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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   雅阁。
      薄日微光越过了三叠屏风落在了髹漆绘金的高架床上,勾勒出了一道朦胧的身影。

      酒醉的美人衣襟半散倚靠在了床架上,素白的双手正抬起握住了一捧漆黑的长发,垂首低眉间,活色生香。只是这抹艳色很快便被一股凝结的霜寒之气抹去了,以丹蘅为中心,那仿佛泼了浓墨的冰霜向着四面八方蔓延,逐渐结成了闪烁着寒意的冰棱,在薄日的光辉下,涌动着寒芒。而微微抬首的丹蘅,一双眼眸漆黑阴郁,好似是望不见底的深渊,那股极具侵略性的艳美很快就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邪气,仿佛要侵吞一切。

      这不是中邪了,这是与生俱来的业障。丹蘅依稀记得自己幼时曾经被那冰寒的业障包裹,直至母亲将它们尽数封印。此后她再也没有感知到半分业障,却不知为何这回业障涌了出来。丹蘅拧了拧眉,她的耳畔仿佛有无数沉沦无间的恶鬼在凄厉嚎哭,向着生者索命。无数重重叠叠的暗影向着她的身上冲来,要啃食她的血肉。

      丹蘅有些不耐烦了,她缓慢地站起身,投在地面上的身影忽长忽瘦。她曲起手指一敲,便听见一连串冰棱炸裂的声音,无穷无尽的碎冰破裂回旋,在雅阁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疯狂地向着外间涌去。

      “砰”一声响。
      细而刺眼的光芒在门口骤然爆发,森森的剑气指向了飞舞的碎冰,不到一个呼吸间便将它们化作了淅淅沥沥的墨色水流,在地缝间扭动。
      镜知望向了浑身泛着一股邪气的丹蘅,面上掠过了一抹不解之色。

      她在入定时感知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气息,循着那道气息而来,却未想到是在“梅花雅阁”中出现的。

      “原来是镜知姑娘。”丹蘅抿着唇笑,她直勾勾地望着镜知,周身的业障化作了一道膨胀的诡异影子,沿着地缝向着前方攀爬。镜知见状眉头一皱,她啪一下合上了雅阁的门,一道闪烁着光芒的黄符落在了门缝上,她伸手取来了背在了身后的琴,五指一勾琴弦,屋中便响起了一连串急切的琴音。只是这镇魂的琴曲并不能让诡影消失,反倒刺激着它,使得它再度膨胀了起来。

      明明是立在了阳光下,可丹蘅整个人是暗沉的,周身浮动着腾腾的黑烟,脚下则是如霜华般的墨色玄冰。琴音入耳,只是听琴的人少了那份雅致,只觉得声音尖锐如刀,仿佛在那瞬间,又无数细小的刀刃在切割着她的身躯,直到七零八碎才会罢休。丹蘅头疼万分,她抚了抚额,一道雷芒拉出了一串淡紫色的影,直接轰向了镜知手中的琴。丹蘅移动的速度极快,顷刻间便已经到了镜知身前,右掌抵在了琴身上。

      砰的一声,琴身四分五裂,数道细长的琴弦颤动着,锐利如刀锋,从丹蘅的掌心抹过。
      艳红的鲜血缓缓下淌。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镜知眉头拧得更紧,只是在她祭出剑意时,丹蘅的攻势戛然而止了。
      她紧紧蹙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那膨胀的诡影逐渐地收拢,可是她的周身仍旧是冷得像冰。

      “镜知姑娘这是在做什么?”丹蘅朝着镜知笑,那灿烂而张扬的笑容使得满室生辉,只是那一缕邪气挥之不去,这使得她的笑容蒙上了几分奇诡。

      镜知浑身紧绷着,她默不作声地扫视着整间雅阁,除了摇摇欲坠的屏风和高架床之外,所有的摆设都碎裂成了积分,被裹在了墨色的水流中,在地面上留下了蜿蜒的、渗人的黑痕。她看着丹蘅,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个道侣。

      业障生诡影。
      只是她二十年在蓬莱、十年长住昆仑,双手不沾鲜血,那样浓郁的业障是从哪里来的?

      丹蘅抬手,继续跟长发做斗争,她微仰着头,阳光将流苏帐的影子投落在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风雅而又古艳。
      业障一点点收拢,冰霜的寒气在日光下消融。
      可它们并没有消失,而是像一条蛰伏在了暗影中的毒蛇。

      镜知斟酌了半晌,沉声开口:“《镇魂曲》对道友无用,道友不妨去西境寻求解决之道。”
      将那长发打理好,丹蘅凝视着镜知,挑眉笑道:“西境迢迢,谁护送我去?”

      镜知抿着唇没有接腔。若在她还是元绥时,她定然会护送丹蘅解决周身业障,可如今她已经拜别了过往,算起来丹蘅与她也没有多少关系了。正准备开口,忽见丹蘅抬手,镜知心中一凛,下意识往后退去,她右手掐诀,那垂落在了残碎琴身上的银色丝弦一振,瞬息之间便扯出了七道寒光,掠向了丹蘅。

      丹蘅“啧”了一声,右手从虚空中抓出了一柄流淌着青光的刀。
      刀气纵横间将那七道被灵力鼓荡起的丝弦搅成了碎屑。
      她欺身向前,眸中满是盎然的兴味。
      镜知一退再退,直到后背抵上了紧闭的木门,她才叹了一口气。
      雪光一闪,飒飒生响。
      她右手持着一柄长剑,剑身光芒流转,仿佛蒙着一层月华。
      剑尖抵向了丹蘅的心口,只毫厘之差,便要将她肌肤刺破。

      这是一柄造型古朴的龙首剑,以天外陨铁为胚、北海天罗木为柄、万年明松木为鞘,在地心火中锻炼九九八十一日,又嵌刻三十六套周天符印,号为“太一”,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神兵。

      当然,最重要的是,“太一”乃元绥的佩剑。
      元绥在神魔战场陨落后,昆仑弟子也曾搜寻“太一”下落,可惜一无所获,或许是认为太一剑跟随着元绥一道解体,便放弃了搜寻之念。可现在“太一”现身,落在了一个面貌酷似元绥的人手中。除了证明元绥真的没有死,还能证明什么?

      丹蘅抬手去扯遮住那双眼睛的素纱,丝毫不在意抵在心口的剑。
      抵在了丹蘅胸口的剑在她护体的灵力中崩解,化作了一堆碎屑,脆弱得像是人间凡木。
      镜知隔住了丹蘅的手,她将剑柄扔在了地上,微笑道:“这凡剑让道友见笑了。”见丹蘅皱眉,她又道,“但凡修剑者皆崇拜阆风剑主,人间早已经摹刻了无数柄‘太一’。我虽是儒者,却也对剑道有几分兴趣,便寻了一柄假剑,实在是惭愧。”

      丹蘅朝着镜知胸口虚虚一点:“如此凡剑,若在生死关头,恐怕难以护住镜知姑娘的性命。”
      镜知沉默片刻,又反问道:“道友来醉生梦死楼,难道是为了杀我的吗?”

      “镜知姑娘这是什么话?”丹蘅闻言一笑,她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镜知,今日的她一身长裙,一半嫩黄、一半靛蓝,金饰宛如展翅的飞鸟,修饰着纤细绰约的腰身,裙摆是层层叠叠相间的蓝羽、黄羽,摇曳生姿。许是觉得距离太远,她又朝着前方走了一步,几乎是附在镜知的耳边暧昧笑语,“我见犹怜,如何肯伤?”

      镜知不动声色地往侧边挪步,她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密。只是她动作的时候,丹蘅正好抬手,如此一挪便将自己的侧脸送到了丹蘅的指尖之下。丹蘅没去扯那遮眼的素纱,她的手指沿着镜知细嫩的肌肤往下一滑,点在了她的玉颈。

      “毁坏了雅阁中的器具,十分抱歉,我会赔偿的。”

      镜知拂开了丹蘅的手,拉开了与丹蘅的距离,淡淡地应了一声。犹豫片刻后,她又道:“那业障——”

      “嘘。”丹蘅伸手抵着唇,她冁然一笑道,“莫不成每个来醉生梦死楼听琴之人,镜知姑娘都会去关心吗?如此看来,镜知姑娘果真有儒者心怀天下的大度。”

      镜知并不关心旁人,甚至都不会与对方见面。对丹蘅的关切也只是因为两人之间的那层关系。可她分明要抛弃过往,又何必再去顾念那么多呢?镜知眉头蹙了蹙,暗暗恼自己的犹疑。她轻声道:“是我逾矩了。”

      “怎么会呢?”丹蘅微微一笑,“若是得美人关怀,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忍心责备?”
      镜知:“……”她看着丹蘅,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越发明显。昔日她不曾将自己代入道侣这一角色中,怎么会在从神魔战场回来后,时时将那一身份记起?见丹蘅无恙,她不想在屋中待下去了,可尚未等她出声,便听得“笃笃”的敲门声传出。

      婢女清悦的声音穿透了雕龙刻凤的红木门,落入了屋里人的耳中。
      “姑娘,帝朝司天局的人来了,楼主请您以及客人一道过去。”

      镜知、丹蘅闻言眉头俱是一蹙。
      仙凡有别,不过这里的仙并非是神界的逍遥者,而是指同在大荒的修道士,他们以“道法”为标准,将生灵划分成了两大类,曰仙曰凡。俗世人是凡,可大秦帝朝却算不得“凡”。修道者除了儒者外大多避世出尘,不与人间皇朝往来。人间皇朝也不在意,而是成立了自己的修道组织“司天局”意图与修仙界分庭抗礼。若是在过去,修道者会笑一声“痴人说梦”,不过随着灵山十巫以及诸多散修倒向了大秦帝朝,人间皇朝脱离修仙界的掌制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事。

      纵然无法恢复始帝时的无上荣光,可也无需在修仙界之下苟且偷生。

      丹蘅乃是蓬莱弟子,自是方外之人,不与大秦帝朝的修士往来。
      此刻听了婢女的话语,她拧眉道:“他们来做什么?”
      镜知认真道:“应是被业障与邪气惊动了,你不该下昆仑的。”
      丹蘅瞥了镜知一眼,古怪道:“并未通过名姓,你怎么知道我是昆仑来的?”就算是交手,她所用的也是蓬莱的道术神通。在镜知应声前,丹蘅又道,“我于大荒乃无名者,你也不必说是见了枯荣刀知晓的,除非你是那铸刀人。”

      镜知:“……”

      丹蘅笑了一声,眸光凛冽生寒。
      “元绥,或者说是元镜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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