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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Chapter 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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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闻道 43
陈楚恒没太弄懂眼前的现象,好在江能给出了他足够的反应时间,他指着失去意识的Mary——铃木百合,不确定地开口:“卧底?”
“……嗯。”江能早已习惯慢放时间的效果,神色如常应道,休息够了,开始对伤处稍作处理。下属对合作伙伴的定义他没多解释,从腰包里抽出一小瓶医用乙醇对准耳垂狂喷,痛到说不出话,敷衍应了。等劲儿过去,下唇已经被咬出深深的印子,他想也没想喷口对准嘴唇也摁了两下——正表情扭曲地舔那个弧形印子。
他今晚还整洁的白裙子已经彻底变成红色为主的扎染布,左一块又一块凝固干涸的固状物,犹豫一会甩开鞋把裙子脱了,现在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蓝绿相间的方正黄色海绵夏日风印花沙滩大裤衩;陈楚恒把西装外套脱下递给他,即使在这种时候他的领带还是端端正正系在衬衫领口,温莎结还是一丝不苟,推到第一颗扣子上面半寸。
江能低着头道谢,狂野往身上一搭,没注意擦到斜方肌一大片血口,又疼得哆嗦一下。
被定义成“不省心下属”的人为上司的不省心沉默两秒,主动接过江能手上秘密小喷瓶,上前处理伤口。陈楚恒一手清理,一边时刻注意一边地上人和楼梯间的动静,好在延时的能力暂时还未失效:头顶不远处另外的外墙上led屏幕正发着大功率的光,某种饮料的广告、产品图片和代言明星的脸轮流出现,粒子灯管光线也随之发生变化;光线通过高处的小窗投射一小部分到了屋内,在内墙和地板的交界处展开亮安灰多小面多角度的区别,慢吞吞的栏杆影子也随着空中飞艇的移动动作缓缓缩短或拉长。
两人抬头,飞艇以平缓的速度闪烁相间的红蓝光,耳边传来警笛拉长而显得有些滑稽的高分贝喇叭,队长和其余支援人员到了。
陈楚恒简单处理完,上前试图来了来楼梯间的木门——当然,拧不动,不知道是后台操作还是人为手动上锁。他走回倒在地上的女孩身边,把她也绑个结实,一屁股坐地上。江能脱掉裙子一身轻松,动作明显不拘小节不少,张开大腿坐在陈楚恒旁边,拧着他的脸强迫他转头。
“……镊子有吗?”他看清陈楚恒下巴上血肉模糊的一大片,脸黑了下来:“我给你弄出来。”
“不用。”医生就在一门之隔,等能力过去了自然会有更加专业的医护人员处理,见江能凑过来的脸,陈楚恒有点不自在地往后一缩脖子。
独断专行的老板当然不会听他的,手上用力警告他不许乱动,从腰上的小包里摸出工具盒,单手打开,捏了镊子出来,小心翼翼开始在他下巴上挑挑拣拣把碎玻璃渣一一夹出。
一片安静。陈楚恒尚未在刚才男人的话里走出来,整个人被低气压笼罩,在抑郁和放空中失去话语,江能则全神贯注帮忙挑刺,夹出的碎块随意松开,“叮当”一声落在地上——要不是这细微的声音也显得如此清晰,陈楚恒甚至意识不到周围的气氛,只是感觉有点呼吸不畅,希望江能离他远一点。
几分钟过去,周围只有“叮当”“叮当”的玻璃声。见江能精神高度集中,压根没休息两人之间的礼貌社交距离,陈楚恒也稍自在了一点,只有一个人略显抗拒的尴尬氛围可以完全忽视。他假装没注意到这点,试图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几点了?”
“不想毁容就别说话。”江能懒得和他表演说话的艺术,一巴掌拍在他头顶,眼角往下一瞟:“一点左右。”
陈楚恒眨眨眼,尽力忽视下巴上金属镊子与皮肤相触传来的刺痛。
他记得自己走错综复杂分辨不清正确途径的庞大地下走廊用了不少的时间,比如走到尽头发现是死胡同又不得不转回来,这类事件发生了不止一次;好在花费的时间比他想象中少了不少,大概是与外界完全隔绝有心理上拉长时间的功效。他维持动作抬起手腕看看智脑,尚且不到凌晨两点。
时间慢到几乎暂停,在看不清晰的流逝里,陈楚恒在辛苦和压力双重折磨下脑海昏昏沉沉,周围的光加快速度,在面前人的脸上投射亮红色的一道狭窄的线——时间慢放的能力到时间了。或许是一晚上发作两次,身体没办法负荷两倍的消耗……在此之前的时间慢放,事后似乎也会有或多或少程度不同的疲倦。
“商量件事,能不能别叫我那个外号?”江能的声音也渐渐模糊,四周的一切都隔了一层轻纱,朦朦胧胧传来,他的大脑只是机械地接受话语,完全没有办法运作。“叫老板吧,还是叫老板吧,其实之前的江姑娘虽然好笑……”
他没听清江能说了什么,意识沉入深海。
……
铃木百合从飞艇醒来,干涩的眼球左右环绕。
飞艇前方挡风玻璃做了竖直处理,迎风面积区域的玻璃一尘不染,窗外的广告牌上还是饮料的广告,霓虹灯刺眼亮度隔着眼皮把她吵醒;她一边的窗户开了大半,飞艇在低空匀速行驶,窗外光点略过,她还没完全清醒的视野中化作道道射线接近又离去。
她揉揉被风吹起的头发,手指往后随意一梳,指尖自发丝尖夹出一只黑色的蝴蝶。蝴蝶在空中投屏,铃木百合伸出食指在出碰不到的屏幕上轻轻一按,显示出了几个字母:[DEFEAT]。
“失败了啊。”她自言自语。
“是我的错,证人比我想象得聪明。”她身边一个温和沉静的男声响起,“大意轻敌了。”
她回头。飞艇不算大,只能坐下两个人,她正在靠右一侧的副驾驶位置。说话的正是驾驶位上,在左侧开飞艇的人单手操作方向面板,右手递给她一个烧杯:“喝了。”
女孩嫌弃打量那人身上的水蓝色工作服,摇头啧啧一声,撒手让蝴蝶飞出窗外。她接过烧杯,对里面荧光绿色的液体皱眉:“我才不喝,什么东西——”
“实验室的,补充体力,和华夏军部也有合作,马上拿去给泰坦六开发……”
“所以拿我当小白鼠?”铃木百合嘟嘟囔囔,一饮而尽。
“能不能放尊重点儿,助手?”男人无奈道,“学学证人,事务所新人,话少实干能力强,逻辑和动手能力一流,也不顶嘴——”
铃木百合撇嘴。还不是跑了。
她是在衔尾蛇长大的。她的父亲东欧人,母亲东瀛人,都是衔尾蛇东瀛区的员工,在她六岁的一次失败后双双失去性命,是从华夏区路过善后的男人收养了她。
男人当年年纪也不大,算父母的半个学生,生前也曾有过几面之缘,心疼还只会眨巴眼睛掉泪的小女孩,把她从东瀛带回华夏。铃木百合现在也开始逐步接触衔尾蛇内部的事物和工作,同南盛市事务所的联系可以算是处女作,而混进杨家公馆潜伏成用人则是成年后她接下第一个外务。
然而非但没有成功,被江能狠狠教育一顿,狼狈得不行……十有八九是男人把自己找回来的。她有点难堪,深呼吸压下烦躁的情绪,思维转到在杨家公馆的时间。
杨家公馆在约两年前因事业扩张原因需要发展一批新的短工人手,由于时间紧促,管家没选择熟人推荐,而是直接在服务中心提出要求,不知从哪里得到最新消息渠道的男人直接指挥她上了。由于混血的原因,她的脸和身材都显成熟,加上谈吐和素养,轻而易举混入其中。
想到这她抬头问男人:“杨家那边……我完成得还好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男人说。“人不可自满,成功不是一个人的努力,而是大家的工作。”
百合气结,嘟嘟囔囔拉下她那一侧的挡光板,刺眼的光线被遮盖不少,她闭上眼睛。
可是她进杨家公馆是为了什么?男人的语气好像已经结束了这一阶段的工作。她知道江能是杨雨杰的朋友,可是证人不是前不久才加入事务所的吗?
加之组织对他的针对……是偶然?还是已经……预见到了未来的发展……?
或者说,证人加入事务所看似意外,实际上都是组织在背后的推手——衔尾蛇悄悄谋划了整个剧本,而证人就是身在其中而不自知的演员,对照剧情按部就班地推动车轮向前?
“考虑到你的年纪,已经很不错了。”男人没多给她思考的时间,发完心灵鸡汤,赞扬一句:“名片和机票什么时候夹进去的?”
“我上个礼拜就成年了!——证人和玫瑰去杨家公馆那天。”百合回过神,努力捍卫自己的年纪,“我还担心小少爷看不到,他实在是太蠢了。”说到这,百合伸手在飞艇内部和窗外的交接屏上轻点两下,窗户升起。
“信号源没带走吧?”男人说,“马马虎虎的,小少爷没你想象得蠢,能和江能当那么久朋友的怎么会是蠢人……发个邮件叫开经分局的人放人。”
“发过了,他们不放,要让小水接受正直的制裁。”百合答道,“老板我还小,我想睡觉。”
男人摇头:“那就算了,让他安静几天也好。睡吧,回总部叫你。”说罢他一拉变度杆,飞艇以一个扭曲的动作上升,往正上方攀升了数十米,来到高速路段区域。“江能也就比你大了两岁不到,怎么区别就——”
“他多大?”铃木百合本正昏昏欲睡,听到这话一下坐直,瞪大眼睛:“他不是都毕业到事务所好几年了?”
“江能上学早啊。”男人说,“说来他也快二十岁了吧,百合,你给发个生日祝福……”
铃木百合接触衔尾蛇工作的两年来,尤其在和事务所对接的过程中——最常被用来做比较的就是江能。得知一边独霸一方的“界内新星”真实年纪只比自己大上两岁不到,联想到自己还在飞艇副驾驶打瞌睡……
“十九岁就打耳钉,不务正业。”百合气鼓鼓道,“我给他摘下来了。他都没认出我,打了两年电话都认不出……生气了,不发。”
男人:“行。”他又问:“放飞的是定位蝶,领头的黑蝶见到了吗?刚刚特意让你留意,那边点名要带回去,说上面有标志,落下就不好办了。”
铃木百合神情呆滞:“啊?还有一只?”
……
江能和陈楚恒在医护人员的大呼小叫声中被抬上担架,头朝上进了救护艇。江能在车门关闭的前一瞬,捏着那只黑蝶的翅膀,认认真真翻来覆去,终于确定蝴蝶后腿上的刻字。正是前几天踩点ROYAL时王嘉宜率先发现的那只,时间慢放到结尾的最后一刻,他伸手抓出,总算看清因为时刻扭动不停的看不清楚的几个汉字。
“泉晔”,新黑体,方正没有衬线装饰,字形端庄,笔画横平竖直。
他放开手。被束缚的黑蝶从空间脱身,似乎有些迷失方向,它展开羽根,晃晃翅膀。奇异地,江能没再感受到致幻磷粉的作用——黑色的翅膀摆动,远离江能的手掌,蝴蝶仰天而飞,消失在凌晨两点依旧五光十色的南盛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