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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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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盛夏,狄家村却迎来暴烈雨季,天上乌云密布,雨声嘈嘈,能下十天半个月。

      对旁人来说不过稀松平常的下雨天,对黄珍珠来说却是不太好过的一天。

      她平日住在大排档二楼,没法回家照顾狄桢狄珠。

      下午没事,店内休息,黄珍珠窥了空换上干净明艳的连衣裙要回家。

      黄珍珠刚想对姑姑说,她先回村,等到晚上再回店里帮忙,便对上姑姑的脸,她提着打包盒,温声细语,“珍珠,帮忙送个外卖。”

      黄珍珠去看地址,大元寺。

      姑姑面上不好意思,“你姑父喝醉在睡觉,没法上山。你去送完就休息。”

      并非黄珍珠不愿意,“我不会骑摩托车。”

      院子平地上的摩托车平日是店里送餐用的,都是姑父送餐,淋在雨里。

      姑姑一听她不会骑摩托车,只能作罢。

      店内正吃汤面的邻居袁山说话了,咬着猪肉,“你要上山是吗?我也要去。送你一程吧。”

      黄珍珠应了下来,道谢。

      答应得客人要送餐上门,若是食言对餐馆信誉不好,姑姑一听要人帮忙自然开心,收钱时都少收袁山两块钱。

      这样,黄珍珠就提着打包盒,上了袁山的摩托车。

      山上大元寺新修缮一个天后宫,供奉妈祖,袁山是村里画画的画师,去山上帮忙画壁画。

      挑的雨小的时候出发。

      风徐徐,雨浅浅,俱是点点雨点落在脸和发丝上,送来清淡的凉意。

      坐在后座的黄珍珠侧坐,景色一阵阵往后退,身处农村,身边看不尽的绿野田园矮楼,但是此刻空气清新,心情惬意,毕竟送完餐就能回家看两个她心心念念的小朋友。

      黄珍珠再见到那个熟悉的城里人,是一瞬间的功夫。

      黄珍珠见到他从农用商店出来,白衣黑裤,眉眼还是冷淡,像是骤急的雨,冷入心扉。

      他在街边随手招了辆三轮车。

      三轮车车夫蹬着三轮车,跟在摩托车后面。

      看来也是一起上山的。

      盘山公路是近来村里新修的,上山人不多,公路清静,公路临渊的一处是飘渺的山雾。

      裙子是浓烈的红,似老照片里的红,飒爽的山风吹来,黄珍珠摁住自己的被风吹起的裙摆。

      到了大元寺,袁山把摩托车推到在寺庙管理处的檐下,免得雨淋生锈,对黄珍珠说,“我要去补色,没那么快下山。你待会可以坐公交车下山。”

      黄珍珠点头,又再次道谢。

      这些餐点是大元寺一旁的纪念品小商店点的。

      黄珍珠送到,才发现是旧人,一个村里相熟的朋友。

      见是黄珍珠,友人拉着她坐下,“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坐下饮茶吧。”

      黄珍珠心想也是,又加之望着空荡荡的公交站台没车,她便从善如流地坐下饮茶。

      茶盘用久了一层茶垢,铁观音的茶汤清澈泛青,品茶观雨。

      听着友人抱怨近来多雨没人上山,东西卖不出去。

      黄珍珠品茶,洁白的瓷杯挨着嫣红的唇,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她性格脾气历来温柔婉约,没什么攻击性,加之新近丧夫,这层温婉里又添了一层隐忍坚定,傲骨铮铮。

      黄珍珠对自己的魅力不自知,友人倒是懂得,心想这么一个温柔坚定的寡妇,白皙的脸乌黑的发,于无人处时黯淡的眼中化不开的忧伤。

      她又长得像一幅画,自然不是什么好画,似色彩浓烈怒放的油画,大片粉白的芍药开到荼蘼,花瓣挣得无力再舒展。

      这样一位寡妇,该是多少男人趋之若鹜,想要强烈地不择手段地占据她的心扉,抹平她的忧伤。

      黄珍珠注意到墙上挂的祈福红幡,伸手拨弄了一下,问了一声,“多少钱?”

      友人笑了一声,“你拿吧。要写东西的话,桌上有笔。”

      黄珍珠收回手,“这样不好。”

      她知道这是祈福红幡,写完抛挂在临近山崖的观音碑上祈福。

      见黄珍珠没拿,友人又说,“拿吧。十块钱一百条批发的。”

      其实说白了,就是一条红布,印着几句吉祥话。

      基于物质层面,便宜得十块钱能买一百条。

      若是基于心灵层面,贵重得没法用钱来衡量,就跟上面写的富贵荣华,出入平安,身体健康之类的吉祥话,若是真的能在现实实现,几个菩萨能许?又有几个人能买得起?

      见友人这么说,黄珍珠便挑了一条。

      在桌上取过马克笔,端端正正地写上狄桢狄珠的名字。

      友人见黄珍珠这么虔诚,最后只是祈求她的一儿一女平安健康,不免皱眉,“再去拿一条。”

      黄珍珠诧异,“写什么?”

      友人见她眼神澄澈,看来是真的不懂,“求姻缘啊。你还年轻,就写姻缘再续,求月老求一切上仙再给你许个好的。比狄敏好个一千倍一万倍的。”

      听得黄珍珠失笑,“我已经不想这个。”说完,她掏出五块钱投进店内的功德箱里。

      友人嫌黄珍珠把她当外人,“都说给你的。”

      黄珍珠摇头,还是执拗,“这样不好。”

      她知道这种祈福红幡卖游客五块钱一条,也知道近来下雨小商店生意不好。

      但是,黄珍珠最知道的是,求神拜佛,花钱才能买个心安。

      观音碑在临渊延展出的一块小平台上,外头是飘渺的层云和悬崖绝壁,扶着铁制的栏杆,友人让黄珍珠使力将红幡抛挂在碑前。

      黄珍珠使力,啪的一声,系着重物的红幡便正落在观音碑前,端正不移,只有红幡在呼呼的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友人夸着黄珍珠准头好,黄珍珠在心里默默祈祷,她的一双子女,狄桢狄珠要平安健康。

      人生在世,活着就是最紧要的。

      抛完红幡又默默许了愿,友人和黄珍珠回转商店里。

      山风里,写着狄桢狄珠的红幡在风里飘扬,印着金字的‘出入平安、身体健康’八个字清晰端正。

      店内饮茶的黄珍珠不知道的是,她所求的并未如愿,再过两个月,她视作珍宝的狄桢狄珠也随狄敏去了。

      立在山前的观音碑犹在,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酸甜苦辣,生老病死,爱恨纠葛,上天看过千百年,无悲无喜。

      再饮不过两杯茶,黄珍珠这才知道下山的公交车停运许久了。

      友人笑意吟吟地解释,“盘山公路在整修,公交车停运很久了。所以我这里才这么清闲啊。”

      黄珍珠叹气,“这下,我只能走路下山了。”

      出了商店,站在屋檐下查看雨势,平坦的进寺平地,只有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台,和枯等生意的三轮车。

      站在百层石阶下的黄珍珠仰头,山间气势恢宏的进寺牌坊,明黄色的殿墙前站着那个人。

      那个城里人。

      他在上,她在下。

      他高大的身形此刻散漫地倚着墙,漫不经心地往下望,隔着寺里袅袅的烟气,两人视线在空中相触。

      只一秒,黄珍珠仓皇地垂下眼睛。

      ……

      周明砚再见到那抹艳丽的红裙时,是在下山的公路上。

      靠着山侧的公路,一个单薄的身影,明艳的红裙下如雪般的小腿,蝺蝺独行,慢慢步行下山。

      正在蹬车三轮车车夫带着沾沾自喜地显摆,“老板,刚刚差点你就坐不了我的车,我就载她下山了。”

      车夫用下巴指了指那个正在下山的寥落女人。

      坐在车上的周明砚漫不经心的“哦?”让车夫来了兴趣,“她来问过价,我说二十,没要。”

      车夫又接上,“嫌贵。”

      二十的确贵了。

      平日三轮车下山不过五块钱,就算下雨,至多给十块钱。

      现在三轮车车夫开口就要二十,黄珍珠宁愿步行下山。

      那三轮车车夫也不稀得做她的生意,他等周明砚呢,出手阔绰那位。

      三轮车经过黄珍珠的时候,周明砚叫停了三轮车。

      黄珍珠心情平静,雨后的公路湿漉漉的,她走得小心,所幸山野清晰,空气湿润新鲜,她不太难熬。

      就是心疼自己的下午,这样下山,也没时间回村里看狄桢狄珠,只能回店里帮忙了。

      当三轮车嘎的一声停在身边时,黄珍珠下意识望过去,

      掀起的绿色雨篷下,那张颠倒众生的脸,长腿优雅地交叠,这城里人坐普通的三轮车坐得跟千万豪车一样,他身边有空位,他眼神平静,“送你一程。”

      黄珍珠心里那扇尘封许久暗无天日的大门,在这样没有阳光的阴天里,突如其来被光闪了一下。

      下山的三轮车摇摇晃晃,后座逼仄,两人坐在一起,隔着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

      两人都能闻到彼此的味道,在狭小的地方里混合发酵。

      他敏锐地闻到,她长发是有点淡的洗发精的香气。

      黄珍珠知道身边是个荷尔蒙散发体,他的手臂线条匀称好看,身上好像有点好味,却很好闻。

      黄珍珠垂落的发丝沾了点雨,她伸手撩回耳后,她的脸颊很白没有血色,往下就是修欣的脖颈。

      周明砚的长指抚着唇瓣,百无聊赖地望着车外,树荫一茬一茬晃过,盖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视角余光里,他看见沾在黄珍珠小腿上的雨珠,透明的圆滚滚的往下滑。

      周明砚的喉结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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