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王翻车实录》探云

107、第 107 章

　　疼痛。

　　像是没有边际一般，无尽蔓延的疼痛。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拖长调子喊叫，震出一片又一片的嗡鸣声。他感觉到自己的内脏在剧烈的痛楚中慢慢失去知觉，七窍中不断溢出鲜血。

　　哀嚎声发不出来，挣扎能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他感觉自己已经挣扎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但没有人来救他，房间里的家具陈设甚至都没怎么被弄乱，洁白的米糕好端端地放在桌上，上面点缀着漂亮的桂花。

　　他躺在地上，长长的黑色发丝黏在皮肤上，衣服从白滚成了黑。

　　屋外的樱花落下，凋零在泥土之中。

　　这是充满无尽痛苦的长夜。

　　他的五脏六腑在缓慢地溶解，没有人来拯救他。期待死亡的一吻大概会令他更轻松一些，可是脑海中，爱人的笑容是如此清晰。

　　他从来不是一个愿意乖乖步入三途川的人。

　　他挣扎着、抵抗着体内的疼痛，不知是天神开眼，还是他对生的渴望已经如恶鬼一般可怖，超越常理的异事发生了。

　　在内脏化为血水，必死无疑的局面下……他感觉到了体内涌出一种陌生的力量。那种力量将他悬挂在生与死的边界之中，将本该坠落黄泉的他硬生生地钉在了人间。

　　那仿佛没有边际的长夜，他终究是熬了过来。

　　甚至奇妙的……感觉到身体似乎变得比之前强壮了。

　　他没有细想，甚至没有察觉到自身的改变。毕竟……内脏化血的人是不可能活着的，他以为疼痛只是疼痛而已，他以为他的内脏没有化过。

　　剧烈的疼痛也许让他产生了更糟糕的幻想，他以为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这种情况在他以往病重时并不是没发生过，他惊慌的哭声没有换来爱，而是父亲的皱眉、母亲的撇嘴、弟弟的嗤笑。

　　支撑过来的他缓了很久，支起身体向屋子外面迈步走去，不知不觉就走向了母亲的屋子。其实他并不想找父母倾诉他的痛苦，其实……他并没有这种期待的。

　　只是太疼了……

　　他想。

　　因为太疼了，弄的脑海一片空白，才不知不觉乱走到这里来的。他绝没有什么想要倾诉给自己的母亲，像个摔倒后讨糖的小孩子一样幼稚。她的母亲是不会给他糖的，只会指责他而已。

　　但大概真的是疼的很了，明知道这里没有人会安慰他，他的脚还是继续往前迈了。

　　他的身体很轻，他的弟弟常说他像一阵风就能卷走的虫子一样轻。他的脚步声也很轻，似乎比往常更轻。

　　他隐约听到了屋子里母亲说话的声音，他怀疑这是他的错觉，因为……他现在其实还隔的很远，根本就没有听见的可能啊！

　　可是他走了一步、两步、三步，仅仅三步，谈话的声音就清晰到仿佛就响在他耳边。

　　他犹疑地停住了脚步。

　　他听见母亲充满担忧的声音：“昙……那个孩子……那个人怎么样了，找一个人去看看吧。”

　　他怔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很淡，如同被风吹皱的水纹，一晃既过。但很真实，是什么东西都否定不了的真实。

　　然后是他父亲的声音，“不必去看了，没有人能在那种剧毒的侵蚀下熬过去，他更不可能例外。”

　　他向前走的脚停住了，悬在那里，要落不落，模样可笑极了，像一只表演到一半被丢下不管的人偶。

　　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大概是夜里流的汗太多，夜风太凉，吹的他从里到外沁入骨髓的疼。

　　他的手握起来，将脚轻轻地落下去，安静地站在那里疼。

　　母亲问：“你确定他把毒……那颗糖吃下去了？”

　　他听见父亲哼了一声，甚至能听到父亲摆了摆手，衣袖在空气中晃荡的声音。“日向宁海亲手递给他的，他怎么会不吃？现在肯定已经毒发了，不要在絮絮叨叨的了！”

　　母亲陷入了沉默。

　　屋外的他慢慢地退步，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他来这里，想听到的不是这些东西。什么糖，什么毒，他根本不想知道。这一切不都是庸医的错吗？是医生开错了药，治错了病，才让他晚上痛成那样的不是吗？

　　他的脚步仍然很轻，他并不想惊动任何人。

　　但是云层中的朝阳洒下了第一缕光。

　　他惊天动地地惨叫起来，从未感觉到阳光是那么恐怖。平安京的贵公子如一只臭虫般向着阴暗处乱跑，逃的慌不择路。

　　他的父亲循着他的惨叫声追出来，即使奔跑追逐时也顾全着风姿雅仪，像一只高贵的白鹤。

　　这只鹤被他一把拖进幽暗的角落。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么快，他第一次感受到可以用手臂拎起一个人的滋味。

　　他的指甲随着他的心意变得尖长，他的手臂可以伸缩。他变得丑陋、古怪、风雅全无，狰狞恐怖。他变得健康、强大、轻轻挥手就可以收割一个人最宝贵的生命。

　　他将永远那么高高在上的父亲踩在脚下：“你是真的想要杀了我吗？”

　　父亲涕泗横流，终于也从美丽的枝头被他拉进了污秽的泥潭中，丑态并不比家里的下人更好看。“不是！不是我！我只是没有办法！是日向宁海！是他逼我的！”

　　他冷笑：“日向家怎么可能倒过来逼迫我们家！”

　　产屋敷家的势力，是要比日向家更强的，他的父亲还管理着宁海的父亲。

　　他的父亲用古怪的、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你不知道吗？日向家早就因为宁海而崛起，宁海的官位还在我之上。”

　　“女二宫即将嫁给宁海，但女二宫是个善妒的人，一定要先了结你的命，才肯成为日向宁海的妻子。”

　　他只问了父亲一句话。

　　“毒是女二宫的主意？”

　　他的父亲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是日向宁海亲手递给你的，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