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体温》提笔画骨

6、第6章

　　“嗒——嗒——嗒——”
　　点滴从输液管里缓慢滴落，发出轻微的声响，病房里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雪音坐在病床边，安静的凝着少年苍白病态的容颜。
　　他想着，等乔之律出院以后，他一定要带着少年登上最高的山峰，潜入最深的海底，让他看遍这世间所有烟波浩渺、云海翻涌的美景。

　　“咳——咳——”
　　耳边忽然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是乔之律醒了，因为嗓子干得难受，忍不住咳嗽起来，连脸上罩着的呼吸面罩都跟着震颤起来。

　　雪音谨记着护士的叮嘱，没给乔之律水喝，而是用棉签沾湿了一点点水，然后将少年脸上的呼吸面罩轻微揭开一点点，把棉签上沾湿的水轻轻涂抹在了少年干裂的唇上。
　　雪音涂抹得很认真，他幽蓝的眸子专注的盯着乔之律，倾身靠近少年的时候，被束在脑后的雪色长发不经意的散落几缕下来，映衬着那双如同清雪一般冷感的眸子，出尘脱俗，简直不像是这个尘世里应该存在的人……

　　乔之律有片刻的晃神，直到雪音温柔的询问声在他耳边响起。
　　“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乔之律轻轻摇了摇头，雪音见状放下心来，接着道。
　　“我去叫医生过来。”

　　话语落下，雪音就转身离开了。
　　乔之律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定定的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外面走廊上有三五个护士经过，传来小声说话的声音。

　　“刚才过去那位先生长得好好看啊，他是这里的病人吗？”
　　“不是，那位先生姓乔，是病房里那个孩子的家属。”
　　“病房里那个孩子？”
　　“呐，就是这间病房。”

　　为了方便医生护士们能随时来查看病人的情况，医院里病房的门一般都是不关闭的，因此，护士随便往病房里瞥一眼，都能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乔之律。
　　乔之律听着护士们的交谈，已经可以预料到她们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啊，是这个孩子啊……”
　　“这个孩子看起来，跟那位先生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雪音长得好看，气质清隽，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矜贵的优雅。
　　而乔之律却瘦得干巴巴的，一看就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是不像，但乔先生对那个孩子可上心了，守着那孩子两天两夜都没合过眼，也没吃过东西。”
　　“要不是他们俩长得也不太像，我都要怀疑那个孩子是不是乔先生的亲弟弟了。”

　　随着护士们离病房越来越远，她们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完全听不见。
　　乔之律躺在病床上，轻轻抿了抿唇，搭在床边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一些。

　　他知道他和雪音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雪音出众得仿若误入凡尘的神明。
　　而他，却卑微跌入尘埃。
　　可他偏要抓住雪音的手，把那个像是神明一样的温柔男人强留在自己身边！

　　医生很快就来到了病房，他检查了一下乔之律的身体情况，对结果还算满意。
　　“术后状态挺好，再在医院里观察休养小半个月，复检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对了，住院这段时间，病人不能洗澡，要是觉得身上脏的话，用热毛巾帮病人擦擦身体就可以了。”

　　医生检查完乔之律的情况，就又去别的病房了。
　　雪音被医生提醒，才蓦然想起来人类不像神明那样，可以时刻都保持整洁干净，而需要定时清洗才能保持干净。

　　乔之律一被送到医院就开始进行各种检查，检查完了就开始挂水，第二天又直接被推进手术室里呆了一天，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洗漱。
　　现在手术结束了，他也确实应该帮小孩儿擦擦身体。

　　乔之律起先见到雪音端着一盆热水回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雪音轻轻抬起他没有扎针的那只手，用温热的毛巾仔细的帮他擦拭手臂的时候，乔之律才明白，雪音这是要帮他擦拭身体。

　　乔之律其实非常厌恶别人触碰到自己。
　　因为他在过去的十三年里，每一次被人碰到的时候，都是自己被扎针或者是被开刀的时候。
　　那些记忆，全都是糟糕的。
　　包括今天呆在手术室里，虽然医生护士都是非常善良的在帮他治病，可本质上，却依然是在对他的身体开刀。

　　只有雪音，第一次触碰到他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第二次触碰到他的时候，把他从精神病院里带了出来。
　　现在触碰到他，也是为了照顾他这个不方便自己洗漱的病人。

　　乔之律使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把雪音挽留了下来，可他却始终想不明白，雪音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便不小心问了出来。
　　少年的嗓子干得厉害，发出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雪音闻言，手上的动作微顿，随后抬眸，朝着少年温柔笑了笑，回答：“因为你值得。”

　　因为你是过去的我，所以，我怎么对你好都不过分。

　　夜渐深。

　　乔之律刚刚做完手术，身体还很虚弱，醒了没一会儿的时间，就又昏睡了过去。
　　雪音则是一直守在少年的病床边，寸步不离，直至天明。

　　再一次醒过来，乔之律的精神明显比昨晚好了很多。
　　护士早早的就过来给乔之律测了体温，然后抽了三管血去化验。

　　呆在病房里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雪音担心乔之律无聊，便打开了电视。
　　电视屏幕亮起，刚好就停在了新闻频道，穿着厚重羽绒服的记者站在第四精神病院的门口，他的身后已经被拉了长长的警戒线。
　　“大家可以看到，现在第四精神病院已经被完全封锁……”

　　结果与雪音预想的几乎没有什么出入。
　　第四精神病院被彻底封锁，涉事的院长、医生和护士们锒铛入狱。
　　里面的病人，被鉴定真的患有精神病的患者被转移到了别的医院进行治疗，被鉴定不是精神病患者的正常人，则是被护送回到了家里。

　　新闻结束之后，雪音本想问问乔之律有没有想看的节目，结果目光转过去，却发现乔之律半靠在病床上，看新闻结束之后的广告也看得十分专注认真。
　　是很无聊也很没有营养的广告，但是乔之律看得很入神，一边看，一边跟着广告里的台词微微开合嘴唇，好像是在跟着念，搭在病床上的手也轻轻的划着笔画，像是在写字。

　　雪音盯着乔之律看了几秒，突然想起来，他身为人类的时候，没有上过学。
　　他三岁就被关进精神病院了，病院只想着拿他来做各种实验，根本不可能给他提供上课学习的机会。

　　刚开始被关进去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抱有期望，还有一颗好奇的心。
　　精神病院里每周会给他们放一次电视，他就跟着电视里的人学习发音、学习识字，然后书写。
　　可惜，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就因为对这个世界太绝望，而放弃了所有的想法。
　　后来，十六岁的他死了，死后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他成为了神明，神明的生命漫长又无聊，雪音才又捡起书本重新开始学习。

　　而现在，十六岁的乔之律还活着，并且已经离开了精神病院那个地方。
　　也难怪，现在的乔之律会又生出学习的心思来。

　　雪音将乔之律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也放在了心上，但是却没有点破。
　　小孩儿的心思都是敏感的，他总得照顾一下小孩儿的自尊心和面子。

　　乔之律专心自学着，雪音也不打扰他。
　　他拉开椅子坐下，拿出手机来，开始浏览起丰城的房源信息来。

　　现在的乔之律还在住院中，不用考虑住宿的问题。
　　可是半个月之后，乔之律就会出院了。
　　他总不能让乔之律出院之后去住酒店吧？
　　所以，在丰城买一套房子还是很有必要的。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眨眼就到了中午。
　　因为乔之律的身体恢复得挺好，医生又过来检查了一下乔之律的情况，然后就帮他把脸上的呼吸面罩摘掉了。
　　而雪音在等医生离开之后，也象征性的出去吃了点东西。

　　毕竟，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进食过了，要是再不吃点东西，恐怕就要引起别人的怀疑了。
　　而乔之律，因为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挂着葡萄糖维持生命活动，所以暂时还不需要进食。

　　吃完饭后，雪音收到了快递已经被放在医院驿站的物流信息。
　　他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他一个人也拿不了那么多东西，因此等他回到病房的时候，他只拿了给乔之律买的手机、手机卡，还有昨天申请办理，今天就被寄到医院里来的身份证。

　　当雪音把新手机递到乔之律面前的时候，少年苍白的唇紧抿了一下，然后才伸出左手来接过了手机。
　　乔之律的适应能力和学习能力都很强，拿着手机没多一会儿，就掌握了一些简单的操作。

　　雪音把买来的其中一张手机卡插在了自己的手机里，然后就给乔之律的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
　　突然的震动声让专注摆弄手机的少年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手微抖，手机便掉落到了被子上。
　　少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手机页面上的来电显示，脸色有些窘迫。

　　雪音见状，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去，把手机拿起来，放回到了少年的掌心里。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以后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你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

　　乔之律捏着手机，听到雪音的话语，低垂着眸子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却是半晌没有答话。

　　见着乔之律迟迟没有回应，雪音忽然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选错了号。
　　“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号码？”
　　“你要是不喜欢的话，那我再换一……”

　　“没有。”
　　少年打断了雪音的话语，把手机塞回到了雪音的手上，然后干巴巴的开口。
　　“我不要手机。”

　　“嗯？”
　　雪音愣了一下，脱口问出就问道：“那你要什么？”

　　乔之律没有再答话，只是把手搭在了雪音的手腕上，然后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