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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章 断弦的鸣泣 ...


  •   “可是,您向我许诺了这么多,要是做不到怎么办?”老人笑了笑,“我没记错的话,您并不是财政官,只是那个蠢货的首席副官啊?您好像并没有做决定的权力。”
      克雷尔望着眼前笑眯眯的老人,如临大敌。
      这位老人是格罗兹堡商会的会长莫顿,冰雪城与莱兰的商业交易大都从他的商会经过——众所周知,冰雪城与德罗尼亚的关系一直紧张,而莱兰作为德罗尼亚的臣属,其半独立的性质使得它能够成为冰雪城与德罗尼亚交易的最重要的中间商,冰雪城的贸易由莱兰转而扩展到大半个西大陆。对于以商业立身的冰雪城来说,格罗兹堡商会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卫军与格罗兹堡商会的冲突过后,克雷尔被派来暂时安抚商会。就在刚刚的一段时间里,克雷尔向莫顿许诺了一定的赔偿、接下来调查的放松还有战后的种种优待——只要商会愿意息事宁人。
      如若这件事发生在过去的年月,断然不必如此低声下气。商会的武力有限,真的说不通了让卫军用武力镇压,再掰扯些理由,过了几年总会有新的莱兰商会出现的。但现在不一样,因为封锁冰雪城的缘故,许多商会雇佣的帮工与护卫滞留在城内,谁知道里面有怎样的武装呢?
      少则数百,多则上千,这些人凑在一起足以在城里引起一次内乱。德罗尼亚大军在外,现在的冰雪城一丁点都乱不得。只因如此,克雷尔才不得不向莫顿许诺这么多。
      莫顿说得没错,克雷尔没有决定权,这些丰厚大方的许诺都需要财政官安格斯·希尔里德的许可才能变成正式的文书。
      而且,克雷尔并没有事先与安格斯通气,也许安格斯会很不满意这样的让步。但克雷尔管不了这么多了,到时候在安格斯面前挨骂也好,被雷斯利指责也罢,现下把事情压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克雷尔没有决定权,但他在安格斯面前提出的意见都很金贵——他的绝大部分意见都会得到安格斯的同意。克雷尔的许诺虽然无法代表最后的决定,但可以代表在安格斯面前那些金贵的意见,表明克雷尔愿意将事态向许诺所勾画的方向引导。
      克雷尔可以去疏通关系,去试着说服安格斯——就算最后许诺未能达成,通常也差个八九不离十。只要莫顿稍退一步,和解就基本达成了。
      克雷尔没想到的是,莫顿竟然这样笑容和煦却直白地指出他没有决定权。
      克雷尔苦笑道:“我确实没有决定权,但是我可以试着说服财政官大人。您知道的,财政官大人……非常乐意接纳他人的意见。”
      克雷尔说得有些艰难。财政厅的琐事都是克雷尔做主,安格斯往往只是最后签名确认,这几年来被安格斯打回来的提案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说白了,安格斯基本不管事,克雷尔还得想方设法把安格斯的怠惰说得好听一点。
      莫顿面上依旧是和蔼的样子:“我完全了解您在财政厅的分量。但眼下这个时节太过紧张,我们格罗兹堡商会又总是被针对……这件事很难凭财政厅就定下来吧?就算您能说服财政官大人,您能说服卫军吗?在卫军将军大人的眼里,您已经向我们让步得够多了。况且据我打听到的消息,执旗将军也要回来了,到那个时候您又剩下多少话语权呢?您的许诺、您的谈判……很可能因为执旗将军的一句话就被全部推翻,这要让我怎么信任您呢?”
      克雷尔心说梅丽回来那就太好了,直接把你们这些作乱的人杀了,过去一些不清不楚的事情——像波洛巴之死、五人会议的流言,全都扣在格罗兹堡商会头上,事情就了结了。松散的冰雪城指不定还能趁此机会同仇敌忾。
      可惜眼下梅丽还没有回到冰雪城,克雷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周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话虽如此,冰雪城依赖商业,不管我的身份如何,有没有权责去谈……五人会议的大人也不得不考虑商业上的影响。我之所以作出这样的许诺,不仅仅是我认为理应如此,更因为我认为大人们会同意这样的说法。我不会提出完全做不到、一点希望都没有的许诺。
      “倒是您……”说及此,克雷尔尴尬地笑了笑,“说得像是我被大人们针对,好像我的提议一定不会被同意似的。”
      这句话本该有些许压迫感的。但莫顿闻言,饶有兴味地摸了摸下巴:“嗯,您说得对,确实如此,重要的是您与五人会议的大人们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而正确的选择本就只有一个。不过,我倒是有一个问题……”
       “既然五人会议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为什么要将愚蠢的安格斯·希尔里德放在财政官的位置上,而同样能做出正确选择的您却是安格斯·希尔里德的副官呢?”
      莫顿带着笑意的眼睛里,藏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光芒。
      “您越界了。”克雷尔一霎间觉得不妙,压下心中的动荡出声道,“无论冰雪城的财政官是谁,格罗兹堡商会都无权置喙!”
      “是,我失言了。”莫顿反倒朗声大笑,“我这里有从希德利亚来的葡萄酒,今年夏天到的,您要尝尝么?”
      “不,不需要了。”莫顿过于放肆的发言带来的不安让克雷尔当下便拒绝了,“我今天的工作很多,没有时间陪您饮酒,等到战争结束之后,我很乐意接受您的邀请。现在,我只希望尽快处理好今天在港口街区发生的事情。”
      莫顿非常遗憾地摊了摊手。
      在短暂的沉默里,克雷尔却从老人和蔼慈爱的、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的眼神中感受到莫名的紧迫感,就在他要出声催促莫顿就港口街区的冲突提出一些看法时,门外的侍从闯入会客厅。
      “大人,不好了!大法庭被围堵了!”侍从大声说。

      安格斯扯了扯自己的领结,嘟哝着站起来坐回沙发上——好吧,就算被冒冒失失的副官撞倒了,现在好像也不适合发脾气……这下被堵在大法庭里,也不是拔腿就能走了。
      安格斯心里没主意,也只能乖乖地坐下听施里克的指示。
      “拦得住么?”施里克问。
      “护卫队现在还拦得住,暂时应该不会闯进来。”副官说。
      雷斯利焦躁地抓了抓额前的碎发:“据我所知大法庭的护卫队人数很少吧?闹到这个程度仅凭大法庭是压不住的!我来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带上卫军……”
      说着说着,雷斯利声音低了下去。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他的第一反应已经变成靠卫军来镇压动乱,而不是避免动乱的发生了。
      施里克瞥了雷斯利一眼,转而继续问副官:“现在消息能传出去么?”
      “有些麻烦,侧门也被人围堵了。如果趁人不注意翻墙出去说不定可以……”副官的声音有些弱。
      “太狼狈了。”施里克断言道。
      在场的几人谁都无法反驳这一点,不甘的心绪在静默无言中流动。
      安格斯是个例外。他的眼神扫过施里克,扫过雷斯利,扫过刚刚把自己撞到的副官,想说些什么话安抚一下众人,心底却并没有转危为安的神机妙算。他只能顺着副官的话继续说下去:“都到这个程度了,狼狈就狼狈吧……赶紧派人离开大法庭去找卫军来驱散聚集在这里的人,办得到的话再抓几个主犯问问……”
      安格斯每句话声音都越来越低。没有人应和,他不知道这样的提议对不对,但没有人说话肯定不对,他必须开这个头。
      “就这样吧。我身边的几个侍从去递消息。”一直与安格斯不对盘的雷斯利难得地肯定了安格斯的提议。他耷拉着眼皮,声音有些别扭。即便如此,安格斯也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
      “大法庭外的人暂且就这样。”施里克应和道,继续问副官,“刚刚你说的‘三问五人会议’是什么东西?”
      副官抿了抿嘴,神色凝重地道:“聚集在大法庭外的人群确实是商会牵头的,但这群人不只是商会,还有其他方面的民众。他们凑在一起,要求五人会议对三件事做出解释。一件是今天下午在港口街区的事情,要求查明是怎么一回事,并且保证在这段时间卫军不会再做出如此危险而越界的行为。”
      “然后呢?”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施里克没有评价。
      “第二件是河岸堡垒战场的失利……”副官迟疑道。
      “失利?河岸堡垒没有失利!”颓丧的雷斯利仿佛找到了可以反击的点,“那是执旗将军以退为进逼迫德罗尼亚拉长战线的策略……”
      “雷斯利,冷静一点。我们不可能向每一个市民阐释策略的真意,在他们的眼里,这就是失利退军。”施里克半阖着眼,“这也是我听闻这个策略时唯一怀疑过的地方……但我以为取得实际的优势比人心的振奋更加重要,只要将军大人回来就无需畏惧。是我在安宁的大法庭待得太久了,是我低估了外界的不安。”
      见眼前的几人都不再追问,副官便小心翼翼的继续说下去:“第三件,是要求重新调查黑石厅事件,要求为当初波洛巴·希尔里德将军的死刑翻案。”
      波洛巴——施里克与雷斯利听到这个名字都一阵恍然。
      波洛巴之死已经是四五个月之前的事了。当时五人会议宣布黑石厅事件的主谋是波洛巴,并以此处死了波洛巴。其中自然有不清不楚的地方,在公布这一结果时也招致了不少反对的声音——曾经有几家商会找梅丽询问过此事,一些民众也在处刑之时高呼反对,但当时都相当轻松地应付过去了,未曾引发什么事端。
      波洛巴死后的几个月时间里,五人会议及其心腹都忙得不可开交,无人有闲暇去顾及给波洛巴之死收尾——不管是归结为五人会议的迟钝还是归结为时势的压力,波洛巴之死都只得暂时被视为一桩已然了结的事情。
      这暂时的、不得已的忽略,成为今日向五人会议发难的武器。
      与施里克和雷斯利相反的是,坐在沙发上忍不住懒懒散散地瘫下去的安格斯精神了起来:“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应了这三件事,他们就会散去吗?”
      副官瞥了他一眼,低声说:“我不确定。至少,就他们贴出来的这份‘三问五人会议’……可见他们并不是无缘无故凑在一起的,而是被组织在一起、有人指示的。如果我们不正面回答的话,他们不会草草散去的。”
      “那就回复啊!”安格斯越发大声了起来,“要是不回答他们的问题,就算今天散去了明天也会聚集而来的!”
      “不可以。”施里克直截了当地打断安格斯的振奋,“第一件事和第二件事都可以回复,唯独第三件不可以。”
      安格斯诧异地望过去的时候,对上了施里克冷冽的眼神:“为什么?”
      施里克面无表情:“波洛巴·希尔里德将军的死刑是现在的五人会议的共同决定。因为他死了,才有了现在的五人会议——为他翻案,就等同于宣布现在的五人会议得位不正,五人会议的权威即刻就会粉碎!那时候就算商会的人什么都不干……冰雪城也会内乱!”
      说及此,施里克顿了顿,低声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很遗憾。”
      安格斯看着施里克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沟壑纵横的脸,张了张嘴却卡了壳。
      这时,安格斯注意到了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哦,他不该这么激动的。在他快要淹没在局促中时,安格斯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说:“哈哈,说得是啊,是我想得不够。”
      于是,安格斯的脸上泛起惯常的浅薄轻浮的笑容,大咧咧地躺在了沙发靠垫上。

      “总之,雷斯利派人去联系卫军来此解围。我这就去写一份提纲,等到卫军控制住场面,由我去回复质疑。”见安格斯不再出声,施里克做了决定。
      “我明白了。我马上吩咐人联系卫军。”雷斯利答道,“只是,这次事件无疑是商会刻意制造的,就算我们回答了质疑,他们下一次也会找新的由头闹事的。这样真的能够压下事端么?”
      “不能。”施里克说着已经起了身走到书桌边,身边的副官眼疾手快地铺好纸笔,“这次的集会人群太复杂了,有的是想要闹事的商会,有的是对近期的失利不满,有的是怀疑前执旗将军之死的真相……不论商会如何,只要能打消其他人的疑虑,就已经足够了。”
      施里克已经开始垂首奋笔疾书了。雷斯利也不再打扰,出去吩咐人找机会离开大法庭向卫军报信。
      回到会客厅的时候,雷斯利已经无事可做。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获得黑石厅事件以来难得的闲散。
      寂静中,唯有副官查找文书与施里克落笔的声音此起彼伏。
      雷斯利就在这样略显焦灼的声浪中,与坐在一边的安格斯面面相觑。他一直都挺看不上安格斯的——帮不上忙,还制造了不少麻烦和隐患,可现在看来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分别。
      暗地里的郁闷让雷斯利苦笑着偏了偏脑袋,看向一边正投身于书案的施里克。施里克写着写着,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在副官的安抚下,半晌才恢复过来。
      雷斯利想起来,虽然施里克自己没说,但他最近好像一直在咳嗽。施里克年事已高,入冬以来身体愈发不好,这些事过于劳烦这位年逾七十的老人了。

      “莫顿!这就是你的诚意吗?”克雷尔怒喝道。
      “您可别激动,在您怒气冲冲地朝我发火的时候,冰雪城另一头的大法庭正吵得热火朝天——而您什么都不能改变了。”莫顿看着激愤的克雷尔,微笑着的眼角更是挤出几分得意的皱纹。
      在刚刚克雷尔自以为是在拖延莫顿、压制事端的同时,莫顿鼓动的一批人已经浩浩荡荡地前往大法庭——从克雷尔在这个会客厅坐下开始,莫顿就从未想过和解。
      莫顿之所以坐在这里,无非是要传达给克雷尔和五人会议一个错觉,让他们误以为存在和解的可能罢了。这一虚假的可能延缓了五人会议的行动——于是,不是克雷尔拖住了莫顿,而是莫顿拖住了克雷尔及五人会议。
      莫顿慢悠悠地宣布:“克雷尔大人,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您把财政官大人交给您的事情搞砸了。”
      “财政官大人,还有一直以来和您不睦的卫军将军……现在正被围困在大法庭里,您觉得他们会怎么评价您的失败?”莫顿抬眼看着克雷尔,拉长的音调像是一柄温情脉脉地刮过皮肤而不留伤痕的冷冰冰的小刀。
      “执旗将军自会查明一切!你仅凭这样拙劣的陷阱就敢来要挟我吗?”克雷尔起身道。
      “自然不敢。”莫顿亦是站起来,“但是……”
      会客厅的门被猛然冲开,克雷尔一惊,环视包围而来的层层护卫。
      “但是,这里是格罗兹堡商会,不是你的财政厅。”莫顿连面上的笑意都淡去了,他看着克雷尔,就像看着一个扮相夸张的滑稽剧演员。

      克雷尔来到格罗兹堡商会,只带了随身的两位侍卫,这也是他一般出行公务的规格,防备一些街市上的混乱冲突足矣,在格罗兹堡商会的压力之下不堪一击。
      克雷尔扯着嘴角,恶狠狠的笑了笑,又难免笑得有些难看。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雷斯利才是正确的。在冲突边缘的财政厅待得太久,克雷尔太过低估的时局的严重性——他从未将商会视作冰雪城的威胁,最多最多,其中有一些危险分子存在,只要控制得当,不足以成大事。而如果商会本身就是敌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此外,在财政厅任职多年,克雷尔几乎要以为任何事情都可以通过谈判来解决了。而面对莫顿这种从没想过要坐上谈判桌的人,克雷尔毫无还手之力。
      克雷尔至今才发觉这是生死之时。于自己如是,于冰雪城亦如是。
      “呵,你想怎样?”克雷尔强打精神,咬牙道。
      莫顿挥了挥手让侍从去拿“希德利亚来的葡萄酒”,这才慢悠悠地坐回座椅上。等到侍从将酒倒好,在这入夜的时刻营造出像是要来点下午茶的氛围,克雷尔被摁回到座椅上。
      就这样,莫顿与克雷尔再度面对面,像刚开始那样。
      “这才有要谈话的样子嘛。”莫顿淡笑道,“我也不说太多了,我知道您比安格斯·希尔里德更有才能,您才是冰雪城真正的财政官。可惜啊,安格斯那个蠢货实在是身体康健,怕是命长得很……难道,您想一辈子都在安格斯手下低声下气……一辈子只当一个副官么?”
      “我无意于评价财政官大人,直入正题吧。”克雷尔深吸一口气,不愿多说什么。
      “哈哈,那我就不废话了。”莫顿笑道,“我要您说通安格斯·希尔里德,指认五人会议陷害波洛巴!”
      克雷尔一惊。
      “如你所想!只要安格斯·希尔里德指认五人会议陷害波洛巴,五人会议必定倒台。届时,安格斯便以讨伐五人会议的名义,迎接德罗尼亚军进入冰雪城,将其诛杀!”
      铿锵话语落下,老人的眼中有火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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