      男孩眉梢一挑,带着几分怀疑,但还是认真地道:“三月初三时,你起早些,去摘采东南方向绽放的桃花,最好是初放的,回去将桃花倒入酒坛,再倒入上等的白酒,以酒浸没桃花为度,然后密封浸泡30日后即可饮用,早晚各饮一蛊,可使面色如桃花。不过血崩症的人可不能喝它,哦,还有孕妇,这些——你记住了吗?”

      沈千媛垂眼沉吟了一下,再抬眼时,眼睛烁烁生光:“都记住了。”

      男孩不信:“真记住了?不用我重复一遍?”

      沈千媛笑道:“自然是记住了,多谢你,我前些日子还想着娘的寿辰送什么,这会儿好了。”

      男孩笑笑,正想说些什么,一歪头看到桃林中有人走来,于是道:“我得走了,记住这桃花酒不是什么人都能饮的,否则伤身。”话毕,脚尖轻点,飞上碧桃树,借力掠过墙头不见了踪影。

      沈千媛大惊,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男孩并不是沈府的客人,而是私自翻墙进来的“采花贼”,她一边惊叹他的轻功,一边羡慕,暗想:“飞凤也有教我功夫,但我的轻功怎么就没学到这程度?”

      浅云从碧桃树中穿过来,大松口气,语气幽怨的道:“大小姐,总算是找到你了,吓死奴婢了,刚才你和谁说话呢?”

      沈千媛不想看到浅云又一付大惊小怪的模样,于是简单地道:“没和谁,我是自言自语呢。”

      浅云怀疑的看了看四周,没见到人,便走到沈千媛身前,上下看了又看,确认她没有不妥之处,才安心道:“大小姐,我找你半天了,夫人说水阁这时候的春景很美,让你和她一块品茶赏景。”

      沈千媛乖巧地点点头。

      浅云温和地弯下腰,将沈千媛抱进怀里向水阁走去。浅云只长千媛三岁,同样是小女孩子的她抱起千媛倒是稳妥得很,没有丝毫吃力,可见这抱孩子的功夫是早就熟稔。

      入了水阁,沈千媛看到妹妹在草丛中和丫鬟们戏耍,玩心大起,于是道:“浅云,我想和妹妹玩会儿,你放我下来吧,你去唤娘来,我一会在前方的碧水楼等她。”浅云神色犹豫。千媛央求道:“放心吧,我和千媚玩耍不会出事的,有红袖在呢。”浅云望去,果然看到旁边站着丫鬟红袖,她知道红袖性格敦厚温和,不会轻漫了大小姐,于是抱着沈千媛走到红袖身边,交待了几句,便放下她离开了。二小姐看到沈千媛,高兴的提裙跑了过来,亲昵地拉起她的手说要玩捉迷藏,沈千媛兴奋的应了。

      二小姐沈千媚比沈千媛小两岁,瓜子脸,柳叶吊梢眉下勾着一双杏眼,眼尾斜挑,嘴角含笑,媚骨天生,可谓人如其名。由于母亲是婢女出身,她的衣着自然比不上沈千媛华丽,这日她身着粉色交领长袖短衣,素白裙,袖口及裙幅下都缀着花边,过肩墨发披散着,两额角用金发箍束了辫垂于面颊,稚气的身形居然已有了一种简单的媚态,像极了其母。

      两位小姐正闹得欢,忽然沈千媚脚下一绊,整个人栽到了草丛中,顿时感觉脸上一阵辣痛,立马嘴巴一撇,鼻子一抽,呜哇的大哭起来。沈千媛一惊,忙上前弯腰将妹妹扶起,不停地问:“千媚,很痛吧,哪儿伤着了?”

      千媚还未回答,一个尖锐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沈千媛!你怎么把我家的千媚弄哭了!”

      沈千媛回头看到阮姨娘在丫鬟的挽扶下火气冲天的走来,沈千媛扶着千媚,神态是一种习以为常的镇定。

      阮姨娘,原沈瑞安的通房丫头,比其大三岁,婢名玲珑,在秦氏无孕期间,怀上一子,从而抬为姨娘,为此重新获得阮姓。

      阮玲珑走近,看到千媚脸上的血道子,心痛地叫道:“哎哟,我的心肝,你这花容月貌的脸可就这么给毁了!”千媛暗想:“我就知道会这样说。”阮玲珑扭头一把抓住千媛的手,咬牙道:“你的坏肠子怎么生了这么多,就是用张大厨的九十招精湛刀功也削不完!”斥责毕,她回头唤红袖将千媚抱去看大夫,手指还不忘死掐着千媛的手腕。千媛看着被抱走远的千媚,忍着痛一声不吭。

      下一刻阮玲珑扭头盯着千媛,眼里几乎可以射出针来:“你长大定会比千媚好看千万,怎么还妒忌她的容貌!也难怪,不是自家人自然看不惯!真是养不熟!老爷心地仁爱,信了大夫人说的话,认了你是亲生的,但我可不承认你是沈家的孩子,里里外外瞧一通,你没一点儿长得像沈家的孩子,也不知是哪个妓窝里抱出来的野雏卖给了大夫人,让她拿来哄老爷开心!我知道,她就是让你来专门整我的孩子们的!”

      千媛被阮姨娘这么讥骂,心里也不是没有想法的,自她出生有记忆开始,阮姨娘总是抵谄她不是沈家的人,但是每次询问娘,又总得到肯定的回答,并且叮嘱她不要与阮姨娘为这事犯口角,然后娘就会手持佛珠念个不停。平日里千媛对着镜子观察,也觉得自己不像沈家的人,但是爹爹每次看到她又一脸的宠溺,如果不是亲生的,爹爹怎会如此疼她?想着想着,也就把阮姨娘的行为视为妒忌,不再放于心上了。

      千媛任由阮姨娘的手越抓越紧,不顶一句话,也不辩一个字。

      阮玲珑见状更是火起,恰见丫鬟浅云扶着正室秦敏芝朝这头缓缓走来,后面跟着丫鬟兼护卫的飞凤,于是冷笑,提高了声调道:“千媛,沈家人都长得俊,你模样也很俊,可是你的俊和沈家的俊可不一样,你说奇怪不奇怪?当然——你现在年纪小还看不出真正的模样儿,待你长到十五岁,容貌长稳了……呵,我可是很想看看呢!”

      瞥见秦敏芝脚步一顿,阮玲珑顿觉心情好了几分,松开千媛的手,倚着身旁的柳树,朝着碧水方向嚷道:“千媛,我倒是很好奇了,那年你出生大风雪天的,你娘怎么不托信让老爷派人来接,而是自个骑马回来了?看不出呢,她尊贵的身子骨在产后这样的奔劳竟然没出现一丁点毛病,而且自那年起,她吃斋念佛的劲头更甚了,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遭了报应吧!”

      这边阮玲珑说得起劲,那头的秦敏芝脸色发白,而另一边老太太正好散步进入水阁,听到阮玲珑的后半段话,便走过来喝斥:“大白天的说这些做甚!声音都能绕着沈府一圈不散,桃园里全是客人,被人听了岂不笑话了去!”

      阮玲珑听见老太太的声音,吓得立即噤了声,匆匆转过身子对走过来的老太太行了个礼,便低着头不敢造次。秦敏芝远远看到,悄然地隐入了柳林中。

      老太太瞟了阮玲珑一眼,看了看千媛,问道:“千媛,这是怎么回事?”

      千媛把被抓出红痕的手背到身后,解脱的暗吁口气道:“千媚不小心摔倒了。”便不再多说。但就这么一句话,老太太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于是道:“千媚伤着了吧?伤哪了?”千媛道:“脸被划伤了。”这时阮玲珑低低地哽咽起来:“千媚以后可得破相了,不知是哪个坏心眼的绊了她,让她遭了这劫!”

      千媛垂眼不语。

      老太太眉头微蹙:“孩子玩耍摔倒是常有的事,千媛不也常摔倒碰伤吗?你小时候也是一样的。一会去找林总管,支些银子找个好大夫买些好药给千媚擦擦,才四岁的孩子皮肤水嫩得很,愈合得快,不会留下什么疤痕的。”

      阮玲珑止住了哽咽,应了声是。

      老太太又道:“刚才那类的话以后别再说,千媛怎么不像沈家人了?我瞅着就挺像,那样的气度,举手投足像极了瑞安,传神得很。长得不像有什么奇怪,我长得也不像自个的爹娘,却像我的姑妈,老话有说:外甥多像舅,——外甥女也就多与姑妈相似了!正房的身体比你好有什么奇怪,富贵人家出身的小姐,吃的补的都是上品,身子骨自然养得极好;你本就是婢女,虽然时常劳作身体扎实,但体内早被粗活败坏了,没得好药好食进补,就算做了姨娘,这身体也不是一两年就可以养好的,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你自然不如秦氏。”

      阮玲珑低头不发一语。

      老太太转眼看向千媛道:“千媛一会要做什么?”

      千媛走到老太太身边,乖巧的道:“天大的事也没有陪祖母散步来得重要。”

      老太太欣慰地道:“我一把老骨头了,走得慢,你陪我散步可是浪费了这么好的春景,你还是自个去玩吧,喏,桃园来了些客人,他们也带了自家的孩子来,年纪不比你大多少,让浅云带你去玩玩,咦——浅云呢?”

      千媛道:“刚才我差她去唤娘来这儿赏春景,不知为什么,这会儿还没来。”说完溜了一眼碧水那头的柳林,娘的身影早已不在。

      老太太道:“那你快去你娘那儿瞧瞧,兴许有什么事。”

      千媛嗯了一声,行了礼便退下了。千媛一走,阮玲珑找不到撒气的人了,也乖顺的向老太太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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