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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离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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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谢云流便派人去叫林琼起床,昨天连夜收拾好的包裹往人怀里一塞就给送去了码头,还一句话不给人说就跑了,独留林琼一人在寒风中凌乱。林琼想着,我都要出远门了,师弟师妹们一定都担心我担心得夜不能寐,天不亮就跑到我身边躲着就为了和我道个别,我是个善解人意的师姐,我不能给他们留下遗憾,我得等他们做好心理建设。
今天是很冷的,二月的春寒来势汹涌,不偏不颇地席卷了东海的每一处。寒风如利刃,像一把刮骨剃刀削人皮肉,明明两年前的春寒还不是这般凛冽,她站在码头送师傅一行去名剑大会,看船扬帆起航,师傅站在甲板上回头望,也是二月天,她却不记得那时候有这么冷。
就这样,林琼一直等一直等,冻得瑟瑟发抖两股战战也没等到人来。她想了许久,想得脑子都要冻麻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等了这么久,许是不会有人来了。她看向旁边一直陪着她等她上船的师弟,比她还要小上几岁。少年虽稚气未脱目光坚定,平白多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也还是一副不惊风云的模样。
林琼第一次同他打招呼的时候,师弟躬身行礼,表情严肃,“师姐日安。”
林琼第二次同他打招呼的时候,师弟躬身行礼,表情严肃,“师姐日安。”
林琼第六次同他打招呼的时候,师弟僵直行礼,脸色微白,“师姐日安。”
林琼第十一次同他打招呼的时候,师弟颤抖着行礼,嘴唇冻裂,“师姐日安。”
现在林琼再看看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师弟那么小,出来前定以为这就是件小事,一下子就办完了,还能赶上早课,所以衣服也没穿多厚实,冷风吹得小脸冰白冰白的。之前问他冷不冷还大声地回大师姐不冷,现在说也说不出了,估计是不想昧着良心。本来小家伙想得挺好,先别穿太多,到时候练剑要出汗的,下了早课去喝一碗热粥暖暖身子,现在别说早课了,连朝食都错过了,只能等下一顿。
然而,白云观是两餐制,其余时间大厨房不提供伙食。除了几个高干忙疯了的时候可以开小灶,其余弟子皆须严苛遵守作息。
林琼不等了,她选择走人,走之前对那个小弟子说:“师弟,你等下回去,其余不用管,直接找大厨房给你拿些热食,大厨房的谁都可以,你就说你是给大师姐送上船的,他们就明白了。你不是主动错过用膳时间的,不用不好意思。”
师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谢师姐。”
“······”
林琼捂着胸口上了船。船帆拉起,顺风驶去,随着波涛越行越远。
断崖之上,剑心阁顶楼,谢云流两手背于身后,柯书桓、余杏、秦澜等皆立于其后。
望着远去的船只,余杏忍不住上前,“师傅,师姐不善武,又是第一次远游,还是派几个弟子远远跟着吧!”
“跟得再远她都能算出来。”
余杏一噎,只好退回原位。
谢云流叹息,他又何尝不知几人忧虑,他自己又何尝宽了心。
“那件事过去那么久,至今不能彻底了结,这是她的劫难!命劫不逃,派谁跟着都没用。唯有让她独自闯荡,破后而立,方能悟出一线生机。”
众人闻言,低眉敛目。
“那个守着码头的弟子,给他送两瓶培元丹去,再叫厨房给他备上些热汤热食。”
“是,师傅。”柯书桓答道,“师傅,今天无心早课朝食的弟子不在少数,您看······”
谢云流甩袖怒哼一声,众人又低头噤声。
余杏心里嘀咕,这也不怪他们啊,大家本来就担心师姐,偏您不想夜长梦多,天没亮就把师姐送走,还不许弟子们去送,这大家能安心就怪了。
“吩咐厨房,正午时再准备一餐,多备点姜茶。”
“是,师傅。”柯书桓躬身俯首。
“没事便各忙各的去吧,别在这杵着了。”
“弟子告退。”
众人离了剑心阁,独留谢云流一人立于顶楼,望天地苍茫。
海波荡荡,已不见帆影。
下来的人互相打了招呼就散开了,唯独柯书桓余杏秦澜三人,还在一起。
秦澜:“刚用完朝食就再用一餐,他们吃得了吗?”
柯余两人面无表情地望向她。余杏说:“他们吃得完。”
秦澜:“······话说,柯师弟你也快下山了吧?我那边药都备好了,让人给你送去。”
“有劳。”
“客气。”
余杏不屑地撇撇嘴,“瞧你俩这客套来客套去,仿佛是关系疏远的平平之交而不是一起搭档坑了别人四千两百万贯的······”
话未说完,就被某人掐住了脸蛋,还揉了揉。
柯书桓:“阿杏乖,阿杏别闹——”
余杏怒目圆瞪,“柯书桓!”
“叫师兄。”
“叫你妹,柯桓桓!”
“不乖——”
“滚——”
“······幼稚。”
船是顺风顺水,故而行得极快,本就计划着直奔扬州,比预料的还要早几天到了。
林琼下船的时候,被天光晃了眼,她抬手遮挡,再放下,繁华入眼。
扬州码头,游人如织,有贩商吆喝有歌女清唱,有老人肩挑竹担行于其间,有童女手提有藤篮摆弄杏花。车船往来不止,人流奔涌不断。
林琼轻笑一声,提裙扬摆,步入这万丈软红。
见她上了岸,齐头并肩站在船上的一众弟子长鞠,“师姐既已登岸,我等便不送了,在此祝师姐,江湖路远,一帆风顺。”
知他们自有所急,不似她一般,林琼也不在耽误人,摆摆手走了。
直到林琼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之中,再看不见,寻不得,弟子们才起身,驶船离去。
另一边,林琼初见水乡风情,小桥流水,与东海见闻不同,这扬州就跟近岸时傍水建的脂粉楼里那些抛花绢的姑娘们一样风情万种。
纸醉金迷扬州城,婀娜多姿岸边柳。
林琼见过江南岸,但不是扬州这样,那里没有川流遍野,却满目青山,四季皆翠,道满山花,鸟啼音脆。
她抬手撩起碧绦,临河而立,极目远眺,湖心有一片岛,岛上亭台林立,楼阁相间,珠翠罗绮,丝竹靡靡。
无盐岛,忆盈楼,七秀坊。
她站着看犹不够,踮脚仰头。不料重心不稳,一个扑棱险些掉到河里,嘴里下意识就是一句“欸哟妈呀!”
双手用力扑扇,倒是上来了一点,可惜力道不够,眼看着又往下倒去,紧要关头,林琼右脚为支旋身翻转,拽住一根柳藤拉扯上去,不等站稳便环住柳树粗壮的树身。
她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腾出一只手拍拍胸口。
“扑哧!”
谁啊?谁在笑?
林琼紧盯声音传来之处,忽然舒眉瞪目,眼神熠熠。
一片绿条下,兰舟泛轻波,青衣书生长身玉立,手持折扇,头簪桃枝,为自己偷笑被主人发现羞得满脸烟霞,似三月桃花艳春光。
书生长相斯文白净,披着一张美人皮,看着腼腆干净,又带着一股书卷墨香。
世人看人第一眼往往只看皮囊,倒也人之常情,但林琼是方士出身,看人第一眼看骨。
她见过的读书人大多皮美骨有憾,骨平圆厚,一生平安却无青云之遇。但是这书生不同,皮相平和,骨相却突且棱,看得林琼眉头一跳,上一个这般骨形尖利如孤峰的还是自己的亲师谢云流,年少意气风发,怎奈被卷入皇室争端,背着欺师灭祖乱党叛国之骂名远渡东瀛,从此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入,又是豺狼环伺,几次险象环生,半生凄风苦雨,亲缘淡薄。此人较之自家师傅,丝毫不见弱,偏又颧骨高广丰润,定能位及人臣!
要是有人说,林琼林琼,你出门会遇见一个贵人,以后能当宰相的那种,对整个王朝的命势都起导向作用的,贵人现在正处低谷,你是要施以援手呢还是雪中送炭呢?
林琼会说,我当时赶紧跑啊!
她又不是一般人,命太好的见了她,不好的得是她好吗!遇上贵人对别人来说是好事,对她来说是福是祸全看天道心情,一个搞不好指不定她那么大一个白云观都要保不住了。
林琼内心一声卧槽,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看着书生。那种感觉就像是上学堂和小伙伴聚在一起,问你说一个大假作业没做怎么办,你说先生从来只看上面两本我塞最底下一定万无一失,结果先生走进来说自己要改变策略今天只抽一本,结果一抽就是你······就很神奇啊!
不管林琼内心有多复杂,书生到林琼面前的时候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小生无状,冒犯姑娘了。”
“倒也没什么。”贵人,没事您走呗?
“这瘦西湖风光秀丽,姑娘若不嫌弃,可愿同赏?”
不,我不愿意。
“今日阳光正好,无风无雨,我更想沿着栈道欣赏这难得春光。”
“姑娘好雅致。”
两人说完,林琼觉得这对话正常极了,再顺着说两句就可以结束走人了。
怎料天公不作美,顶着一片艳阳天就下起了雨。
书生一边惊奇这艳阳雨,一边邀姑娘上船躲雨。
林琼内心突然生出一股抵触,直言:“不是什么大事,这点细雨也湿不了衣物,我走回去就好了,指不定到驿站的时候衣服早干了呢!”
“也罢,此番无缘,下次再见。”
别见了。林琼道完别急忙往回走去,没几步走,突然就是一阵晴天霹雳,一阵大风卷来大雨,如玉珠啪啪拍打柳叶。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琼一个箭步登上乌篷船,猫腰钻进去占了个好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