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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章 冰雪的都市 ...

  •   梅丽·希尔里德正靠在书桌上烦躁地翻着信件。公务信件的字迹清晰工整,但梅丽盯着盯着,那些字母却很不安分地在脑子里扭成了乱麻。最后,她长叹一口气皱着眉将全部信件一并拍在了桌面上。
      她是冰雪城的卫军将军,冰雪城统治者——即执旗将军波洛巴·希尔里德的妻子。雪夜同盟会议在即,作为卫军将军的梅丽要整顿治安,去除城里一切不稳定的因素,还要与其他人共同筹备接待使者……忙得不可开交,偶尔歇下来也不回去,在躺椅上睡一觉就算是休息了。
      所以,梅丽虽然和丈夫同处于冰雪城,二人却也已经三四天没见面了。上一次与波洛巴见面,也是因为卫军人手不够,商量着想要以波洛巴的名义借用高墙军的人手;再上一次好像还是在五人会议的时候……
      梅丽烦闷之际,秘书走进来,对她低声耳语几句。
      梅丽怔了怔:“失火了?那他们还能提供原先说好的房间吗?”
      秘书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梅丽抄起桌上的信件:“你知道吗?刚才到的信件,说德罗尼亚来的人比我们原先预计的多了快一半。”
      “现在港口开放,商人都涌了进来,城里几乎没有什么地方还能住得下人了……”秘书挠着头讪讪道。
      深吸一口气,梅丽把自己摔在座椅上,闷闷地说:“我早就说过,在北面多修座公馆。现在德罗尼亚和希德利亚都来那么多人,我们还是拿着一百多年前建的黑石厅修来修去。财政真就这么紧张?”
      秘书说:“按我们原先的想法,使者和他们的侍从奴仆住在黑石厅,车夫卫兵就住在城里的旅店。现在有一家旅店失了火,应该先去找还有没有现成的旅店替代,如果没有再看看有哪位官员能够提供住所,再不行就……”
      这时,侍女敲门进来,在门外探出头:“帕姆涅提拉大人来了。”
      梅丽略微诧异地抬眼:“他来干什么?”和秘书对视一眼,扬扬下巴示意让帕姆涅提拉进来。
      走廊尽头刷好新漆的门被打开,雪原人面色淡然地站在那里,身后是他从不离身的女奴席琳。
      伊兰·帕姆涅提拉,自两年前波查和冰雪城商谈加入雪夜同盟的事宜起,他就作为使者留驻在冰雪城。他的萨奇拉身世在冰雪城街巷的流传中添上了浓厚的神秘色彩,以至于有了许多诸如“伊兰是锡德的私生子”之类的无稽谣言。
      他走进房间,恭顺地以波查的方式致礼,而后视线悄无声息地扫过角落里站着的秘书。
      “好久不见,帕姆涅提拉先生。请坐。”梅丽已经坐回了椅子上,身姿笔直,“近来还好吗?”
      梅丽一边说着,指尖不安地叩击着桌面——雪夜同盟的事情与波查已经商议得足够久了,按理来说可不会再出差错了!
      “还不错,将军。”伊兰慢条斯理地就坐,“我们已经听说了原定的旅店失火的事情,雪夜同盟的事情还可以正常继续下去么?”
      闻言,梅丽警觉地皱了皱眉。沉默片刻,她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摊开手耸了耸肩:“我也刚得到消息,还在商议。”
      伊兰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这两年来,波查在冰雪城也有了一些产业,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帮忙解决。”
      梅丽一时没有答话,秘书便站出来说:“那真是太感谢了。波查能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伊兰显然已经准备好了,他让席琳将册子递给秘书:“我们的产业都在这里,能够借出的住所都已经做了标记。当然,如果您看上了哪里,我们也会尽力调度。”
      他看着梅丽温和地笑着:“我们知道您最近很忙碌,也不需要急着回复。我方直至目前都很顺利,随时抽得出人手来安排。”
      实在是很体贴周到。梅丽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我会看的。非常感谢。”
      “你们的那多尔会亲自过来,是吗?”梅丽换了一个话题,“我听说他这两年已经不怎么插手波查的事情了。”
      伊兰点点头:“是。那多尔在雪原的成就已经足够大了,据我所知,他想把剩下的时间花在享受人生上面。但那多尔很关注雪夜同盟的事情,在雪原真正加入雪夜同盟之后,他才会把一切交给我的长兄,自此退隐。“
      “那多尔”是波查人对领袖的称呼,也就是指锡德·帕姆涅提拉了。而所谓的“长兄”,便是未来的那多尔——索罗姆·帕姆涅提拉。
      梅丽眨了眨眼。无论是索罗姆还是锡德,她都没有亲眼见过,但至少听说过他们的传闻。索罗姆不是一个昏庸的人,这两年他的风评比过往好了不少,至少已经不是借着权势为非作歹的纨绔子弟了,但与雷霆手段的锡德比较起来,他能否统治好暗流汹涌的波查实在是让人怀疑。
      更让人感到不安的是,眼前这个看似平静柔和的人正毫无芥蒂地称自己的生死仇人为长兄。
      伊兰面色如常,语气近乎宽慰:“不用担心,那多尔在生活中并不挑剔,他会满意冰雪城的安排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波查这边一向顺利,多亏了您的配合。”梅丽说。
      伊兰起身,再次以波查的方式行礼:“我们也期待着会议的顺利举行,这是我们应当承担的责任。您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行告退了。”
      梅丽颔首致意:“愿您在冰雪城有美好的一天。”

      梅丽支着下巴,看着伊兰的背影被门隔绝在另一侧,再度散漫地靠上了椅背。
      “我刚接到失火的消息就赶过来了,我没有偷懒。”秘书解释说,“是他们太快了。”
      “我知道。”梅丽冷笑着扫了他一眼,“现在雪原人在冰雪城里也有不容小觑的影响力了。”
      秘书望向桌上的册子:“波查的产业……”
      “波查的产业远比这要复杂,他拿出来的也只是帕姆涅提拉家的产业而已。这几年波查人来到冰雪城,既有私人财主也有波查贵族,还有他们帕姆涅提拉家……他们自己不一定都能调查清楚,更不要妄图靠这本册子弄明白波查在冰雪城的状况。
      “还有锡德……退隐不知道是真是假,最好是真的。德罗尼亚在我们身边盘踞太久了——我们没有任何力量对抗德罗尼亚,冰雪城全凭盟约的力量才能走到今天。”梅丽沉声道,“最好不要再出现一个盟约之外的敌人。”
      “波查已经要加入盟约了,我想,他们暂时不会是敌人。”秘书说,“我在私下里和伊兰有过谈话,他说他很喜欢冰雪城。”
      “都两年了,我也能看出来,可他个人的态度又不重要。看上去波查人给了他很重要的职责,但又很忌惮他。你看,他周围的侍从奴仆,除了那个席琳——”梅丽手指从脸颊滑到嘴角,正是席琳脸上疤痕的形状,“没有一个是他自己的人,全都是锡德和索罗姆派给他的。”
      “他小时候在波查并不受重视,本来就没有什么自己的人。”秘书说,“他作为使者来到冰雪城,锡德必须额外给他一些人手,这是很正常的。”
      “好吧,就算这不能说明什么吧。可‘喜欢冰雪城’这种事怎么解读都可以,”梅丽意味深长地笑着,“夺取、占领、统治冰雪城是否也是一种喜欢的方式?这才像是一个雪原领袖的喜欢!”
      秘书一怔:“这……可他不是什么雪原领……”
      “臭小子,你还太年轻了!我知道你私下里和他是朋友,你们还经常一起去那家波查的酒馆喝酒!”梅丽不想听了,她站了起来,“要是相互真诚敬爱就能阻止双方的战争……那冰雪城也就没有建立的理由了!别为了这点事情影响你的判断。”
      秘书低头讪笑唯唯诺诺。他在梅丽面前从不敢说大话……因为梅丽不仅是雷厉风行的卫军将军,还是惯于对他耳提面命的母亲。
      弗雷·希尔里德,今年十九岁,三年前他加入了卫军,凭借着出身很快就在卫军中领队,同时兼任了梅丽的秘书,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尽快熟知冰雪城,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冰雪城执旗将军继承人。
      梅丽想到这里就有些烦恼——弗雷算是聪明的孩子,甚至有着不少为人称道的美德,但他成长的环境实在太过温情脉脉了。
      梅丽拍了拍椅背,斜觑着他:“过来,坐下。”
      “什么?”弗雷一愣。
      梅丽直接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摁在椅子上,拉着伊兰拿过来的册子摊在他的面前:“我现在要去一趟卫军所,你把这些看完,合适的住所记下来。哦,记得注意任何可能的危险。”
      梅丽披上披风戴好佩剑,既不等弗雷回复,也不招呼侍女,自己拉开门离开了。
      弗雷·希尔里德不由得苦笑,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了,但时常感觉自己还像一个一天到晚被母亲看着的小孩子。

      伊兰骑着马穿过冰雪城拥挤的街道,路上有小孩子好奇地看着他——像伊兰这样的萨奇拉血统实在是太少见了。但这些孩子的眼中没有任何对于北方蛮族的恶意,这个世界上最为严寒的城市,有着世界上最为朴实开放的民风。
      这里没有人一直问他怎么看待萨奇拉,怎么看待波查,给了伊兰难得的自在感。他只要递出银币,冰雪城的人就会理所应当地接待他,像接待每一个千里迢迢远渡海洋而来的商人一样,不问身份与民族。
      拐进一个小院子后,伊兰下了马,席琳轻车熟路地牵着马进了马厩。
      “哟!大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吗?”老板娘正端着水盆出来,看见伊兰熟络地问了起来。
      伊兰点点头,错身钻进了屋子里。
      这是一家小酒馆,酒馆里挂着波查特色的装饰织物,很明显,这家酒馆是波查人开的。大抵于此,这家酒馆里的客人大半都是波查人,他们打牌、赌酒,闹哄哄的人堆里时不时传出一声波查语的粗口。今天来了一名旅行画家,在酒馆里做起了生意,围了一堆人,更是显得比平常热闹。
      伊兰安安静静地坐在了阴暗的角落里。席琳安顿好马匹也径直钻了进来,引得那些吵闹的波查人侧目——刚刚来到冰雪城的时候,作为一个漂亮的萨奇拉女人,席琳曾经招致波查人的骚扰调戏,接着席琳的斧子就不由分说地架在了那个男人的脖子上,狰狞的疤痕在她的脸颊上颤抖,自此再也没有人小看这位冷着脸的小姐。连带着沉默地坐在角落的伊兰,也一并赢得了尊敬。
      席琳无视了那些目光,坐在伊兰对面,压低声音:“你希望波查加入同盟吗?”
      “这是那多尔的命令,我只是执行而已。”
      “锡德呢?他真的想加入同盟?他是残酷的征服者,不可能认同同盟互不侵犯的条约。他不会让波查钻进这样的枷锁。”
      伊兰盯着她,像在思索什么。
      这时候,老板娘挤过来,把盘子端在桌上:“炖菜和麦酒——”察觉到氛围的严肃,她半弓着腰识趣地退了下去。
      伊兰目送她离开,说:“大概是真的。”
      席琳错愕。伊兰看人很准,也很少说无凭无据的话。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很老了。帕姆涅提拉家族本就不够强大,能够驾驭现在的雪原——一个许多仇恨彼此的家族、许多仇恨彼此的民族并立的怪胎,只是因为锡德个人的威信。一旦他死去,波查就会分崩离析。”伊兰幽幽地说,“波查的五家族、萨奇拉还有吉莱特……在等待他的死亡,瓜分他的遗产。”
      伊兰的语气平静得有些冷酷:“锡德不想让他这一生徒劳无功,可是死后的事情再强大的人也无法掌控。我的那位‘长兄’救不了帕姆涅提拉的波查,但雪夜同盟可以。”

      “我来晚了!”活跃的声音响起,来人挤进了他们的桌子,是弗雷。他明显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头发被风吹乱,喘着粗气,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你没有必要急着赶过来,”伊兰抬头看着他,“只是凑在一起聊天而已,你就算不来,我们也没有意见。”
      “都是你给她的册子,她抓着我看,我哪里敢自己跑掉?”弗雷哼哼唧唧地说。
      伊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而席琳在弗雷来到的那一刻就选择了沉默。
      整个酒馆的人都知道,伊兰和弗雷私底下关系很好。这种关系多半是因为弗雷——弗雷在这方面很像他的母亲,身份很高却并没有什么架子,和善而包容,只要能够见到他再和他说上几句话,就很容易成为他的朋友。
      “海蒂呢?”弗雷随手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表情凝重起来,“梅丽可能知道了我和她的事情。”
      伊兰诧异道:“怎么了?”
      “她知道我和你经常在这里见面,海蒂也一直住在这里……没道理不知道。”
      伊兰给弗雷倒了杯酒:“我早就建议你和她摊牌,至少她并不是那么冷酷的人,也许她会帮你呢?如果她是从其他人那里知道的,那可能大半个冰雪城都知道了。这样一来,她想帮你都会很吃力。”
      稍稍沉默,伊兰试探着问:“……你不会真的以为你们特别低调吧?”
      弗雷面色窘迫。过了一会,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他说:“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海蒂的。总会有办法的。”
      他的眼中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坚定。而伊兰只是勾了勾嘴角,眼中并无笑意。

      “弗雷。”女声从一边的楼梯上传下来。女人的长相有着赫洛斯人的特征,肤色略深,长而锋利的眉与奕奕有神的眼。她身着简单的白色长裙,再披一件厚厚的皮草外套,头发随意地在身后结成辫子,深邃的褐色眼瞳中有着超越年龄的冷静与疏离。
      “海蒂。”弗雷喊出她的名字。
      不知道海蒂有没有听到刚才弗雷说的话——她只是轻轻地走了下来,站在弗雷身后,将手放在他的肩上。
      “你们好。”她轻声道,用的是在这个酒馆里学会的有些蹩脚的波查语。
      伊兰礼貌地点头致意。很早之前伊兰就注意到这个女人了,在这个酒馆里与弗雷闲谈的时候,她一直像影子一样跟在弗雷的后面——也许是在别的桌子边、也许是在楼梯上,总之是在什么稍稍远的地方看着他,不发一言。如果不留心,也许根本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在伊兰和弗雷结识很久之后,她才偶尔走出来,但也不理会伊兰与席琳。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来对伊兰与席琳说话,像是她终于从静默的油画中活了过来。
      弗雷偏过头捏住了海蒂的手,他的眼中就只有海蒂了——即使海蒂并没有施舍给他一眼,她还在盯着伊兰和席琳,目光中有着好奇与审视,以及戒备。
      弗雷终于从迷恋中挣脱了出来,他说:“去画像吗?今天这里来了旅行画家。”
      “这……”海蒂是想拒绝的,但最后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弗雷就拉着她的手,钻进了旅行画家的人堆里。
      一直是这样的,但凡海蒂出现,弗雷就会不自觉地忽略其他人,心神都被她带走。
      伊兰无所谓地倒了杯酒递给席琳,和她一起解决桌上的食物。
      他听弗雷谈论海蒂很多次——海蒂是赫洛斯人,在战争中流亡,最后到了世界边陲的冰雪城。伊兰对此只相信一半,赫洛斯离冰雪城过于遥远,中途需经过许多没有纳入管辖的混乱的地区,一个身无长物的独身女人根本没有办法安全地抵达这里。
      但她的长相是赫洛斯人的长相,她站在这里,就是在给她的故事的真实性作证,神秘感让人无端地用想象为她的故事增添细节。
      弗雷·希尔里德本应是冰雪城未来的主人,但他心里全都是海蒂。这其实无可厚非,所谓执旗将军的孩子,冰雪城未来的主人,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但是接下来,冰雪城应该由谁来背负?
      更要命的是,希尔里德子嗣稀薄……一旦其中有人遭遇不测,情况就糟糕了。如若要攻击冰雪城的话,这会是弱点吧?
      此时此刻,只有伊兰在想这件事情。事件中心的弗雷却并无对自身命运的担忧,他正站在画家身边,看画家给海蒂画像。
      冰雪城的光照昏暗,但旅行画家主观地将那黯淡的色彩画成了亮堂堂的午后阳光,画面多了几分温暖舒适,连冷淡疏离的海蒂也显得温柔不少。于是,这一瞬间自然而然地美化、凝聚在了他的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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