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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钟声晓、暗断魂 ...

  •   端午的晚宴,朱允文不能参加,他只记得远远瞧见御花园里灯火璀璨,华丽的各式身影淹没在红烛之中,分辨不清,眼花缭乱。他一直在等单先生许诺的枇杷,只是等到晚宴结束,他也没能吃上。他有些气恼,想要第二天问问单先生。
      第二天大早醒来,他正要去大本堂。出门便见父亲朱标神色匆匆,他上前问道:“父皇,您要上朝去吗?”
      朱标头也不回,重重回道:“我先去见皇上。这件事定要问个明白。”
      朱允文从未见父亲如此生气,他印象中的父亲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从容不迫,今天这样急躁,还是头一次,他预感到有大事发生,隐隐约约他竟想到了昨晚单夫人的缺席。他也立刻跟上父亲,一起往乾清宫去。
      暗红的宫墙今日显得格外的长,乾清宫内,朱元璋早已坐在案前批阅奏折。随侍的太监总管李升轻轻报:“皇上,太子殿下和成王殿下来了。”
      朱元璋停了停朱笔,却未抬头,落笔道:“让他们进来。”
      朱标一进殿门,稍稍行礼,平了平气,但还是难掩激动:“皇上,昨晚您为什么下旨捉拿单瑞卿一家。”
      朱允文听见单家被抄的事,十分惊讶,他也在等皇爷爷朱元璋的解释。
      朱元璋还是没有抬头,却问朱标道:“看来他和太子交情非浅。竟让你如此挂心。”
      朱标跪下,对朱元璋道:“父皇,您知道单瑞卿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如果只是为了他上书为范玉振辩解的事,也不至于被抓进北镇抚司。”
      朱元璋猛得将手中的朱笔掷下,腾地站了起来,满面怒色,冷冷道:“你今日非要个缘由是吗?”然后从一旁的案卷上抽出一份,直接丢给下面的朱标,怒道:“你自己看。”
      朱标一把拿起案卷,里面详细记录了锦衣卫的调查,朱标看了,却仍问道:“父皇,锦衣卫查证,单瑞卿私下收留了胡惟庸逃跑的家仆,一个名叫全义的人。难道这样就断定他有异心。依儿臣所见,他可能并不知这全义乃是胡惟庸曾经的家仆。”
      朱元璋走了台阶,气道:“朕要抓的人,他不是上书,就是收留在家,真是反了。而今日你父子二人竟为了个叛逆的臣子来求情。”
      朱标抬头,正视朱元璋道:“父皇,其实我知道父皇这么做是为了大明江山。但是单瑞卿一介儒生,断不会做出危害朝廷之事,还请父皇开恩,就饶了单瑞卿一家。”
      朱元璋哼道:“只是一介书生吗,今日你为他亲自来求情,可见你受他迷惑太深,这样的人若不除,他日我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你。以后这江山岂不名义上姓‘朱’,暗地里却都是姓‘单’的在把权。难保不是第二个‘胡惟庸’。只要是稍微对大明江山不利的人,通通不能留。”
      朱标苦涩道:“父皇真正担心的就是这个吧。所以才对此事如此决绝。”他缓缓站起,对朱元璋道:“父皇,您始终是不相信任何人的。从前是,所以跟随您打天下的那些人,都死了。自从母后去世后,您就固执地认为,只有自己才值得相信,所以丞相也死了。现在即使是我,您也不能完全相信。父皇,我求您,您就相信我,相信单瑞卿。也相信您自己的宽容是对的。”
      朱允文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对话,他那慈祥的爷爷,竟隐藏着这样的思虑;他那温雅的父亲,竟是如此敏锐地洞察事理。他第一次感觉的权力的邪恶,因为一个人的猜忌,权力就无条件地满足那个人私欲,葬送无数人鲜活的生命和梦想。
      啪的一声,将朱允文震醒,原来,朱元璋一巴掌打在朱标的脸上,一边用淮西方言骂道:“你这小子,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这一巴掌,打得朱标脸上顿时红了一片,他忽然觉得脑子晕乎乎的,眼前也花了起来,身子竟软绵绵地瘫了下去。迷糊看见朱元璋和朱允文急切地眼神,和慌慌张张地忙碌。
      傍晚,朱标终于醒了过来,见朱允文正坐在身边,眼中泪花闪闪,双手紧握着他的手,他感动道:“允文,你一直在这里吗?”
      朱允文见父亲醒过来,松了口气道:“父皇,您醒啦。”说完,伸手抹了抹泪,又道:“父皇,刚才真是让皇爷爷和儿臣吓着了。皇爷爷本来也一直在,方才前朝有事,才走了。”
      朱标一听,半天不语,他看着落日的余晖从窗外洒进,满室生辉,温暖着他的身体,但是那耀眼的光芒却有些刺目,他闭上眼睛,有些累。
      朱允文低声道:“刚才皇爷爷走前,让我对您说,准免单先生一家死刑,男女均发配宣府为奴,永世不得回京。”
      朱标轻捶床板,心痛道:“这已是父皇最大的让步了吗?”

      北镇抚司阴暗潮湿的牢房内,单晓慈穿了肮脏破旧的囚服,瑟瑟地靠在母亲身边,她仍然有些害怕,努力回想起从昨晚到现在所发生的一连串天翻地覆的事情。
      昨晚,母亲章月清穿了见簇新的翠色妆花百蝶锦缎宽袖服,水色月华裙,提了一小的红漆果盒,里面放满了个大皮薄、杏黄的枇杷,正要去宫中赴宴。而她自己则和弟弟重英在吃着父亲给摘得新鲜的枇杷,她还调皮的将吃剩的光滑的果核丢给弟弟。惹的弟弟又一阵哭闹。她不免呵呵笑起来。
      然后一切就变了,门哗的一下开了,像是打开了地狱的大门。火把通亮,照的来人更加面目狰狞,蓝衣红领的锦衣卫力士一字排开,一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同知走了进来,他拿出明黄的圣旨,读的什么单晓慈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当时,跪在身旁的母亲紧紧的搂着她和弟弟,将衣服上的百蝶都拧皱了。一阵闹哄,蓝衣的力士提起她们要往外走,弟弟重英手上抓了一根小小的枇杷枝,上面还坠了两个果子,一个力士过来要夺他的果子,弟弟闹着,她要冲过去,却被人抓着,动弹不得,她亲眼见那枝条被抢走,尖尖的枝根划破了弟弟柔软白嫩的藕臂。血殷红流下,触目惊心,滴滴渗到她的心里。
      再后来,她和女眷们被关在一处,男人们被关在别处去了。母亲不停地安慰着她,哄着她。她想哭,可是却哭不出来。昏沉沉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直到晚上,有一个精瘦的公差来,对她们道:“来这的人本没有活着出去的道理,算你们命大。今日你们遇上贵人搭救,蒙皇上开恩,饶你们不死,还准你们一家发配宣府为奴,也算是一家团聚了。明早就出发。”
      单晓慈惊愕,短短一天,她们一家今生的命运就被决定了。她父亲辅君救民的理想,她关于未来种种美好的假想,因为一个人的想法而通通被打碎了。一种无奈绝望感觉弥漫全身。
      她忽又想起那个救了她们全家性命的贵人,她能知道他是谁吗?她以后还有机会报答他吗?他为她留下了最宝贵的性命,仿佛对她说,你的人生绝没有结束,你还活着,什么事都有可能。也许将来我们还会有见面的一天。她想起父亲那晚的笛声,那晚的心情。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为了将来能再次重逢那天的到来。

      东宫的寝殿内,朱允文正在服侍朱标用饭。朱标见一个乾清宫的太监前来,赶紧问道:“单家何时发配宣府?”
      来人低首答道:“明早卯时在码头过江。”
      朱允文手中的银制汤匙轻微抖了下,朱标见了对他道:“明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码头。单瑞卿也是你的师傅,你也该送他一程。”
      朱允文点了点头,答道:“儿臣也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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