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生还》一坨XXL

3、第 3 章

　　1月24日
　　松雨，有人堆了雪人，不是我，是不是你。

　　我知道肯定不是你的，你怎么会丢下我一个人。
　　我也不会丢下你的，我发誓我这次真的不会丢下你的。

　　1月26日
　　松雨，你看到新闻了吗，我被抓住了。

　　好温暖，我说的是棉被和暖气。

　　松雨，你千万不要相信记者胡说八道，我不是故意躲在雪堆里吓唬别人的，我只是被冻僵了，冻晕了。

　　这几天太冷了，我捡来的衣服破洞太多，冷风针扎似的钻进来折磨我。
　　应该是针扎似的感觉，我不太清楚，我的双腿早就没有知觉了，只有一条胳膊勉强能动，但也感觉不到什么冷暖，我冻晕了过去，醒来后就又回到了医院。
　　这一次他们把我绑在了床上，还在我的病房门口挂上了锁。

　　我又一次上了新闻，就是今天早上的那个，人生百态之揭秘16岁变态杀人犯。
　　记者们都喜欢这样的标题。

　　松雨，我只是杀人犯，并不变态，怎么会有变态像我这样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变态只爱自己不爱别人的。
　　松雨，我爱你，你知道我爱你的对不对，全世界只有你与我感同身受对不对，我至少还有你对不对……

　　松雨啊，如果你在这里就好了，皮带扣住了我的腰，绳子绑住了我的手，我这次不想挣扎逃跑的，可是皮带扣得好紧，绳子绑得也好紧，我恢复知觉的身体叫嚣着疼痛，我是痛的，我控制不住的挣扎，所以我被绑得更紧了。
　　松雨啊，如果你在这里就好了……

　　不，你千万不要在这里，他们绑住了我也会绑住你。
　　我是活该的，但你是自由的。
　　松雨，别来找我，我不会让你找到我的。

　　2月2日
　　松雨，我被截肢了，我的两条腿都和我分开了，我现在只剩下了一条胳膊，和一副插满了管道的身体。
　　我哪里都在痛，我被折磨的好痛苦，如果活着是为了遭受无止境的痛苦，那我不要活着了。
　　如果死了是解脱，那我想死了。

　　松雨，逃亡那么久像做了一场梦，几经辗转，醒来之后什么都没有了，就连生存的欲望也没有了。
　　我忘记了之前为什么那么想要活着，明明活着一点也不好。

　　松雨，我可能是被冻坏了。
　　我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上周发生了什么，我的记忆开始混乱倒带……

　　我的故事走马观花，一闪而过。
　　我想起了我的十岁，从12月开始，辱骂，鞭打，捆绑，撕裂，吞噬，绝望，好多人骑在我的身上，我是他的猎物，不，我们都是他的猎物，尖叫，求救，呜咽，哭泣，□□，放弃，我听到了好多人的声音，我们都听到了彼此的声音。
　　松雨，我认得那张脸，慈祥，善良，敦厚，质朴，可他布满了老茧的手扯住了我的头发，我被迫抬起头贴在他丑陋的器官上。
　　我的圣诞节结束了，圣诞老人没有爬进烟囱里，麋鹿带着礼物离我而去，烟花在我们的头顶炸裂开来，囚禁，鞭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被抛弃了，松雨，我烂在了泥里，种子腐朽了，再也找不到原本的样子。
　　松雨，我不想被抛弃的，虽然我的身躯腐烂，可我总觉得来年春种，我还是会随着万物生长。
　　毁灭虽然就在我的脚下，可我抓住了大树蔓延的枝丫，我不要毁灭，我还能重生，我要吃香芋味的冰淇淋，我要喝冷冻过的可乐，我还有藏在床底的零花钱，我一直都想买那个有车轮的大书包……
　　我一点也不想被抛弃，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做。

　　松雨，如果一定要被抛弃，那我希望是和你。
　　只要是和你一起，去哪里我都愿意，哪怕是被抛弃。
　　我不要香芋味的冰淇淋，也不要藏了好久的零花钱，我从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你，我不敢想象没有你的生活。

　　寒冬，暖春，夏日，松雨，我看到了你，你也看到了我。
　　我要奔向你，可你被吊在我的头顶。
　　我站不起来，我摸不到你，你被透明的保鲜膜紧紧的缠起了双手，而我跪在你的脚下。
　　我们都被缠住了，我们谁也逃不开。

　　我们有着相似的脸，所以我们比大多数人都要幸运，比起那些永远被封闭在小黑房子里的他们，至少我和你还有偶尔相见的机会。
　　我的绝望和恐惧都会因为你而消散，我害怕黑夜，除非你陪在我的身边。

　　松雨，虽然每一次相见时的你我都会变得更加残缺，可至少我们还活着。
　　我虽然听不到你说话，可看到你就足够了。

　　可是，松雨…你为什么要挣扎，要吼叫，要不甘，你明明知道逃不掉的。

　　打骂没有让你屈服，是我，是我早早就默认了一切。。
　　那个带着面具的人说你骂我是胆小鬼，松雨，我知道你没有骂我，可面具人一直趴在我的耳边强调，我快要被他说服了。
　　如果我不了解我，我就要恨上你了，可我了解你，这辈子我都不会去恨你的。

　　松雨，我知道你没有骂我，你说的是事实。
　　我的确很胆小，我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我屈服了，我接受了，我不想承受多余的痛苦。
　　松雨啊，你为什么还要反抗，你快要死了，你不是告诉我要活着，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松雨，我看到了你，血肉模糊但就是你。
　　秋天将你遗弃了，我为你陪葬。
　　我们生在一起，死也该是在一起的。
　　这是我们的命，就如同我们会遇到的人一样，都是命。

　　2月12日
　　松雨，我被更多的绳子绑在了床上。
　　我很痛，可没有人愿意松开我，医院里的人都觉得我疯了，医生放弃了我，护士也放弃了我。
　　松雨，我才没有疯，世界上疯子太多，我什么也没有做过，疯了的是他们不是我。
　　松雨，我不要挣扎了，越是挣扎越是折磨。
　　他们想对我怎样就怎样吧，我受不了痛，我再也不要哭了。

　　松雨，我还是被限制在了很小的一块地方，我又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都是过去的事情……
　　关于那个破旧的报废工厂，关于那条偏僻的荒凉小路，关于那个笑着说要送我们回家的邻居叔叔，关于我们那不堪重负的三年，我害怕，我恐惧，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我抽搐着从床上摔下去。
　　膝盖碰到了轮椅，我感觉不到痛，我的腿成了摆设……

　　我还有腿，我的记忆将我拉扯到了过去，我坐在窗户上看着躺在床上的另一个我。
　　我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我，可我存在于过去，也将出现在未来。

　　我回到了过去，我看到了过去的我，现在的我是过客，我冷眼旁观着过去的我，那时的我刚回家不久，爸爸妈妈失而复得的欣喜却已经散去了。
　　松雨，我庆幸那时候你不在我身边。
　　我的尿袋裂开了，我的头摔进了屎盆子里，狼狈和不堪让我痛苦，我什么也做不了，连好好活着也变成了痴心妄想。
　　松雨，你知道吗，我摔倒的时候看到了我们从前的合照，就是那张很多次出现在新闻里的合照。
　　我觉得嘲讽，好嘲讽。
　　从前的我是江松雪，现在的我只是个垃圾，没有人爱我，连我也不爱自己。
　　有江松雨的时候江松雪才是江松雪，没有江松雨了，江松雪也就没有了意义。

　　松雨，我哭不出来，除了尖叫我根本哭不出来，我那时候好无力，哭也是奢侈的，什么时候连哭也不受我控制了……

　　我像条蛆虫一样在地板上蠕动，我的眼睛是红的，我的嘴把是张开的，我没有头发，只有源源不断的泡沫从我的身体里涌出来，松雨，我觉得我是疯了，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发现过。

　　他们说的对，我是个疯子。

　　我被放进了浴缸里，妈妈哭着擦拭我的身体，爸爸沉默的看着我。
　　家里的浴缸曾经泡着我，后来泡着小黑猫，水是脏的，血是红的，松雨，没有人在我身边了，连你也抛弃了我。

　　爸爸妈妈怀念我却又不想看到我，他们会抱着合照哭泣，却再也不会抱着我了。
　　松雨，妈妈怀孕了，爸爸安慰她说该重新开始了。
　　松雨，他们有新的孩子了，我是残废，我成了累赘，照顾我变成了他们的责任，我将永远无法像个人一样存活在世界上，我要拖累他们一辈子。
　　我以为爸爸妈妈是爱我的，可他们早就不再爱我了。
　　松雨，爸爸妈妈的爱是属于我们的，可是你走了，把爱也带走了。
　　你留下了我，却什么也没留下给我。

　　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轮椅上，头偏在一边，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我的脖子上围着口水巾，一天要换三次。
　　我的身下裹着尿不湿，一天要换四次。
　　我回到了小时候，像个傻子，
　　我什么也做不了，却会思考那么多。
　　我什么都明白了，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松雨啊，那个人带来了礼物，他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
　　那个人摸着我的头发，我逃不开，只能闭上眼睛。
　　我忘不了他的手穿插在我头发里的感觉，我被巨蟒裹挟，呼吸被剥夺，身体被吞噬。
　　松雨，我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会用力，也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放开我，松雨，我虽然逃了，可我还是又落到了他的手里。
　　早知道结局没有改变，我又何必回来，松雨，我为什么不和你一起走，至少有你陪着。
　　我想要你陪着。

　　爸爸搂着妈妈，妈妈挺着肚子。
　　爸爸打开了门，妈妈拜托那个人照顾我。

　　松雨，我的双腿又被打开了。
　　我永远摆脱不了了。

　　2月29日
　　松雨，新闻里又出现了我和你的照片。
　　不，应该是我们一家人的照片，他们忘记了打码，忘记了给我打码，照片里露出来的那张脸是你的。
　　松雨，他们认错了我和你，我不知道他们被什么蒙蔽了眼睛，我是我，你是你，为什么他们会分不清我和你。

　　眼睛从不是心灵的窗户，人类只相信自认为的真相，松雨，我身处旋涡之间，逆流拉我下了地狱。
　　我做了坏事，可我不是坏人，我的双手沾染了鲜血，可那都是我的鲜血。

　　我的案件正在审理中，但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审讯过程将进行保密。
　　主持人在义愤填膺的痛斥我，角落里是我今早被转移时偷拍的视频。

　　松雨，你看到新闻的时候我已经被转移去了别的地方。
　　我像个物品一样挪来挪去，没有人在乎我被打碎的玻璃杯扎伤的手，没有人在意从我的额头上滴落下去的血，没有人听懂我求救的呼喊……
　　我差点死在杀人偿命的暴力讨伐中，没有人愿意救我。

　　松雨你也知道的，那个人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老实，孝顺，体贴，诚实，认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只蝼蚁，他有普通的工作，他有善良的同事，他有幸福的家庭，他还有一个懂事的女儿。
　　他原本是微不足道的，可是他死了，他被世人知道了，他理所当然成为了一个好人。
　　他死了，他是受害者，我活着，我活该偿命。
　　世界不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是笔诛口罚的，从此我不再是我，我笼罩在流言蜚语之中，世界都笼罩在流言蜚语之中。
　　所有人倾吐，我独自承受。

　　松雨，我并不是那样的，可除了你没有人能听懂我说的话。
　　我的舌头和你的舌头一起埋在了10岁的那个圣诞节。
　　咬舌自尽是个笑话，拔了舌头也能活下去。
　　我总在幻想如果的发生，如果如果会发生，那我希望我和我的舌头埋在一起。

　　我死了，流言蜚语就无法渲染我的生活，我是真的我，我是弱者。

　　松雨啊，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有人懂我了，妈妈不懂我，爸爸不懂我，医生不会救我，警察会审判我，我成了食血啖肉，生死不熄的害虫。

　　松雨，你能站出来帮我说句话吗，或者你能帮我告诉爸妈我是无辜的吗？

　　松雨，你也不知道我是无辜的。
　　松雨，对不起，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一点也不勇敢。
　　我就是胆小，我没有手没有脚，我伤不了人，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只是照常被那个人摁在了沙发上，轮椅倒在我的脚边，我毫无还手之力，我是绝望的。
　　我等待着结束，我从来没想过反抗。

　　后来门打开了。
　　大腹便便的妻子带着六岁的女儿站在了客厅里。
　　那个人慌了，他提起了裤子要解释，只把我丢在了冷冰冰的地上，妻子看向了我，我只有空洞的眼睛和满身的伤痕。
　　那个人说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妻子举起新买的菜刀说离她远点，女儿哭着藏在了妈妈的身后。
　　那个人说你相信我，我不是那种人的，妻子说我都看到了，我不是瞎子，女儿狠狠的哭着，不停的喊着爸爸妈妈……
　　空气喧嚣。

　　那个人眼疾手快抢过了刀，却没能收得了力气。
　　锋利的刀刃划开了妻子的胸膛，血泼墨般的洒在了墙上。
　　墙上原本挂着一幅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因为磕碰已经摔碎在了地上，妻子捂着胸口，眼中盛满了不可思议……

　　我年久失修的双腿磕在茶几上，奇迹发生时正在充血般的恢复着生命力。
　　我并没有发现，我很害怕，我只顾着害怕了。

　　妻子的身体爬到了门口，她要打开门送女儿逃出去，可那个人抓住了女儿的脖子。
　　眼睛是红的，手是红的，人也是红的。
　　稚嫩的小孩被轻而易举的提起来，难以忍受的吵闹让那个人烦躁，他切断了女儿的喉咙，亲生女儿的喉咙。
　　生命好脆弱。

　　松雨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顽强。
　　我是与众不同的，我活的苟且，我苟且的活着。

　　我的腿终于感觉到了剧痛，我扶着沙发站了起来。
　　我忘记了如何行走，可我想逃。
　　这里只有一个门，已经被血迹掩埋了，我无处可逃。
　　我瑟缩在角落里，那个人看到了我。
　　他暴躁，他激动，他鲜红的眼睛勾在我的身上，他丢下了女儿，推开了妻子，锁上了门，踢翻了我……
　　鞋底的花纹落在我的脸上，他要踩碎我，劈开我，杀了我。
　　我抓住了他的脚，他立刻砍下了我的右胳膊，还要砍下我的左胳膊。
　　那把刀好锋利，好几次都从我的眼前划过，我以为我会死，我准备好死了，无论是否准备好我都要死了，死亡曾经离我那么近，我没有害怕，竟然还感觉到了解脱。
　　……

　　是妻子夺了菜刀放了血，我看着人一个接着一个从我面前倒下，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在痛苦中沉睡了过去，醒来时便是一片狼藉，结局注定。

　　我没有杀人，那个人已经死了，我没有杀人，我只是毁尸。
　　他不是人，我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