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归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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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抽，蓦然睁大了眼睛。脑部有一鼓气流在汹涌，搅得我又疼又清醒。我暗自掐着自己，低声说，＂从哪知道的？＂
单溪使劲按着我的肩，＂死牢里有了他的尸体，似是撞柱而死，今日已曝尸。＂
＂撞死的？＂我揪着这一句飘渺，＂脸可是被破坏了？＂
＂脸是模糊了，我们也不知他身上有何印记。可。。。＂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他身上的印记。若不能确定是他，我宁愿不信。＂
＂阿揽，你听我说。死牢的殓官被我买通了，那尸体上有他随身不离的香囊和玉珏。＂单溪急急道，＂你千万不能慌乱。＂
我站起身，行至窗边。驿馆不大，屋檐树角也不知有没有楚王的探子，乌云丝缕，月不知沦落何处。暗风来袭，直冻结了我的倦意。我们语声极轻，＂我知道的。＂
＂我虽不知你们的事，可我也有了喜欢的女子。若我不能再见着她，我也。。。定是难受得紧。＂
＂我明日便去认尸。＂我叩了叩窗棂，＂再做打算罢了。＂
谁知，楚王已下令将我禁足。一早，我整装而发，却被驿官拦下了。
这人年纪也大了，见了我的样子又慌，虽然恭敬却怎么都不放我出去。我也不想为难他，便让他去叫楚王来。却是一辆宫辇将我迎上章台。
宫内总是阴暗的，即使白天，也点上烛火。楚王一身黑袍，未着冠冕，只用墨绿的锦缎束了头发，正背着我看着一份地形图，影子修长而沉静。听得我走近，他略转过头，深深的眸子在灯下更添几分莫名的流光。
我笑了笑，径直走到他跟前，旁若无人的拂开罗袖，也去看那地图。一时间，偌大的室内连一丝话语也无，只有楚王偶尔用炭笔轻划的沉默。
果然是西凉的地图，地方大而荒凉，只有寥寥几处用笔勾出的水源。专珏本就是与西凉的作战的名将。他既骁勇又有智谋，且爱惜将士。我曾听说，他带领三千骑兵踏营，最后只胜三百余人，却斩杀敌兵一万。他们回来时，如浴血的战神，连战袍都粘连着身体。专珏却只有脸被流矢轻轻掠过的小伤。他并不在战场上死去，却是抵不过曲叶粉之苦吗？
＂你哭了。＂楚王低低笑道，倒让我吃了一惊。
我略一眨眼，果然似有冰珠凝动。
自嘲的摇摇头，问他，＂你为何将我禁足？＂
＂你去了又能如何，抚尸大哭？＂他也带着几分讥讽。
＂到底是不是他？＂我看着他，秋水荡漾的眼珠一动也不动。
楚王看着地图，也不抬头，似是自言自语，＂我那时曾微服至军中查探，专珏也不过二十，却战功赫赫。我需先得知他品性，再加以扶植。听说他每天黄昏之时，便要去营后山头流连。我便独自前去，你可知，他在山头做什么？＂
我摇摇头，有些神伤，他在外头，定是吃了许多苦，可我却不知道。
＂他在看落叶。＂楚王轻轻将炭笔放下，＂西域边城干燥多风，树叶总是落得很快。他说，看到落叶，便想起一个故人。那是他心中所想的女子。＂
＂我对不住他，＂我听得自己说，＂可是他到底如何了？你说这些。。。又做什么？＂
楚王皱眉道，＂还是让你见一个人吧，我和你说不明。＂
他拿起一个小金铃摇了摇，＂宣女子胡儿进来。＂
不久，便进来一个也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形貌略似胡人，肤色偏暗而轮廓较深，也算得上是一位佳人。
她颜色戚戚，跪在案前。楚王令道，＂你将你主人的事对她说了罢，她便是专珏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又埋首案前，去看他的地图了。
那胡儿睁大了眼看我，她又黑又大的眼睛闪过好奇而幽怨的神色，她忽地近前，抓起了我一缕头发。我抬脚便踢去，没想到楚王已将一柄匕首抵着她喉管。
少女的珠泪盈盈，她低着头，抽泣着道，＂真的是你。将军没骗胡儿，胡儿闻过你头发的香气的。。。＂
我瞪了楚王一眼，柔声对她说，＂你叫胡儿？你可有什么话对我说。＂
那少女见楚王收了匕首，便轻轻跪下。＂胡儿母亲，被西凉兵虏去，后来就有了我。从小胡儿便，吃了许多苦，是将军在大漠里救下胡儿的，将军对胡儿有大恩。胡儿十岁便跟着将军了。＂
＂他时常去看落叶，是吗？＂其实我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只得柔声安慰她。
＂是的，将军说，有一个很美好的女子，曾经为他送别。那个女子发丝的香气，和被风吹折的叶茎很像。将军很喜欢她的，总是拿着一个旧旧的小包。＂
＂小包？＂我想了想，才不好意思道，＂那是我做的香囊，做得不好。＂
那胡儿竟也点了点头，＂是不好，胡儿见将军却宝贝得很，即便胡儿做了好看的，他也不要。＂
＂将军的护心铜镜里放着那个小包，好几回铜镜都被打碎了，也将你的，那香囊割碎了许多口子。每次，将军都会让我找来针线，却要自己补好。＂
我暗暗叹息，他总是这样的。
＂将军很开朗，总是笑。将军是军营里最亮的一颗星星，我们。。。都崇敬他。可是我知道，每年，只有夏天的时候，从中原返回的将军，才会笑得最真心。＂
胡儿也有眼泪，少女的眼泪总是珍贵的，一闪而逝，却找不到珍惜的人。我瞟一眼楚王，他收了地图，又在批阅奏章，灯火一跳一跳，他的容颜却始终如一，如墨玉般的发都不曾飘动。可怀中，定是有那柄匕首。
＂胡儿只想远远的看着将军便好，没想到一日，将军竟对胡儿说了话。＂
＂他红着脸，问胡儿能不能帮他选一件礼物。＂胡儿说这话时，又掠过淡淡的红霜。
＂那年大王赏赐了将军许多奇珍异宝，胡儿看到一颗美丽的珠子，又大又亮，像将军的眼睛。可将军不要。将军自己看到一对青玉的玉珏，幽幽的念了一句诗。其他的珍宝，将军都分给了别人。也把珠子给了胡儿。＂
＂胡儿问过将军，那是什么词儿，让将军念得这么深刻？将军笑着告诉胡儿，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又说我不懂。将军说着，便会悄悄收了笑，捧起那小囊儿叹息。小姐，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词儿？＂
我轻轻拉过她的手，有些粗糙，却是温热的。＂这是中原的一首诗。中原的姑娘遇到心上人，便要向他抛果子，若那人也喜欢这姑娘，便回赠礼物。不是为了报答，是为了与你永结同心。所以说，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那姑娘略羞的看了我一眼，＂原是你，才与将军是一对的。＂
＂将军今年回到中原，也将胡儿带了来。有一日，将军微服回营，竟高兴的喝了几杯酒。我从未见过将军这么开心。将军对胡儿说，他见着了故乡的那个女子。很是欢喜。＂
＂后来，胡儿听说将军打了胜仗，可他也没回军营，听说将军在战场上昼夜不停的翻尸体。胡儿很着急，没想到过了几日，竟被人带走。几看到奄奄一息的将军。。。他。。。可全身都是血。。。我去给将军上药，他的手掰不开，可我看到他紧紧抓着的，是那个香囊啊！＂胡儿说到激动处，我轻轻将她揽了过来，任她细细抽咽。想必那时，便是楚王的军令严惩。
＂将军夜里清醒些，竟扯了我的衣角，他问我，阿揽，是不是你？＂她本是女子语气，可说这话时，我竟能听见那一往深情，如他便在眼前。他总是那样唤我，＂阿揽。＂心下便是一痛。
＂可我也只见过将军这一次了，小姐，你是不是那个阿揽，你告诉我，将军在哪？他好不好？＂
我还未回答，楚王便从奏章中抬起头来，开口道，＂专珏如今下落不明。＂又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会意，柔声安慰她说，＂我们正想法找他。你也说累了，下去歇息吧。＂
方将胡儿送走，我便一阵眩晕，几近不稳。不提防楚王将我抱起，置于软榻。他的手搭着我的脉，光透过来，只看到他流畅俊秀的剪影。他的手也是温热的，即使他本身如同高寒的古玉。
＂专珏那尸体。。。我无法辨认，劳中犯人大体都是一般。可那个玉珏与香囊，却是他的。＂他静静看着我道。
我抽回手，＂物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怎么不明白？＂楚王也不恼怒，却是有些诧异，＂他会任那两样东西留在别人身上？你不知那对他是什么？＂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扯过楚王的衣袖，轻轻遮住了脸。却猛然手腕一阵剧痛。只差一点，我便要抓着那把匕首。
楚王的手箍着我的一双腕子，他的指嵌入我手腕的嫩肉，却还有空闲用匕首指着我。
我的神情或许是委顿的，疼痛却不能让我流一滴泪水。楚王又传人将我绑缚了，我只看到双腕间青紫的淤血。
＂你原来，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楚王略略皱眉，清冷而低沉的声音让我轻轻颤抖。
我看了看他，眉毛一扬，＂我要喝酒。＂
楚王倒笑了，＂你以为我会给你？＂
我轻轻摇了摇头，＂这是离别的酒，你为我满上也好，不满上也罢，我都要走了。＂
楚王闻言，顿了一下，＂清秋时节，为何又闻子规声？＂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