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个执笔人》枕书天下

84、书架上都是人

　　聂影云冷笑了一声。

　　不管造了记忆场景的人是谁，他都要她呆在记忆里。她出其不意改了个小细节，从“换过来马上被意缰抓回去”换成“迅速躲到这玉简里”，就要看看对方有多大权限。阿青可是她认识且大约站在她这边的、昆仑墟里唯一一个位分最高的人，那个人果然越不过她去。

　　这时聂影云才发现她站在一排书架底下。天光堂堂，前前后后都是书架，无数的古书摆在书架上，书脊朝着她。

　　众书沉默着。她一眼看到有一本书书脊上贴着《你想逃出生天吗？》，真的有问号，看上去是笔墨犹新。

　　她看了那书一眼。喜欢猜她心思？跟周穆王一样？

　　“逃？”她说道，“我逃什么？我本来就没输。”

　　那书上的字一变，《你想反败为胜吗？》。

　　聂影云道，“要么你开个嘴说话？你不是《临川王府的秘密》吗，不是有个游戏吗？说啊，有什么秘密？”

　　她面前那书架上的书全都一变，所有书脊上的字都换上了人的名字。顶上还挂个红标，贴着“秘密287、秘密288、秘密289……”。

　　也即是说，这上面全都是“秘密”的编号，她面前这一排刚好排到两百多。

　　还不止，她现在两侧的书架也同时变成了一百零八个坊格的布局，那些书就立在每个坊格的架子上，无数尘俗中的名字俯瞰着她。

　　她一看，一边的坊格主着“善”，贴条从“小善”到“大善”，一边的坊格主着“恶”，贴条有“小恶”到“大恶”。倒是一应俱全。

　　“这什么？”聂影云怒道，“这么多？我有时间看吗？是不是问什么你就有什么？那我要现在极北上面所有人……”

　　话音未落，那些书已经密密麻麻换了一轮人名。奇的是，这一回只有她面前那几排书脊上出现了明确的名字，最显眼的那是那个圈子里十二个人的姓名。

　　一本歪在那里的正正写着三个字，“李长猿”。有一本在最上面，比较特别，黑底贴了螺钿的反射彩光的饰片，写着“古忧灵”。聂影云一看就知道这本书属于那个守灵。她竟也在这书架上。

　　而旁边那上上下下几百本书，很多书脊该显出名字的地方都只有黑色的方块，遮蔽了名字。

　　这些书全都像是有人翻过的样子，随意地就塞在书架上。

　　有几本书摆得特别高，有姓名。聂影云看了一下，这书架上的名字基本跟她当初的调查结果一致，都是在极北时参与了剿杀行动的那些人。

　　有一个名字叫屈长生。她调查得知是那个追杀钱三生的负剑者的大名。他死之后，他的门宗也宣告解散，门中人被其他组织弄走。这都是相应的代价。

　　有三个名字很古怪，连在一起的三本书，叫大姥姥、二姥姥、三姥姥，没有正经姓氏。因为那三个人在这世间的定义就是这样。她们舍弃俗名，成为她们那一派的标志性人物。也有人说，她们根本就没有俗名，生下来就是奔着神名去的。

　　这三个姥姥参与了对黑鹤的围剿，结果是被剥掉了神通，还被做成了她那个阵图里的三件活的镇压物。当然，这三个姥姥的结局还没完。她们不知活了多久，一时的失手也没有让几个初出茅庐的小辈彻底杀死她们。在后面极北的事情中，她们还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但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些人曾对她做过什么，而是他们的名字为何能如此详细地出现在这里。这个书架是许愿树吗？要它什么，它就能给什么？

　　聂影云没有去翻上面的任何一本书。她看了那些名字一遍，即可超赞这个书架做的齐全。它没有漏掉她记得的每一个仇人，都在上面。甚至有一些她只在调查里知道他们曾在外围参与了围剿、事实上她在极北从未见过的人。

　　那些无名小卒，他们的真名大姓此刻却清晰而明了地挂在她面前的书架上，摆放的位置居然微妙地与他们曾在极北呆过的方位一致。这何尝不是一种特意展示给她看的严谨！

　　聂影云对这书架背后布局的人有了一点兴趣。他是怎么拿到这些信息的她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但他的目的是什么？让她一进来就看到这么个书架，继而看到三批不同的书，有什么特别的喻意么？有求必应？还是另有所图？

　　翻开这些人的名对应的书，就能发现他们每一项神通的具体描述？

　　在极北事件的复盘中，聂影云曾穷尽想象，尽可能彻底地对那些将他们七个人视为猎物、在极北荒原上几乎把他们屠杀殆尽的人予以报复。她不仅要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仇人切身痛苦，还要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他们每一个后世传人、他们在这世上能影响到的每一个因果都付出代价。

　　她最先想到的是一个场景：她翻开每一本资料，他们所有的秘密一览无余，他们所倚仗的神通功法、他们秘而不传用以安身立命的看家本事、他们祖先与师门一代又一代人给他们慷慨留下的宝贵财富，全都掌握在我的手中！

　　我只要一个动作，就能把这些东西一份不落地送到地球上所有应该知道这些消息的人手中。其中当然包括他们的仇家，他们的对手。

　　她把手指悬在发送按钮上，青铜一号沉默地等待着她的抉择。

　　外面那些人，他们将这个基地里好不容易活过来的人视为一切天灾事件后所有仙家门派可大肆掠夺瓜分的资源。活着的人是人命矿，死去的人是化石骨。他们考察，研究，开采，受用，分摊，所有的荣耀与喜悦都跟基地这些人的意愿无关。

　　他们这些人妄想找到公平，公平让他们粉身碎骨，之后才终于告诉他们，死亡才是最伟大的公平。她只要按一下那个发送按钮，世界上将会有无数人为她的朋友们偿命。

　　外面那些人加诸于她的痛苦将以百倍、万倍之痛回报到他们身上。

　　凭什么是我们流离失所？是我们无处可藏？凭什么活下来的人要过得比死更难受？

　　最终她决定亲眼去看看他们。那些即将被她一个念头杀死的人。

　　她想看清楚，他们临死之前，又能过着怎样的生活。这个结果当然并不美好。她的复仇遭到了来自玄门与佛家几个大寺庙的阻碍。当然最主要的是基地内部的反对。他们大部分人更愿意回到俗世中去，并不希望把基地弄出成一个极端报复的大反派形象。

　　等她回到基地的时候，青铜一号里的所有资料已经全部删除了。他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所以有这段经历在，现在聂影云再一次对着面前书架上一排排记忆中的人名时，并不意外它这本本书里会包含着她想的那些内容。

　　做出这些书架的人明摆着告诉她：你可以再一次做出跟当初一样的选择，用你最初的方式彻底报复他们。只要你翻开这些书。

　　你不是不敌李长猿那一剑吗？翻开他的书，里面有你想要的一切，等你回去之后，自然可以反败为胜！

　　易如反掌不是吗？

　　聂影云仿佛听到一个魔魇般的声音在这层层书架背后低语。或许此刻，甚至有一双眼睛盯着她。等着她做一个毫不让人意外的选择。

　　只不过限于记忆的束缚，她现在在记忆里竟无法判知他的存在。只有那种挥之不去的总觉得被人盯着的感觉令她如芒在背。

　　她在那些书架中走着，两侧的那些书如有人在翻动一般开始变化，一个个名字出现在忽然剥落的黑色方块后。这份精心准备的名单锲而不舍地跟着她。那些字也冷酷地看着她。她一停下，它们全都停下。

　　忽然，她身后传来了清晰的叩门声，像是有一只巴掌在那边拍打。所有书架都开始震动。她头顶滑出大半的几本书摇摇欲坠。

　　聂影云笑了，她说，“沉不住气了？我们从最初开始，我看到你在阿青的识海里，你把‘临川王府的秘密’大大方方地写在书面上。那时候那是我最想知道的东西。”

　　“当然，出于一贯的谨慎，我对这个信息作了点处理，事实上我当时最困惑的是李瑾意与临川王府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周围的书在边界的震动下颤抖着，有几本书掉了下来。

　　“你特意向我透露了你的存在，让我禁不住好奇，把你从镜子里取了出来。然后在我有意要开启你的时候，你又向我作了个测试，你伪装成一个游戏的NPC，要将我引入这里。那是我第一次察觉你的目的。事实上，我当时只是想看看，你在陆吾那儿有什么反应。”

　　周围书架上的书晃动得越发厉害。不少书被晃得掉下来落在她脚边。

　　聂影云没去理会边界那边像狮子撞门一样的声音，她继续说，“好像是我拿出你之后，昆仑祭酒才出现的吧？他说他发现我来了，他才来了，扯淡，我又没掩盖行踪，我都杀了一堆昆仑的神仙，他能不知道我来了？”

　　“他入场的时机非常怪，还特地挑了一个陆吾坏事做尽的环节之后才登场。所以我压根不信他的鬼话。你在那时表现得非常安静，好像真的是一个被人设计好不会动弹的死物一样。不过，昆仑祭酒还是忍不住在你身上看了一眼。”

　　“发现他来的目的居然是你，可真是太让人高兴了。于是我决定送你一个惊喜。那时候我已经明确不会玩你的游戏。昆仑祭酒帮了你一把，让那条龙发疯，忽然挠了我一爪子。于是我趁机在他沾走的血液里，放了点东西。你们难道不知道，我那个时代，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做得出来么？怎么还敢直接上手接触我呢？”

　　“如果我料得没错的话，我的血现在还在那条小白龙爪子上吧？它应该不会忽然中途啃指爪吧？”

　　聂影云走到这一排书架尽头，微微一笑。

　　她被掉下来的一堆书堵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