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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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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楼高,广寒宫阙,暮云如幛褰开。登临处,全胜瀛海,弱水浸蓬莱。
蓬莱地处海东,是座云兴霞蔚、逯水泛波的仙山。景天第一次见到修仙门派的缥缈美景,不由得心旷神怡。他目眩神迷,回过神来后看到轩倾二人都神色如常,心里偷偷想道:“蜀山是天下修真第一派,说不定比蓬莱更加气派雄伟,难怪他二人见了蓬莱都不为所动。不过这些事了结后,徐姐姐已同意带我回蜀山,我也不用如此着急露怯。”
话虽如此,他突然发觉轩倾二人脸色都严峻起来。蓬莱是人间七十二仙界之一,也是修真的大派,山门却半开半阖,门前也不见守卫弟子,显然事有不妙。
紫轩祭起蛇头长杖,当先迈入山门。山道不远处有个弟子卧倒在地。紫轩急忙上前察看,只见这名弟子面色青灰,身体僵硬,早已气绝多时。他没再耽搁,直接向山上掠去,其他三人紧随在后。雪见吓得脚步有些踉跄,景天快步上前挽住她。徐长倾殿后,背上的七星长剑也微微泛起光芒。
山道上每隔不远便有弟子倒毙在地,看来是攻上蓬莱之人沿途灭口。但是这么多弟子竟然无人能传讯示警,都悄无声息地遭了毒手,不知敌方何人,他们几人能否敌得过;甚至不知敌方是否已经退走。他们一路上山,发觉整座山都极是寂静,不知山上还有没有活口。
四人渐渐行至山顶,蓬莱宫正殿便在前方,但宫门紧闭,门外也倒着两个弟子。紫轩掠上前去,手中长杖亮起幽幽绿光。他回身看了徐长倾一眼,见她背上长剑已半出鞘,光华四射,正已严加戒备,便将长杖高高举起,以杖头向宏伟宫门敲了三下。
宫门应声爆裂开来。
大殿内战况正剧,却丝毫声息也没有传出殿外。不少身着蓬莱弟子服饰的人倒在角落里,伤势都不轻,难以行动,仅仗一层宝光护身;另有一女子坐在殿中琴台上抚琴,数个弟子结成剑阵御敌,但一望便知众弟子道行平平,仅凭阵法神奇方能支撑,但剑阵已岌岌可危。而敌方却是数个身着与徐长倾相似服饰的人。
竟然是蜀山派攻打蓬莱?
景天正震惊得不能自已,徐长倾已经怒叱一声,“妖孽!”跟着长剑一引,幻出巨大剑芒挟雷霆之势向着主阵之人斩下。她本来并不是容易动怒的人,但眼下情形实在太过诡谲,当下一出手就是杀招。
主阵之人是个仙风道骨的长老,看上去仅是知天命之年;他纵开一旁让过徐长倾的剑芒,身后一名弟子不及闪避,被剑芒直接斩成两段,现出原形,是一只豹头熊身的怪物。那长老见弟子被一击毙命,并不伤心愤怒,反倒哈哈一笑:“小姑娘,你身为蜀山弟子,见了掌门还不行礼?”
“你若真是蜀山掌门,怎会不认得自己的入室弟子!”徐长倾怒极,随身长剑上的七星在她灵力催动之下亮了起来,剑身自行发出金铁交鸣之声,这柄刚烈雄浑的宝剑持在徐长倾这样一个清丽女子手中,却没有违和之感。
紫轩上前一步挡在徐长倾身前,蛇头长杖亮起,杖头双蛇如若活过来一般,绿芒吞吐不定,喝道:“长倾,你去照看商风子道长的伤势,我来敌他。”
徐长倾微一迟疑,即刻退后。角落里有个面色惨然衣襟染血的中年道士席地而坐,数个伤势较重的弟子都躺在他身后,还有几个伤势略轻的弟子围在他身前,见她趋近查看,都勉强撑起御敌之势。徐长倾停在离他们五尺之外,敛衽行礼,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道:“商风子掌门,家师清微道长令弟子送一封信柬,请您过目。”
并无蓬莱弟子敢上前取信。她也知今日之事诡异,蓬莱实力十已去七,当真论起蜀山难以脱咎,还未及想明该如何措辞,已听闻紫轩怒喝之声。
方才那个仙风道骨的长老已现出原形,仍是个长髯道人,长相也跟徐长倾的师父清微颇有几分相似,连使的功法都有几分相近。紫轩长杖纵横紧逼住他不得脱身,但其余的蓬莱弟子却不是他手下那群妖物的对手。徐长倾不及解释,转向主阵的女弟子道:“我来主阵,你下去阵中。”
原来蓬莱剑阵名为“七星隐月阵”,是以琴音为引,辅以五行生克之剑法;平日演练时由长老主阵,弟子列阵,但今日事出突然,数位长老非死即伤,此刻主阵的是一个年轻女弟子,看起来比同门音律略精,但许是太过紧张害怕,琴音断断续续,根本无法带动剑势,剑阵也为琴音所累,根本无法发挥威力。徐长倾精于音律,听出主阵之曲名为《大正列仙歌》,清微早已传授了她,略加注意便知不对。那女弟子见她向自己行来,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不知是否该拔剑御敌,听得她如此一说便主动起身让开。徐长倾坐到琴台上,抬手拨动琴弦。
虽是第一次以琴音主阵,但她琴艺远非那名女弟子所能望其项背,又将灵力贯注琴弦之上,琴声传出极远。先前那女弟子进入阵中,阵法重新整起,合着琴音进退有据,比原本要灵活严密得多,渐渐扳回颓势,虽无法退敌,但自保无虞。
景天本想上前帮忙,但他道行不够,不敢去妨碍紫轩,又怕扰乱剑阵,只得站到角落旁保护伤重之人。雪见出身唐门,略懂几分医术,此刻便去帮着蓬莱众人疗伤。商风子道长伤势虽重,但性命无碍,他见徐长倾竟然能奏出蓬莱剑阵的主阵之曲,此曲是早年他与清微切磋琴艺时二人一同所创,以此便知她的身份不假,此刻专心观战,忍不住便叹息道:“老夫如有一徒若此,何至于有今日……”
“道长,您是说徐姐姐吗?”雪见正在给商风子道长身边的一个弟子包扎伤口,听他叹息,忍不住便抬头问道。商风子道长默然无语,景天和雪见便看向场中二人。
蓬莱剑招美妙凌厉,弟子多是美貌少女与英俊少年,兼之服饰又是冰纨雾绡、广袖宽裙,配合之间纵高跃低,衣袂飞舞,剑气纵横,飘飘若仙;但徐长倾端坐琴台,素手抚琴宛若神女,粗麻素袍不掩国色,周围女子同她一比,便硬是成了庸脂俗粉。
紫轩与那妖道对敌半日,并不落下风,长杖上幻出数条青紫蛇影,伺机择人而噬,妖道脸上的神色先前还带着几分戏谑,现在已很是严峻,他怒吼一声,那声音如同野兽嘶喘一般,倏地幻出四个幻象,五个身影皆持长剑,将紫轩团团围住。徐长倾手上抚琴,目光却一直在观战,见了这五个身影,瞬间面色也凛冽起来。
景天见势不妙,照胆剑也出了鞘。他灵力一催,长剑若知他心意一般凌空向幻象之一射去。其实景天也不知白刃能不能对幻象起效,只求能帮紫轩略解燃眉之急。但他剑还未飞到幻象跟前,幻象已急急散去,又恢复成一个长须老道的样貌,如临大敌般面对着大殿的殿门。他手下那些小妖也都脱出蓬莱剑阵,聚到他身后。照胆剑一击不中,呛啷啷地落到地上。大殿里瞬间悄无声息。
殿门口缓缓走进来一个一身红衣的男人。
这人身量极高极宽,紫轩已相当高挑,但此人比紫轩高出将近一头;又生着一头桀骜不驯的火红色头发,剑眉凤目极是英俊,脸上还带着血色印痕,不知是天生的胎记还是纹身图腾,越发显得气宇不凡睥睨众生,不知是仙是妖。他只随意地扫视一圈,气势便如利刃般由各人面颊上划过,与他目光相对的数人都忍不住心生恐惧,低头转开目光——此人的瞳仁竟然也是血红色。
那人将殿内之人尽收眼底后,目光向地上的照胆剑一扫,照胆剑若有灵性般,自动飞到他手里。景天猛然认出这个红袍男人便是当日将这把剑硬塞给他的人,忍不住便出声道:
“你好啊,你是来找这把剑的吗?”
那男人向景天瞥了一眼,景天顿时觉得自己脸上似有火焰一舔而过,忍不住便打了个哆嗦,“找人。”
“那你是来找谁的呢?”
“你。”
景天惊得脸色都白了,他赔着笑道:“这位先生,你找错人了吧,虽说当天是你一定要把剑给我的,但你现在来找我,是又想把剑拿回去吗?”
“和本座比试一场。”
“什么?”景天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
“站住!”红发男人忽地冷喝一声,那边正欲退走的长须妖道急忙躬身道:“魔尊大人,小人不便打扰您的要事,这就退下了。”
“要入魔界,便要守魔界的规矩。”男人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长须妖道躬身躬得更低了,“小的明白,再不敢骚扰人间了。”
“哼!”
妖道大概听出了这话里有放行的意思,立刻带着手下退出殿外。蓬莱弟子见强敌在侧,也不敢出声拦人,只能眼看着这群妖物遁逃而去。
景天眼见着红发男人的目光又落在自己身上,忍不住觉得嘴里发干。他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重楼。”
“你是叫重楼吗?我叫景天,你老是想着打架可不好,我们这就算是认识了,今日不太方便,暂且交个朋友,改日一起喝杯酒吧。”
“和本座比试一场!”
“锵”的一声,照胆剑已插在景天身前的地上,剑刃摇摆,犹自发出嗡嗡声。
“这……”景天回头望望,见众人都在看他,把心一横,伸手便去拔剑。
“且慢,”徐长倾方才一直坐在琴台上,这时便起身走到景天面前,“小天道行不够,强行用剑于他大为有害。蜀山弟子徐长倾,愿来领教阁下的高招。”她天生声音柔和,便是方才怒极,声调也是柔柔软软,此刻便像邀请同门过招切磋一般,上前替景天解围。
重楼冷冷地打量着她。徐长倾脸色微凛,却毫不退缩,反手拔出背上的七星长剑,右手持剑朝后斜指向天,左手在胸前捏了个兰花法诀,微微颔首行礼,正是一个姿势极美礼数又极严谨的起剑式,在座诸人中商风子道长和紫轩都认得这是女弟子使蜀山入门剑法的起手式。看到这个起手式,重楼目光反不似先前冷酷,徐长倾接着轻喝一声“得罪了!”,长剑挽起一个剑花,便向重楼而去。她不用仙术,纯以剑术应敌,只攻不守,重楼则根本没有出手,脚下看似信步迈开,徐长倾的剑势便追不上他。
景天不知底细,但他在武学道法上都极有天赋,只见徐长倾起初招式并不快,也不带杀气,一招一式都能辨得极清;到后面剑招越来越快,仍是清清楚楚丝毫不乱方寸,也不显得急躁。
这二人均有试探之意,来往数招,已在殿中绕了一圈。徐长倾似已看出重楼步法破绽,长剑一引,剑上发出一声清啸,骤然变招;但众人还未及看清重楼动作,他已趋前扣住徐长倾手腕,喝道:“弃剑!”
徐长倾咬着下唇,硬是不肯撒手弃剑,重楼手上渐渐使力,徐长倾则脸色渐渐发白。二人僵持半晌,重楼再一使力,只听“喀”的一声轻响,徐长倾手上长剑落地,重楼退到三尺之外。徐长倾脸色苍白,左手捧住右手腕,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
“……抱歉,本座不知凡人身体如此脆弱。”
徐长倾闭目微微摇头,没有说话。紫轩神色微愠,走上前来还未及开口,重楼已向虚空处道:“获麟!”
凭空出现一个银发银肤的男子,向他单膝跪下道:“属下在,尊上唤属下何事?”
“给这位徐——徐小姐疗伤。”
“属下遵命。”
银发男子起身走到徐长倾身前,躬身行礼道:“徐小姐,可否让在下看看伤势?”
徐长倾后退一步,低声道:“多谢,不必。”完全没有让银发男子近身的意思。银发男子与她僵持了一会,只得从怀里摸出一青一白两个玉瓶,仍是躬身双手捧起道:“白瓶内是内服药,凡人内伤服一丸足矣;青瓶内是外敷药,用酒化开敷在伤处,可立时复原。”
景天见徐长倾没有接药的意思,而银发男子维持躬身献药的姿势不动,赶紧出来打圆场,从男子手中拿过药瓶道:“有劳,多谢你了。”银发男子又揖了一揖,才退到重楼身后。
紫轩赶紧上前来查看徐长倾伤势。好在她伤得不重,筋骨无恙,只是手腕脱臼。紫轩半扶半抱着她坐下,帮她将手腕复位。徐长倾自始至终闭目皱眉一言不发,只在手腕复位时低哼一声,额上滚落几颗汗珠。
重楼沉默半晌,道:“罢了。”他一挥手,身后出现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一穿红裙一穿蓝裙,这两个少女见了景天皆是满脸喜色,迎到他身前。重楼则转身由殿门离去,方出殿门,火光一闪便消失不见,无形威压也随之而去,殿内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景天刚要去看徐长倾的伤势,两个相貌一样的少女已经拦在他面前,异口同声叫道:“哥哥!”景天被这突如其来的两声呼唤惊得一个趔趄,半晌才道:“什、什么?”
“哥哥,我们是小葵呀,我们找你已经找了一千年……”蓝裙少女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
“多亏魔尊大人把我们从剑上化出来,否则永远也见不到你了。”红裙少女也是一脸哀戚。
“这……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我从来也没有妹妹啊。”
“小天,强敌刚退,我们先给商风子掌门疗伤,以防有变。然后再与两位姑娘叙旧也不迟。”紫轩轻拍景天肩膀,低声道。
景天听了便点头道:“两位姑娘且暂等等,我们先料理眼前的急事。”
此时幸存的蓬莱弟子们个个带伤,雪见、紫轩和徐长倾身上的伤药很快用尽还远远不够。景天赶紧把从那个银发魔族处拿来的两瓶药递给紫轩,紫轩微带嫌恶地看了一眼那两个药瓶,没有伸手去接,“这药来历不明,不知是否有害,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这位魔尊行事乃真英雄,此药不应有假。”商风子掌门突然出言道,景天赶紧把药瓶递给他,他拔开瓶塞嗅了一下,从白瓶中取了一粒服下。紫轩阻之不及,只好看着商风子道长闭目盘膝打坐,半晌后睁开眼睛道:“药效确实神奇,可以服用。”景天大喜,赶紧和雪见把两瓶药分别给蓬莱弟子们内服外敷。
商风子掌门在旁静观半晌,出言道:“这位少侠,你的两个妹妹身份不对。”景天一惊,回头看了两个少女一眼,两个少女确然生得一模一样,只是气质略有不同,蓝裙少女柔弱些,红裙少女则更显坚毅。景天打量着两个少女,还在想着“身份不对”是什么意思,徐长倾低声道:“一为剑灵一为鬼族,如何能是孪生姐妹?”
红裙少女看了徐长倾一眼,冷笑道:“这位美女姐姐好眼力,我确实是鬼族,我姐姐是剑灵。不过我们不是孪生姐妹,而是一体双魂,我哥哥前世只有一个妹妹。”
景天更加一头雾水,“你们说你们是同一个人?是我前世的妹妹?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裙少女哽咽着道:“哥哥,你前世的名字叫龙阳,我叫龙葵,我们是同胞的兄妹。当年你得到一把名为‘照胆’的宝剑,据说此剑力量极强,但根本无人能用,你设炉炼剑数十日仍无效用;当时事机紧急,我效仿上古时代祭剑之法,跳进了炼剑炉。”
“但是前世的龙葵虽然只是一个人,身上却天生便有两个魂魄。蓝葵殉剑之后化为了剑灵,我才苏醒过来。”红裙少女接着道。
“我前世到底是什么人?竟然逼得自己的亲生妹妹殉了剑?”景天惊异不定,两个少女的话他已经信了大半,此时他脸色比周围的伤者还惨白,目光退缩,往旁一扫便又收回。
“哥哥,那不关你的事,是我主动跳下剑炉。你是带兵的将领,要用宝剑上战场去退敌。国破家亡之际,哪还能顾及儿女情长呢。”
“而这剑的力量太强,我们两个都被封在剑上,直到魔尊大人破除封印将我们放出来,还带着我们来找你。”两个少女一齐扑到景天怀里。景天不知所措,只好一手一个揽住。雪见在旁边很响亮地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