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象牙塔》windy明月长终

1、第 1 章

　　“嘶，什么玩意儿，又错成了筛子！”草草过了一遍书后答案，徐央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碍于微机室里人太多，只敢小声嘟囔。
　　一旁百般无聊的李上春见这大小姐终于撸下了耳机，如逢大赦般凑上前去，狗腿地帮忙抹了抹翘起的毛：“姑奶奶你终于好了，快走快走！”
　　说完压低了声音像是有不可告人的机密：“早跟你说人下午有大事，赶紧吃完了饭回去给我捯饬捯饬。英语这玩意儿，要我说，差不多就得了。”嘴皮子上下翻飞，手里也不停歇，徐央桌前铅笔橡皮的分分钟就被她规整到了那只小熊笔袋里，顺手又丢进了书包。
　　五脏腑早已唱起了空城计，徐央也乐得顺水推舟，正站起来抖抖腿呢，听得这话，乜斜了她一眼，嘴巴夸张地撅了起来：“小春春，你个英语A班的货，居然敢来带坏我们B班的好苗子！”
　　小春春，大名李上春，当年算命先生凑来的几个名字里，她爸妈一眼看中了这个吉利的好名字，原话是“旺我老李家”。李某人学了几句诗以后，也曾嚷嚷着“没文化的，你们懂什么，我这名字明明是化用了‘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宋祁啊，有点文化好不好？”
　　只可惜无论她怎么叫嚷，“李上春”这个大名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女生名字里到底还是太过霸气，以至于她那声嘶力竭的呐喊终是湮没无闻。反倒是“小春春”这个看似戏谑的小名，还算比较女气，当事人虚心接纳群众意见，一口一个“哎”应得脆生生。
　　徐央这人，生于江浙，又是家里独生，难免带点20出头女孩子的娇憨。撒完了娇，又故意放缓了脚步，懒洋洋地挑着刺：“难得学霸肯带着渣渣飞，原来是想去相亲呢！”说完身子又懒惫下来，被叉着的一只胳膊，有意无意往后赖。
　　到底还是脸皮薄，李上春一边去捂这倒霉室友的嘴，一边连拖带拽，两人笑嘻嘻出了门。
　　此时正值十月，秋色渐浓。校园大道上遍植的梧桐，绿叶渐染霜黄，十一点的阳光，从这层层叠叠的叶子里漏下细碎的影，和着微醺的暖风，撩上两个姑娘的脸。早晨出门穿的长袖，此时俨然厚了，两人的脸都晕上了红。
　　这又是徐央生平一大恨了。
　　她自小是个黑皮，小时候大家“小黑皮小黑皮”叫着，懵懵懂懂间叫了也就叫了，自己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到高中有点情窦初开的味道了，黑皮肤仿佛成了耻辱，所以哪怕烈日炎炎，她也是长袖居多。
　　人呢，就怕对比。一个后天保养的小黑皮，碰上一个天生天长的大白皮，同样是热出了红晕，徐央多少还是有点自叹弗如。
　　“你给我说说，下午到底做什么去？”两人已经吃完，正给宿舍里窝着的那位排队打饭。别看徐央长了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加之最近减着肥，下巴更尖了，可对着亲近的人，就是不自觉喜欢往上倚。
　　“球啊，你靠边站点儿。”李上春热得够呛，轻轻戳了戳这大小姐的胳膊，示意她站直。见对方就要炸毛，忙顺顺背安抚着，道：“也不是待会儿就去，下午六点才开始呢，是图书馆一个讲座······你说，花椒锦烨吃不吃？”
　　徐央正捏着自己的肉胳膊闷闷不乐，越过她肩头，视线扫了扫窗口后剩余的饭菜，“那个懒货四川人，多给她辣！”
　　回到宿舍，透过窗户瞧，里面没有人影。
　　徐央一马当先开了门，笑着嚷了起来：“哪个猪没醒呢，投食了！”李上春嬉皮笑脸挤了进来，顺脚带上了身后的小尾巴，食指勾着袋子，一晃一晃显摆似的。
　　就见进门右手边的床铺上，蚊帐里影影绰绰举起了一只白嫩的胳膊，像是顾影自怜一般，另一只手还抚上去摸了摸。
　　“懒猪快下来吃，小春春要去相亲呢，我们看热闹去！”徐央故意吊着嗓子拿腔作调，眼睛却不时往李上春瞥去。
　　朱锦烨果然十分上道，一唱一和：“哎呀是嘛，那我得快点吃完给她加油去！你怎么才讲！真是个球······”最后那句喃喃几不可闻。
　　徐央憋着笑使坏，正看着李上春的脸慢慢转成猪肝色，听闻最后那句，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炸了：“出门在外不许乱喊，一个两个的习惯要养好！”
　　眼见战火烧到了别人身上，李上春终于忍不住笑：“哎哟才掉了几斤肉啊，就不准人叫‘球’了，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溜溜从床上滚下来~”
　　呀呀乱叫着，徐央就朝着李上春扑了过去。
　　一时间，怪笑声打闹声，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吆喝声，小小的宿舍里乱作一团。
　　好歹还记得正经事，等到朱锦烨吃完了，两个姑娘把李上春当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还是徐央一锤定音，主张听讲座还是要打扮成文化人，选定了一条棉麻质地小白裙。为了显出质感，徐央还为组织贡献了自己的熨斗。最后打了美容的幌子，唬得李上春一愣一愣，加入了他们的午觉行列。
　　喧闹一时的427终于重归平静。

　　到了地方徐央才知道，图书馆定期会举办名为“狮山讲坛”的讲座，客邀嘉宾多是某一领域颇有建树的专家学者，虽然多少有图书签售会的嫌疑，不过到底讲究你情我愿。况且图书馆也兜底购入了一批，因此嘉宾们也不太在意学子们买了几本，讲座的内容往往还真材实料，可以一观。
　　今天来的这位嘉宾是临省D大的陈书榆教授，AI智能方面的专家，主攻视觉传感导航。年过五十的人，台下远远看着不过四十许，颇有文质彬彬的正气。
　　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陈教授身后的助理，才是学子们口耳相传的风云人物。
　　徐央静静坐在观众席里，远远看着图书馆勤工团的工作人员忙前忙后。一抹白裙正与那年轻助理低声交谈着什么，脸颊映出淡淡的红。她本身也不是爱涂脂抹粉的，今天为着隆重也为着起哄，才给徐上春浅浅晕了一层粉底，描了描眉毛，点了点口红，仅此而已。可远处台上那个女生的脸色，徐央自认不是她的功劳。
　　看着远处互动的男女，一向乐天的徐央竟感觉到了丝丝落寞。说起来不过是一年多的室友，本来也就缘来则聚缘去则散，大概是独来独往太久了，大概是有人陪伴太过快乐，她不想要这样的快乐过早消失。好在，徐央眼神流动间，看见了坐在左手边的朱锦烨。
　　徐央手托着腮，扭头凝视着身边这个人，嘴角带着笑，眼里含着情，像是在看自己的情人。
　　身边这人本就不是工科生，过来讲座本就是凑个热闹，此时定定坐住，不过应试教育练就罢了。可偏偏这样，还想抻着，实在忍不住了终于转过头来笑问：“怎么了？”
　　徐央也不知道想做什么，只觉得有点大礼堂里空气不大流通，于是点点朱锦烨的手臂，轻轻道：“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十月间，早晚已泛上寒气。他两人从小门偷偷溜了出来，此刻依靠在连廊扶手上，徐央下午换回了中袖，立马被扶手冰得“嘶”了一声，举起来对着昏黄的路灯一看，已是满手臂的鸡皮疙瘩，汗毛也竖起来了。
　　远处的教学楼不分寒夏依旧满室书香，一楼的楼梯上三三两两坐着背书的学生。
　　夜了，起风了。白日里叶色泛黄的梧桐，被这西风斜斜一吹，三不着两地翻着筋斗跌下枝头，顺着风势摩擦着地面一路向前，刺啦刺啦的。
　　再向远处看，依山而建的农学院，拾级而上直至山峰尽头，此时只见灯光不见人影，庄严肃穆好似希腊神庙。建筑周围是郁郁葱葱的常绿乔木，侧耳细听，泠泠淙淙好似是山涧流水，徐央知道那不是，那山里不过是一片林海。只不过夜色朦胧，那片连绵的幽重的绿，在夜色的掩映下，像走不到尽头的黑影。
　　“难得见她这么开心哦，是吧？”
　　“嗯哼，李檀嘛，一代传奇了，看到当然开心。”
　　虽然同住一间寝室，他们几个却分属不同学院。李上春来自女生金贵的工学院，算起来李檀还是她直系学长，只不过他们这批小萌新进校时，李檀忙活着陈教授的直博推免，人也不大在校了。
　　尽管如此，李上春作为直系，还是得到了不少大神考试资料。每每说起来，总是忍不住地神采飞扬。也是，自古文人相轻，院系标兵总会带着点年少轻狂的傲气，肯为学弟学妹们指点迷津的，总是凤毛麟角。何况李檀学长不但脾气温和，长得还白净文气，在一众不修边幅的工科汉子里，确实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优秀的人总有各种加成，上帝的造物总是劫贫济富。”徐央神色郁郁，痛心的不仅有她那冥顽不灵的肥肉，还有千疮百孔的英语听力。
　　她面带忧色看着朱锦烨，这位也是大神般的存在——特指她的“佛”。世上就有这样一种人，淡定从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偏偏想要的都能得到，哪怕并不尽善尽美，也总能差强人意。反衬得徐央等人，凡心过重。
　　朱锦烨知道她眼神里的含义，笑嘻嘻点了点她那弹性十足的胳膊，“球啊，目测有反弹啊，不如咱们溜达溜达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