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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雨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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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渐渐由暖转冷,京城下过几场雨,晨时背阴处、墙根下,已经暗自在枯草尖尖上泛起霜来。
皇帝早晨穿上内务府送来新做的秋衣,比往年要厚一些,略有些质量的袖子下垂,却不兜风,不用想便知晓是有人安排了内务府,今年秋雨来的早,雨水寒气也大,这才给他捂的严严实实。
“贵妃叫你们改的秋衣?”皇帝随口问在旁边捧着剩下衣物的方盘,低头等着养心殿的小太监给皇上整理好衣服的内务府来人。
那人恭敬答:“回陛下,是汪督公的安排。”
皇帝怔住,偏过头看他,“汪植在千里之外,他怎么安排的你们?”
“陛下,督公早在秋初,便已把这些事务写在了信里,由前阵子回京的顺天府唐大人捎回。半月前,督公还来信说辽东已下雨,说他听到懂时令节气的人说今年会是冷冬,深秋会降冷雨,便嘱托内务府尽快为陛下和贵妃娘娘添置秋衣,奴才们这才赶工半月,今日奉给陛下。”
听到这话,皇帝心中有暖意蔓延开来,但表情仍旧不动声色,只是有隐约笑意蔓延在眉梢眼角,
“他倒是有心了。”皇帝尽量掩藏住自己语气中的喜悦,“下次汪植再来信,你们看完就派人呈到御书房来。”
太监应了是,然后便和其余人一同退了出去,皇帝看看天色,离早朝还有一点空余时间,于是走至桌边,伏案写了几行字,然后把纸一折,叫来一个太监。
“你去差人把这封信送到汪植手里。”皇帝把信纸塞给他,“要快马。”太监点点头,就要退出屋外,“等等!”皇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到内务府取了年初时候女真人献的那件白狐裘,和信一起送到汪植手里,就说,朕听闻边关磨人相貌,叫他打扮的规整再回京述职,否则朕便不见他。”
当日,皇帝的早朝和往日并无不同,但皇帝身上的淡淡喜意,明眼人都看得出。几位老臣下朝后特地办了个茶会猜测皇帝的心思,只不过任这些人精儿再猜,也终究猜不到竟是他们无比重视的陛下的龙心大悦,居然是因为一个汪植。
小太监得了皇上的令,丝毫不敢怠慢,无论是寄信的还是收信的,在他眼里都是直掌自己生杀大权的顶头上司,他亲自告了假,快马行了三日,又转了趟船,仅用了四天,就在边关初雪之日亲手把信和白狐裘交到了汪植手上。
那日辽东下雪,汪植一日都待在帐中。主将在问过他之后免了今日除了训练和必备巡逻之外的所有事务,整个军营都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忙碌起来。当然,汪植自己无需动手,丁荣已带了两个兵士为他加厚帐子,并早早的就把炭火炉子搬到了汪植身边。
掌管边境互市的指挥使提前两天就给汪植送来了厚实的小袄,特意做出同他官服一般的红色,辅以金丝织就,衬着他白皙的肤色,若雪中红花,平添几丝媚意。
督军帐中。
“陛下要给我的?”汪植看着被太监规矩的放在面前桌上的两件东西——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还有一封信件,心里有些奇怪。
按理说他在过两个月也就要回京述职,边关也没什么要紧事情,据他的探子回报,京中也无大事,陛下要给什么东西,也大可留着年关再给,不差这段时间,京中到此有些远,从人力物力讲并不值得,所以这是…他猜不出皇帝的想法,这倒是自他跟随皇上侍奉之后的第一次。
于是汪植有些好奇的把信打开,信纸上仍旧印有红色曼陀罗,是无事的意思,他细看内容,只有一行字,大气磅礴:
“京中雨寒,边关雪冷。”
他看了先是怔住,继而就笑起来,丁荣在一旁有些惊讶的瞥了他几眼,边关风沙紧,军务繁杂,自汪植来了,这个军中都知道他是皇帝心腹,又是督军,又是西厂厂公,便不敢有丝毫疏忽,大事小事都要来他这报一报才行。先前日子好,也只是政务多些,汪植尚能轻松应对,但自这里入了秋,气候艰难,汪植慢慢便瘦了些许,面庞也现了几分憔悴的模样来。
尤其最近为了筹备过冬,汪植已有半月没有这样笑过了。
看那行字的瞬间,聪慧如汪植,便猜出皇帝的意思,京中雨寒,只是说京城天气,但皇帝深知这种小事汪植断然不可能不晓得,定时陛下发现了他暗自和内务府联系的小心思,拿到这里来揶揄他。
而边关雪冷,便是皇帝如他猜测京中雨寒一般,去猜边关将雪,天气骤冷,嘱托他多多添衣,莫要冻着。
汪植知道皇帝关心他,若他是只是做臣子,那么便心中只有感激了,但自他做了那个梦,自他心里生出些其他,他看这信纸,看这八个字,心里除了感激,就生出数不清的喜悦,溢出胸腔的思念,痛彻骨髓的爱意。
他想起那日他假死归来,陛下看他的眼神,抓住他肩膀的手,抚过他面庞的温热掌心。
汪植眼中掠过难言的晶莹。没人发现这一点。
他只是像往常一样笑,然后把信纸轻轻放下,动手拆开那包裹。
从雪白雪白的狐狸毛从包裹中露出一角的时候开始,汪植的心里便全是难言的复杂,这件女真献上的狐裘,他一早便知晓,甚至当初就是他先检查的这狐裘,才送往京中,女真人的意思是这白狐裘最为珍贵,这件又是难得的雪白无一丝杂色,按他们所想,这狐裘必是属于那位最受宠的万贵妃的。
然而,这白狐裘此时安静的铺在汪植的桌子上,汪植的手指放在上面轻轻摩挲,狐腋之毛色泽纯白,轻而保暖,是狐狸皮毛中的极品,千金难求。这张狐裘还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味儿,只有宫中最名贵的几种香中的一味才能熏出如此效果,这也是汪植在万贵妃宫中最喜欢的一味香料。
这让汪植不由得去想,皇帝准备这狐裘多久了?只是为了他,一列阉人,即便是心腹,是臣子,也是卑微的奴才,那天上至高的太阳,居然把他放在心上了吗?
“皇上还说了什么?”汪植把狐裘捧起,看了眼丁荣,后者立即上来为他解下身上的羊裘,把这白狐裘披到汪植身上去。
“陛下说,听闻边关磨人相貌,叫督公您打扮的规整再回京述职,否则陛下便不见督公。”
“只有这些?”汪植愕然,皇帝故作不在意,但却暗自紧张,还要故意把想表达的关怀塞在形式的语气里的样子好像近在咫尺,他心中喜悦越过风雪,好像外面风雪都已经停了,春风吹化草原。
太监点头应答,心里摸不准汪植的想法,不再抬头看督公的样子,便清楚自己来这一趟并没来错。
汪植今日心情极好,胜过这一年中的任何一天,他询问了小太监的的名字,甚至给了这个小太监一个提拔的承诺,待小太监离开之后,汪植又端详那封信许久,甚至把桌子上的文书都推到了一边。
“在账外准备暖炉和桌椅,”半晌后汪植叫丁荣道,“桌子上放上炉子,煮上茶。”
“你这是要做什么?”丁荣忙披上厚袄,“外面可还在下雪。”
他本以为汪植会像往常一样训斥他废话太多,但汪植却答出了他对汪植理解内的新高度——
“我要赏雪去!”
好吧,丁荣在叫了几个人一起把碳添到暖炉里的时候,看着在雪里披着白狐裘,穿着红小袄,怡然自得的捧着茶碗,小口的抿着热茶的汪厂公,不由得暗自疑惑汪植好心情的来源,并腹诽汪植就差把腿在椅子上晃起来的小孩儿样子。
不得不说天下了解汪植的,其中之一必是丁荣,待他给汪植捧过脚炉去,汪植早已在椅子上晃起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