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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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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冬季萧条幽蔼,偶尔透过窗户瞟到的行人都步履匆匆。她可能也和松鼠一样,无法适应骤然而至的寒冷,固步自封在梦境冬眠,可那个男人没为她设定这一程序,所以,她维持着最低耗能的行尸走肉。
她含着金汤勺出生,家财万贯,父母恩爱,热心慈善,是当地名副其实的名门望族。可命运高开低走,如一汪泉眼欢快奔涌,为自由飚出崖壁,飞流直下。
童年如彩虹般绚烂,绚烂亦如彩虹般短暂。
二八年华,少女心动是黄昏大海,一眼望不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费承宇斯文风趣,坚定执着,还有些不甚明显的自卑,而她博大的女性情怀完美的契合这个人。感情的幼苗破土而出,被青春热血和神秘向往浇灌得肆意疯狂。为爱抉择,离家远去,肚子里有了骨血,祖孙一堂的画面已触手可及。
不料,离家前的剑拔弩张竟是与父亲的最后一面。未等她爬出天人永隔的伤痛,世界就以最无情的方式诠释面目全非。
费承宇完全变了,他冰冷变态,暴躁嗜血。地下室成为她的噩梦,电击,殴打,拖拽……匪夷所思的惩罚,多少清洁剂也洗不掉地毯上侵染的血。
她被制成程序固定的木偶,穿衣,吃饭,睡觉,说话,插花,弹琴,看电视都定时定点定标准。与他人的眼神交流成为重罪,与外界的所有交流通通被阻断,日复一日重复永无止尽的牢笼,自言自语竟成为她唯一的疏解方式。对外,她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
一声婴儿啼哭震动了她的神经,那软软的肉团在隔壁呼唤,她僵硬的走到婴儿床边,孩子伸出小手在空中胡抓乱挖,嘴里咿咿呀呀,对上她的目光还咧开嘴露出刚冒出的一颗萌芽,甜甜的笑了。
只一瞬,她僵住了要勾起的嘴角,别开目光。
窗外大树上一个隐蔽的角落,一只母斑鸠搭了个窝。每天她有5分钟的空隙,偷偷站在窗口看老斑鸠照顾幼崽。一日,费承宇毫无先兆出现在身后,顺着她慌张收回的视线,发现了母慈子孝的一幕。
她被恐惧扼住了喉咙,情绪上涌催成酸涩的泪水却不敢溢出眼眶。
费承宇噙着轻蔑的笑转身离去,他竟默许了斑鸠的存在。
窗外的鸟窝曾是她内心的一束微光,在无边黑暗里持久给与她力量,直到费承宇逮走幼崽给了她儿子。
稚嫩的孩童正对万物好奇,与世界建立爱的联系。费渡小心翼翼捧着手中毛绒绒的一团,双眸纯真闪烁爱的光芒,母亲的心都要融化了。
费承宇抚上孩子的手,轻柔引导。顷刻间她如掉入冰窟,四肢冰冷麻木,血液失去推动力无法抵达。
那只手裹着孩子的手陡然缩紧,像一对巨大的铁钳,强迫孩子抓住了那只小东西的脖子,死死地捏住了孩子的手指。小斑鸠挣扎起来,发出垂死的哀鸣,孩子下意识地也跟着挣扎,那男人却能轻易地控制住他,直到颤抖的心跳和徒劳的挣扎都在孩子掌心偃旗息鼓。
“这就是死亡。”从地狱传出的声音,“你看,其实生命和死亡之间,只是一个非常平淡的过程,并没有人们渲染得那么郑重其事。之所以要这样渲染,是因为人作为一种劣根性深重的社会动物,一方面想借助群体和社会更好的生存,一方面又难以克制种种离奇的恶念和欲望,所以需要互相约定一套有制约性的规则,比如所谓的‘法律’和‘公序良俗’,前者是和这个社会的契约,为了防止你私下里违约,又有了后者,让人接受群体价值观的洗脑,继而心甘情愿地和大多数人行为一致。认识到这一点,你就跳出了大多数人的窠臼。”
鲜活的生命在孩子的掌心流逝,费渡挣扎不解,她知道这不过是个开端。她的身体如寒风中的老树打着摆凋零,而由暴力形成的条件反射支使她换上插花,八点半了。
整个世界漆黑荒唐,她早已失去为人的自由与尊严,且无力反抗。零散的意识拼凑着自我了结的方式,脑子里却出现被迫掐死小鸟而不知所措的孩子,她的儿子,小心翼翼捧着幼鸟,创造着思索着沉浸在爱里。有一天,他会被费承宇那个变态制造成变态的的翻板吗?
不,绝对不能!
已行尸走肉的人,被更深的恐惧激起超越生命的反抗欲望。
虐死一直在持续,费承宇制造一种特殊装置,连接在一起的两个金属套环,一个套在费渡脖子上,另一个在小动物脖子上,开关握在孩子手里,想要活,就选择让动物窒息。
动物濒死的挣扎悲鸣长久回荡在别墅里,厚重的家具装饰阴森压抑,空气里的香水味与地下室混着血腥的清洁剂味交杂出一股腐臭,她在固定的时间踩着重复的脚印,踏过28阶蟠龙张牙咆哮的阶梯,僵硬而生疏按动琴键,死气沉沉地应和别墅的回声。
十年了,很多时候她已控制不了自己,尤其在与费渡同桌进餐时,年幼时一家三口的欢快隔着二十年的时光重叠,而她,不能看孩子一眼。无尽的悲凉与后悔刺穿喉头,饭尚在口中,却已嘶嚎得淋漓尽致。
费承宇在家的时间变短,她却仿若时刻被盯梢般行动,她真的精神出问题了。
十年的生不如死,她身心早不堪重负,唯有不能让费渡成为变态翻板的念头如茫茫荒原上唯一的界碑,她日日清洗,烙印在心。
“记住你今天杀得那只猫,它在漫长的挣扎和绝望中死去,是窒息,你知道窒息的感觉吗?它就是在那种痛苦中代替你死去的。”
费渡每被迫杀死一只动物,她必会找到机会说出一句超出规定范围的话。让他痛,痛的鲜血淋漓便杜绝对生命漠然麻木的机会。孩子瞳孔瞬间的收缩与放大,是她动力的源泉。
那日费承宇忘了锁地下室的门,那里面计划着最歹毒肮脏的事。费渡偷溜进去时费承宇回来了,她用自己的疯癫大闹一场,掩护费渡溜了出来。
孩子的好奇与反叛隐秘生长,三组密码并排罗列的纸条从笔袋掉出,费渡在推算地下室的密码,拾起的瞬间,她在正确的密码上掐出指甲印,温柔地亲吻孩子的头顶,走出十年来最轻快的步伐。
这光亮竟不比镜花水月,她未来得及欣喜,费承宇就将变态的金属环套在了她和费渡脖子上。
要生存,就杀死母亲,享受她生命缓慢流逝的绝望挣扎。
她的世界分崩离析,粉身碎骨。
孩子,死亡是我唯一的解脱,可杀死我会推你进一望无际的深渊,永不解脱。
命运已压迫我至此,我还活着,就为拼尽最后一缕魂魄,为你掀开透光的缝隙,播种爱的一线生机。
人心只能容下一定程度的绝望,海绵吸够了水,即使大海从它身上流过,也不能给它增添一滴水了。
超脱生命的爱,在残破不堪的废墟上茁壮成长。已无畏惧,只有微弱却坚定的力量。
婚戒被她丢进费渡的笔筒销声匿迹,整整两年,她在名著里夹杂了自己想告诉孩子的自由。
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你不能顺从,不能屈服。
自由是要做自己心灵的主人。
不自由,毋宁死!
费渡14岁生日是星期五,他要离校返家的日子。
她穷尽所有,终于要解脱了。
低沉的男声吟唱,
You raise me up,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因为你的鼓舞,我才可以征服群山,
You raise me up,to walk on stormy seas,因为你的鼓舞,我才能够冒着暴雨破浪前行,因为有你的肩膀倚靠,我才如此强大,
You raise meup…To more than I can be,因为你的鼓舞,我才能超越自我。
孩子,不自由,毋宁死!
八年后,她的坟前放着一束白色花,两个男人的背景渐行渐远。
身材魁梧的那个突然摸着口袋停住步子,“你送的打火机好像掉了,你先上车,我回去找找。”
另一个斯文败类似笑非笑,拿出手机边走边说,“小代,上次让你买的多奈哌齐,专治老年痴呆症的,一会给我送过来。”
被噎的差点呛咳出声,魁梧男人一脸无可奈何返回坟头。
“阿姨,费渡现在很好,以前那些彻底结束了,这是他写的诗,我读给你听。
我心中有一簇迎着烈日而生的花
比一切美酒都要芬芳,
滚烫的馨香淹没过稻草人的胸膛,
草扎的精神,从此万寿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