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
-
是夜,李玖在院内不停徘徊着,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他想起几个钟头前陈樾孤单地坐在石阶前,想李玖问他的阿爹和阿娘,都不在了啊。李玖好似下定了决心,冲进屋内,他在屋内熟门熟路地翻出他先前未曾丢弃的那套军服。他摇醒半睡半醒的陈樾道:“阿樾,我们走吧。”陈樾迷茫地睁开眼,道:“那我们把阿姐叫醒走吧”,说着就要去旁边叫旁边熟睡的阿姐,李玖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他按着陈樾的肩膀,道:“阿樾,我们先走,我把你送到地点我再回来接你阿姐好吗?”说着他回头警惕地看着周围,陈樾也听见了那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好像有许多人走来。李玖看着陈樾,道:“对不起了,阿樾。”说着手下便发了狠,捂住了陈樾的口鼻,陈樾终是昏了过去,晕倒前那阵脚步声显得越发突兀,耳边也出现了人声嘈杂的幻觉。他转头看着还在熟睡的陈欣然,她好似陷入了一场噩梦,额边都是汗,眉头皱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玖从衣服内掏出一把刀放在陈欣然的枕侧,好像这能改变什么,他还是走了,对陈欣然留下了一句没有人听到的“对不起,然然。”李玖背着陈樾向门外出,他将门关好,回头看着,没有看到什么,便夺路而跑。
李玖跑到了城门前,这时城门前稀稀落落没有几个人,李玖缓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对着守门的官兵掏出了一块符,道:“有大人派我出门。”他知道他们来时有人护着他们安稳,他们走时也可以,毕竟下层官兵注意不到一块符之间的暗流涌动。那官兵接过那块符,疑惑地打量了李玖和陈樾一眼就放行了。李玖径直走出城门外,没有回头,后方传来那士兵的嘀咕声:“大半夜带着睡着的孩子出城干什么?哪个长官派来的人?”李玖回头看,这里只有那一个守门官兵,另一个守门官兵不知去了哪里,他把陈樾放在地上,对那士兵道:“兄弟麻烦过来帮个忙。”那士兵疑惑地走上前,李玖从甲胄内又摸出一把刀,他看着那士兵走近,猛地起身勾住那人的脖子,一刀划过那人的脖颈,那士兵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吃惊地摸了自己的脖子,献血喷涌而出,他扑到李玖身前,试图夺过那刀,李玖顺势带翻那人,翻到那人上方压制住那士兵,血溅到了陈樾脸上,李玖掰过那士兵的胳膊,对着那士兵的下巴,用膝盖一顶,那士兵挣扎没一会儿就死了。
那士兵死前仍直直地盯着李玖,他在临死前都不知自己是为何而死,这几分钟的变故,凭空而降的无妄之灾,李玖叹了一口气,抱起陈樾就继续向前奔去,他清楚地记得这长安城内城外的每一座建筑,每一条岔路。他和陈樾的行踪万不能被人追踪到,城内有欣然在,那些人应该会在周围搜捕,希望为他们可以拖延足够久的时间,可是他还是欠着陈家人几条性命,他背着元庸向前挣扎着,快到郊外了,一路他们没有留下什么行踪,身上不过沾染了他人的血迹。李玖记得曾有人提起元太傅在郊外的华邈轩内居住,他想着他算计的一切终还是徒劳,他想起阿柔,她总是笑着对李玖说她以后要嫁给一个新科探花郎,李玖说:“我会为你考一个探花,你要记得等我。”阿柔总是说:“只怕玖哥哥以后考中了探花就忘了我这个邻居家的阿妹了。”李玖总是说他一定会娶到阿柔的。可是后来,后来他去了西北,他再也没有见过邻居家的阿妹了,她现在应该是该嫁人的年纪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在披上盖头的那一刻想起曾经有一个人装志满怀地说要为她考一个探花郎回来娶她。今年的探花郎是谁呢?听说京城韩家的每一代青年人都会考得探花郎,不过想来像他们这般人是见不到韩家的子代人,阿柔也许嫁不了探花郎了,只希望她可以嫁得一个可识文断字的夫婿,不要再回到那个满目痍疮的家里。
不过,他想,他也活不长久了,他如果可以在死后再见阿柔一面,再见他还没有来得及告别的人们一遍,还有他的兄嫂,只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这时陈樾醒了,他感觉到了背上的人些微的动作,陈樾问他道:“玖哥,阿姐呢?”听到这句话李玖脚下一下不稳跌了一下,他思索之后答道:“欣然在前面等着我们,我们先走。”陈樾一路哭喊,但是哭喊又能改变什么呢?
李玖到了华邈轩,门没有上锁,他夺门而进,一个正直一生的清官的院门即使打开也不会有可耻之徒动歹心。李玖看到了一个人影站在房间里,他扑上去,跪在了那人身前,他知道这就是元太傅了。
李玖在死前,想起了那个被他杀死的士兵,他想,那人应该也有一个家,他这个念头短暂地一闪而过,他听老人说过,人在弥留之际,会看到自己一生的记忆,他好像看到了,在那一幅幅一闪而过的画面了,他看到了他的兄嫂,还有阿柔,可惜那几副画面,不过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这短暂的一生,篇幅最多之处,终究还是孤独与严寒,他想起西北边境的夜空,很大,很阔远,可是他好孤独。
陈欣然于噩梦中惊醒,她翻起身看着屋内,屋内空无一人,她看到她手边放了一把刀,她认出这是李哥的刀子,阿樾和李哥都不在,她拿起刀,手无意识地开始发抖,她起身推开门,听见了从巷子处传来的脚步声,好像有……很多人,她看着院内,依然无一人影踪,她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她直觉她应该离开这里,她迈出门,她想她也许再也见不到阿樾和李哥了,她向那脚步声传来的反方向跑去,她一直跑,一直跑,她看见不远处,有几人走来,那些人中有一人看见了她,她还是向前跑,她觉得那里是安全的,那些人中一人拦住了他,夜色里陈欣然看不见那人的眼神,陈欣然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快要流下,晦暗不明的夜色里,那人看着他,眼神看不真切,他开口道:“陈家人?”他吩咐后面的人将陈欣然带回去,吩咐道:“今夜只我一人受命来到这里。”后面的人,应该是下人,答道:“是。”陈欣然被那些人带走,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但是她感觉,当时那人好像如一个……归宿。
陈欣然进入了一个很大的府邸,她被安排在一处偏房内,她那一夜,手中紧握着那把刀,坐在房间里角落里,醒了一夜。第二天陈欣然听见门外有声音,她很小心地拉开窗户,不想和一个人隔着那一条窗户的缝隙大眼瞪小眼,那人被吓地后退了一大步,她看见那人满脸通红地后退几步,转头跑了。陈欣然想着刚刚那滑稽的人,是个……男孩子,和她年岁相差不大,陈欣然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她离家几日来,第一次笑,她不就便靠在窗户边睡着了。她也不知道,她以后会与这个男孩,有着那样深的羁绊。
后来陈欣然发了一场热病,她在迷蒙中听见了许多嘈杂的回响,听见了许多人的谈话,他听见有人在说:“小婉”,有人在说皇帝下的诏书,陈欣然醒来后,看见的是,一张与她阿娘神似的脸,她以为是在做梦,呆呆地看着眼前人,欣然出声道:“阿娘。”眼前那人怔愣了一下,她道:“欣然。”阿娘不会这样叫她,阿娘会叫她然然,欣然不说话了,只是坐在那里,低着头,眼泪不住地落下,那人手足无措地看着陈欣然哭,她急急忙忙地说道:“我是……我不是你阿娘,我是你姑姑。”陈欣然抬起头看着那人,她记得阿娘与阿爹说过,阿娘有一个妹妹,嫁给了京城的韩家。
那人看陈欣然停了下来不再哭,便继续说:“欣然,我想应该知道我,这里是韩家,皇帝派我们一家人去西北,我们过几日便走了,我想,你应该愿意与我们同去,毕竟,你生于那里,长于那里。”那人期待地看着陈欣然,陈欣然低下头,她看见那人的手指不停地搅着帕子,良久,她抬起头,说道:“我想去。”那人听陈欣然这样说,好像终于放下一口气,道:“那好,你想去,那我们就好安排了,因为你身份特殊,以丫头的身份去西北不太好,所以,我们打算让你以赵家人,也就是我远方亲戚的身份,认你做义女,只是……”那人抬头犹豫地看着陈欣然,继续道:“你可能要跟韩家姓了。”陈欣然看着她,开口道:“可以。”陈欣然这几句简短的答话都显得很生硬,但是那人听到她的答话后,很开心安顿了她就出门了,陈欣然想起她的阿娘,那个很温柔的女子,她总是说他的妹妹,小芸,是个傻人有傻福的女子。陈欣然以及流不出眼泪了,她只是坐着。
出发前的一天,那时她已经知道,那夜他遇见的人,便是韩尚书,也就是她的姑父,只是她一直没有开口叫出姑姑与姑父这个称呼。那天她看见了那个男孩子,他看见了欣然,没有了先前的仓皇而逃,他板板正正地朝欣然作揖,道:“在下韩淮礼。”
欣然也朝她作揖,道:“叫我欣然便好。”那男孩很快活地笑了:“好,欣然。”
离开长安城时,欣然最后一次望向那处他和阿樾李哥藏身的那处院落的方向,她知道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她回过头,韩淮礼看着她,道:“欣然,该走了。”陈欣然点点头,上了马车。
后来她回去了西北,只是她不在有阿爹阿娘,她也不再姓陈,她冠上了韩家姓,回到了她生于斯张于斯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