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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阑珊 ...

  •   汪植回京的第一个晚上是在宫中住的,那天下午,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宫路上走了很久,皇帝和汪植但凡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被冻的发红。

      他们直奔养心殿而去,殿内侍奉的太监和宫女看见被冻的话音都颤抖的陛下,皆被惊到,赶忙去打了热水,并准备了用炭火烘好的,温热的替换衣裳赶紧拿到养心殿来。
      可是面对在紫禁城内同样有极大权力的汪督公,这可就让这些宫女太监们犯了愁,之前也没有督公今日回来的信儿,更不晓得他会用这种全身被大雪冻透的场面出现,找了一大圈,压根没找到什么替换的衣服,若是要拿了小太监的将就,用屁股想想都知道皇帝一定会不满,且也得罪了汪厂公。

      毕竟,即便汪植年纪小,统领西厂再不易,也终究不是实打实的奴才,他更多的是臣子,又是皇上和万贵妃眼前的红人儿,连之前宫内无数小太监们的干爹丁荣丁公公,都得替这位汪厂公打伞、拎披风。甚至,有的太监还听闻丁公公连穿鞋都是要伺候汪厂公的。

      皇帝也看出他们的犹疑,干脆直接挥手叫他们给他再拿套衣服,然后就用只需汪公公伺候的由头,把奴才们都赶了出去。

      养心殿内室的门和窗都被厚实的帘子封好,中间一个大暖炉中还燃着香块,房间的边角都放了小暖炉,塌前桌上,到处都有摆放隐蔽的小暖炉,和方便皇帝随手拿到的手炉,椅子和塌边的地上,亦有脚炉摆的整整齐齐。

      几个方盘子装的衣服,正好两套,都是在上了香的碳上烘烤过,温度适宜而暖。皇帝和汪植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屋子里暖炉散发的热量,就让他们的衣服很快就成了湿哒哒的,鬓角发丝和发冠都往下滴着水珠。

      “还不为朕更衣?呆站在那里做什么。”皇帝看汪植只顾着带着怀念一样的眼神打量屋子,抬抬手指指那些衣裳道。

      “臣疏忽。”汪植连忙弯腰行礼,皇帝看他还有认错的意思,赶忙打断他:

      “你若穿着舒服便穿着,朕可觉得难受。”皇帝干脆直接绕到内室的暖阁里,养心殿的灯一直十分明亮,汪植看着皇帝穿过珠帘和纱帘,然后绕过暖阁的屏风,站在塌前,背对着他张开双臂,一如寻常。

      就好像这一年没有经过,时间停留在当初,他是三十而立的皇帝,而他未出过这深宫。

      汪植低着头,迈着小步子走到皇帝面前,他先是单膝跪下去,仔细的仰着小脸,十分认真的去解皇帝的扣带,解开后将其放在一旁,又站起身去轻巧的脱皇帝的外衫,直至他微微凉的指尖褪去皇帝的里衣,在皇帝背后和肩膀处轻柔掠过。

      皇帝闭上眼睛,任由汪植为他褪去衣服,他□□着上身坐在椅子上,而汪植正为他解开发冠,又将他的头发散开,一点点的擦干,然后轻轻梳理。

      这些事情看似繁杂,可汪植做起来轻车熟路,小手肉乎乎而软,使皇帝一直享受的眯着眼睛,像龙虎微憩。

      这时候汪植总可以光明正大的偷看皇帝的五官,身上肌肉的线条,挺直的脊背,有力的腰线。然后他又亲手为皇帝披上柔软暖和的里衣。

      做完这些,汪植略鞠了个躬,“陛下,臣也出去拾掇下自己,待会儿还要去见贵妃娘娘呢。”他说完就要退,可皇帝猛地睁眼,直接拽住他。

      “你且在这里先换上衣服,好好暖一会儿,朕可不希望你在边关都过的如何悠哉,刚回京城便染上风寒。”

      “可臣在此更衣实在逾礼,陛下,臣可以去——”

      “汪植,你跟朕说说朕对你如何?”皇帝打断汪植,突然盯着他问道。

      毫无停顿的回应,“陛下对臣极好。”

      “那你希望朕如何?”

      “汪植希望陛下开心,无论陛下要汪植做什么,汪植都去做,死不足惜。”

      少年的脸上有十二分的认真,二十分的倔强,独属西厂厂公的强势,满满的少年意气,极其温柔的承诺。

      皇帝觉得,汪植每每陪在他身边守着他,就好像是暗自下了什么决心,或是自己做了什么承诺——那种如一生只能有一次的少年时光一样的,少年才能去做的,永远不会背叛的,只有一次,永不回头的承诺。

      开心,和守护。

      仅此而已。

      “所以,如果你不听朕话,朕会开心吗?”

      “...不会。”声音有些小小的委屈。

      “那你的想法是?”皇帝摆起有些算是威胁的语气问。

      “臣马马上就去叫人找衣服来换。”汪植转个身就要出暖阁,到内室正厅去。

      “朕已经准备好了。”皇帝叫住他,用眼神指了指多拿进来的那套属于皇帝的衣服。

      “臣逾越——”

      “朕该注意了。”皇帝又一次打断汪植的论调,他直接从凳子上起身,把汪植拉了过去。

      “诶诶诶陛下这——”

      “给朕坐下。”皇帝把汪植按在椅子上,他的双手搭在汪植的肩膀上,汪植动都不敢动,只能老老实实的待着,那椅子还是为了冬日里踩暖炉而特意制的高凳,他脚够不到地,脚边就是暖炉,但即便他在宫中如此有权势,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他也完全不知道这暖炉到底该不该踩。

      但他马上就知道答案了,皇帝拍拍他的腿,这回汪植学乖了,直接老老实实的脱了靴,把脚放在暖炉上老老实实的踩着,然后任由皇帝认真的解下他的发冠,又散开他的头发。

      待皇帝把他的头发擦干,皇帝拍拍他的肩膀,汪植能从发黄的铜镜中看见皇帝略略燃起来的笑意:

      “自己脱还是朕帮你脱?”

      按常理将,别的臣子若是听见皇帝说这话,必然吓得屁滚尿流的翻身跪下,但汪植却只是脸红,且这红还蔓延了整个耳朵,甚至到耳根处,他脑中闪过很多旖旎的东西,但又不动声色的把那些努力忘掉——但红了的耳根却不是由头脑操控的,他知道他这幅样子在皇帝眼里清清楚楚,他也看见皇帝彻底扬起来的嘴角。

      他一早晓得自己伺候的这位皇帝心思重而威势浓,但没想到居然还有用这些骗自己的时候,拿自己早就摆在案板上的君臣忠诚来做口头上的威胁,却跟他在这做着不符合君臣纲的事情。
      汪植略叹了口气,他在西厂和外面养出来的那些凶煞和冷硬,这辈子都在皇帝和贵妃那里绷不住的破碎。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样开始解下自己的衣带,直到只剩里衣的时候才犹豫起来,但皇帝却早他一步一把拽下了他的里衣,这举动直接叫汪植不敢动弹,只能任由皇帝给他披上独属于皇帝的龙纹里衣,衣裳的温度直接传导到肌肤,汪植感觉周身都被皇帝的气息包裹,那是侵略性极强,却也十分让人安心的味道。

      汪植有些沉醉其中,但他却仍是十分清醒的知道自己无力逾越那天堑,并且皇帝对他越好,他的感激和那说不清的悖德之情就越发深重,他自身的无助和那种情感相勾连,但他强大到已经足以把那些东西,埋藏在心底。

      不过他深谙的人生短暂的道理,他不在乎众口铄金,也就更在意及时享乐,若皇帝要如何,那么便如何,即便内心想法是他以为可憎的,但就如那日违背皇上的意愿带皇帝出宫一样,只他开心,只他安心,那么自己的命都是他的,更不如内心去享受这短暂的温馨。

      于是当皇帝用前所未有的温柔,放下九五之尊的高贵,为汪植梳头的时候,汪植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镜子,在镜子里面,他的目光专注温和,而皇帝偶尔抬头,只嘴角有笑意,眼睛里还是看不出什么颜色,两人在镜中四目相对,有无声的默契流动,但又很平淡的交错。

      养心殿内室冬日里放了很多东西用来挡风和保暖,外面进来的下人隔过很多层之后所能见到的只是最里面人的些微轮廓。

      那急急忙忙去西厂取了汪植衣服的小太监在捧着衣服道出来意,被皇帝准许进屋之后,就看到如此场景。

      红罗帐和屏风之后,隐约能见汪公公有些慵懒的坐在那高椅上,两只脚倒是规规矩矩的踩着脚炉,膝盖上压着皇帝的小暖炉,手上捧着热茶水。

      而皇帝则是坐在桌边,和往日的端庄不同,皇帝的头发披散着,一只手臂撑在桌子上支着脑袋,很难得畅快的笑。

      听闻之前站岗的小宫女说,陛下和汪公公从边疆聊到京城,从万贵妃聊到唐泛隋州,从气候政治聊到钦天监有位能根据风辨识能否降雨的奇人,小宫女瞪大的了眼睛跟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说:

      “我这一年还从未见过陛下这么开心。”

      而深谙汪植处理西厂事务之道的小太监打了个寒颤:

      “汪督公也是如此。”督公平日里的笑,和今日之笑定有分别,小太监想,可是总想不出什么分别去,皇帝的墙角也不是好听的,他干脆就把这事儿远远的忘在脑后了。

      那一夜汪植没去看上万贵妃,皇帝也没出养心殿,据晚间来养心殿服侍的太监宫女们说,当晚皇帝和督公畅饮到半夜,陛下与督公真真儿都是好酒量,最后好像二人有同塌而眠——

      “有你陪着,朕觉得这暖床的汤婆子也用不上了。”这是皇帝第二天清早第一句跟汪植说的话。
      而汪植的注意力却全在他们二人还十分完整的里衣上面,心里暗自有些波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未发生而欣慰,还是为什么也没发生而叹惋。

      不过汪植压根不知道皇帝已经知晓他昨夜在被皇帝拉到床上睡觉之后,有点傻又带着几分霸道的摸皇帝的脸,而皇帝也不知道,汪植隐约记得他以为汪植熟睡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落在汪植脸颊上的,那个轻柔的吻。

      只不过醉梦就是醉梦,现实常在梦里。

      那夜养心殿的灯亮了一宿,穿过床帐,略有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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