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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梦境是什么?是犹如潜入冰冷海洋的冰山底层的潜意识浮出水面影响思绪的产物,是一切可能或不可能实现的想法实现的场所,是中原中也与他逝去的年轻恋人重逢的地方。

      中原中也已经不记得三岛爱理第一次出现在他梦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只记得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从威士忌到伏特加,甚至不放过无酒精的菠萝啤酒饮料,就那样浑身充满酒气和烟味倒在柔软但陌生的床榻上,昏昏沉沉间看着头顶的水晶吊灯在视网膜上留下斑驳的光影,随后入睡。

      他在那个梦里,在那个不真实的梦境构造出来的白昼与黄昏交替的大海旁见到了他失去的恋人的身影,那位纤细少女躺在柔软的奶白色沙砾上合着双眼,然后摊开四肢打了个哈欠,像是窝在被窝里的猫咪一样毫无警惕之心,也不管潮水很快就要漫上她的脚踝了。黄昏的阳光映照在她小巧的脸上,睫毛的影子好像停留在肌肤上的黑色蝴蝶,颤动着翅膀许久才展翅。

      他踩着脚下的沙子一步步地从走路变成快跑,海边咸湿的海风将他头顶的帽子吹跑了,他甚至没有分出余力操纵重力将帽子捡回来,而是冲到少女身旁,缓缓坐在沙滩上却不敢伸出手触碰她。

      梦中的三岛爱理就像阳光下的泡沫一般一旦触碰就会消失的存在,中原中也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在心里给自己一个无声的自嘲的笑。

      但这时的三岛爱理却睁开了眼睛,因为夕阳的暖光而变得柔和的双眸看着中原中也,迷茫地问:“您好,先生,你是谁?”

      中原中也舔了舔自己那有些干燥的下唇,突然像是挣脱了枷锁的猛兽一般俯下腰把三岛爱理禁锢在他的怀抱中,也不顾及少女纤细的骨架和柔弱的身体,力气之大就像是要把对方的肋骨揉断,将对方揉断、重铸、融入自己的身体。

      “爱理,这是梦吗?”中原中也问道,虽然答案在他心中已经非常明确了。

      “是梦啊。”

      随着这句话语落下,阳光下的肥皂泡被真实戳破,瞬间消失。

      那是他们重逢的梦境,也是所有绮丽梦幻、虚假但无论如何都渴望是真实的梦境的开始。

      一年后的某个夜晚,在酒精的麻痹作用下沉睡的中原中也再度梦到了他死去的恋人。

      在无风无云的月夜里,一切都变得沉寂安静,中原中也能清楚听到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随着月球引力周而复始。他能听到鬼魂的呼吸声,轻如羽毛的呼吸声就在他的身侧,就在这里——冰冷轻柔的月光穿过落地窗而入,光影破碎,视线内的一切都迷离恍惚,月光缄默地停留于她的睫毛上,投影在眼下肌肤的影子像是蝴蝶的翅膀。

      她在呼吸,胸膛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弱地起伏着,但中原中也此刻脑内装满的全是她死去那一日的画面,倒在血泊中的飞鸟,仰起头无法发出的是死前最后一声哀怨的啼鸣,时至今日他仍能感受到灵魂深处迸发的痛楚——高亢的爆裂声。

      在她离去之后,中原中也却一次次在梦中见到她,有时在月夜下的海边,有时在开满鸢尾与紫阳花的温暖庭院内,有时在雨后的草坪铺着的野餐布上,有时在一片虚空当中。

      一次又一次进入他的梦境,仿佛从未离去……

      中原中也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过去,右手覆在少女的手背上,动作轻柔像是对待一只易碎的蝴蝶标本。

      “爱理……”他呼唤着恋人的名字。

      浅睡中的三岛爱理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向那位赭发青年,撞入那蓝色的眼眸之中。

      “又梦到你了呢……先生。”

      在梦中出现的三岛爱理却不记得中原中也这个她曾经的恋人了,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抚平被子下睡衣的褶子,双手抱着膝盖然后下巴放在膝盖上。

      这一次梦的场景是在中原中也在横滨海岸购置的公寓内,这里离海岸线很近,从落地窗看出去可以看到月夜下的波光粼粼的大海。

      “这里是您的家吗?”爱理问道,她的语气疏远而礼貌。

      “是,这里在横滨。”

      从第一次在梦中相遇时的惊喜相比,中原中也已经把这些离奇梦境当成日常的一部分了,他不执着于让梦中的三岛爱理想起自己,他只希望平静地品味与她共度的时光。

      就像几年前,爱理坐在阳台上拿着素描本画画,穿过树叶间隙的春日阳光在她白色的棉布裙上投影下细碎光斑,他坐在椅子上单手拿着书□□理静默不动的模特。

      爱理从床上走了下来,白皙的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有些急切地跑到窗边,她看着外面的大海,看到了灯光闪烁的摩天轮。

      “我记得这里……”她的声音拔高了一些,转过身去想要和中原中也说些什么,她的脸上是久违的喜悦而惊喜的笑容,犹如小鹿般湿润的眼睛内映照中原中也的身影。

      然而,下一刻,梦境结束。

      风带着雨点呼啸着拍打窗沿,拍打在中原中也的脸上,刚醒来的他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然后爬起来关上被风吹开的窗户。

      他想起来自己还没回到横滨,今天是他留在西部的最后一个晚上,首领交给他的镇压西部势力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他记得自己在庆功宴上喝了很多酒,然后失去意识,大概又是麻烦下属把他扛了回来。

      但这些并不重要,他捏着自己帽子的边沿,西部的事情也好、死去的爱理也好,现在都只是过去式了。

      她只是午夜回荡在内心的魂灵罢了,中原中也告诉自己,尽管他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心话。

      使爱理结束那场午睡的人是她的女仆——或者说,是安娜贝尔·菲茨杰拉德小姐的女仆,看到爱理已经睁开双眼后,女仆半蹲在爱理的床边在她耳侧告诉她——“菲茨杰拉德大人已经回来了,他希望您等一下去书房见他。”

      爱理知道自己不能拖沓,因为菲茨杰拉德的命令在这个家里是绝对不能违反的法则。她点点头让女仆出去,自己完成洗漱和换衣。

      爱理站在洗漱台前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祖母绿的瞳孔——与安娜贝尔小姐相似的眼睛,那是造成她现今处境的根源之一,但除此之外,典型亚洲人的面孔也好、浅色的长发也罢,这些都与那位死去的安娜贝尔小姐相差甚远。

      大概是因为泽尔达夫人在得知女儿死讯的时候,恰好见到了作为目击证人的她,原本就处于精神崩溃状态的夫人才会执着地把爱理当做自己的女儿。

      而菲茨杰拉德先生则顺着自己妻子的意愿,用企业手段逼迫收养爱理的那对英国夫妇让出监护权,股东撤资、资金链断裂、财产冻结……在养父母崩溃之前爱理找到了菲茨杰拉德并答应了对方的要求——成为安娜贝尔·菲茨杰拉德小姐的替代品。爱理从头到尾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她的那对养父母也没有,无论是哀求还是抵抗,在金钱的威压下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爱理用遮瑕霜掩盖眼下的黑眼圈,叹了口气,最近做梦的次数在一点点变多,影响到了她原本就堪忧的睡眠状况。

      现在,她要去面对她的“父亲”菲兹杰拉德了。

      菲茨杰拉德的庄园占地面积异常地大,且装饰着从世界各地拍卖而来的名画与古董,金碧辉煌的装饰糅杂在一起反而透露着暴发户的狂妄。爱理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长,大多数地方都还没有去过,现在也要在女仆的带领下她才能去到菲茨杰拉德先生的书房。

      “抱歉让你久等了,菲茨——”爱理注意到对方有些不悦的眼神,于是立刻改口称呼他为“父亲”。

      三岛爱理的生存法则其一:不要忤逆权利。

      但无论是喊先生还是喊父亲都不能让菲茨杰拉德满意,喊先生不符合爱理现在扮演的身份,而喊父亲则会让他感觉不适。

      “我离开这几天泽尔达的精神状态如何?”菲茨杰拉德最关心的还是他那位妻子的状况。

      “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爱理回答道。

      和往常一样的不正常,菲茨杰拉德的太太泽尔达夫人是个反复无常而且有些神经质的女人,因为一些小细节而对仆人大发脾气、因为一块芝士将厨师扫地出门这些都是菲茨杰拉德庄园里时常上演的日常。她有时称呼爱理为安娜小宝贝儿,有时对她恶言相向,有时又盯着爱理的眼睛抽泣,导致爱理面对她时总是绷着一根神经。

      他们的女儿安娜贝尔是爱理在英国读书时的宿友,爱理知道对方的一些生活习惯,所以能很快适应安娜贝尔这个角色。

      “母亲说明天想邀请那些夫人到庄园参加复活节野餐会,但是医生说她目前的状况最好不要参与到社交活动当中。”泽尔达是个极端追求自由且只愿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的人,向来对医生的嘱托嗤之以鼻,所以爱理想借菲茨杰拉德帮忙劝说夫人,当然她并不抱什么希望。

      “泽尔达喜欢的话让她去办就好了。”果然,菲茨杰拉德没有让爱理如意。

      第二天便是复活节野餐会了,菲茨杰拉德因为工作的缘故离开了庄园,巧合的是,被泽尔达夫人邀请的几位贵妇人竟然同时出现了麻烦——身体不适、交通拥堵等一系列问题——没能来参加。

      那大概都是在菲茨杰拉德先生的旨意下发生的。

      玫瑰花和月季是鲜红的,桌布是粉白的,摆在桌子上精致的在阳光下闪光的银制餐具排列整齐,颜色可爱的马卡龙、点缀草莓和奶油的蛋糕以及红茶被女仆用手推餐车送了过来。泽尔达举办的与其说是野餐会,更像是茶会。

      爱理稍稍调整了头上的帽子,蔷薇色宽沿帽上的假花装饰有些沉重,她更希望把帽子脱下。

      泽尔达抿了一口装在皇家珐琅陶瓷茶杯中的红茶,她的举止优雅而庄重,金色的头发在复活节四月的暖阳下散发光辉。

      “我的安娜宝贝儿,今天的草莓蛋糕味道如何?”泽尔达用银叉子将插进蛋糕上的草莓,然后递到爱理面前,那是一颗甜蜜多汁如同红宝石一般的水果。

      爱理伸手挽起耳边的头发,伸长脖子用牙齿咬住上面的草莓,它的甜度高于她以前吃过的任何草莓,但有些冰凉。

      “非常可口,母亲。”爱理回答道。

      这句话很讨泽尔达的关心,她笑着把餐车上的马卡龙和布丁统统放到爱理面前,坐到爱理身旁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用娇柔的声音询问“女儿”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英国那所寄宿制学校没有多少新奇的事情,每日便是上课、体育锻炼,偶尔会有高尔夫和骑马课程。

      “阿德莱斯老师的烹饪课堂非常有趣——”爱理说到一半突然卡带了,因为她猛然间想起来那位安娜贝尔小姐最讨厌的便是烹饪课,她无法接受用手接触那些生肉。

      泽尔达似乎没有察觉爱理的异常,她拿起水果刀颇有闲情逸致地在那里削苹果皮,然后她伸出还沾着果汁的右手抚摸爱理的侧脸。泽尔达一边询问爱理为什么她的脸色那么差,一边起身弯下腰亲吻爱理眼睛上方的肌肤。

      “那么……你是谁?”然而泽尔达夫人下一秒从口中吐露的话语却让爱理寒毛竖起,仿佛坠入冰窖。

      泽尔达举起刀柄上有着玫瑰与骷髅浮雕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将刀刃刺入爱理的左手虎口。鲜红的血液颜色犹如玫瑰,自伤口流出的血液染红了粉白的桌布,爱理皱着眉咬紧牙关没发出声。

      在那个童话故事里,他们用油漆染红了白玫瑰,也有人说他们用的是死囚在断头台上流下的血液。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思考这些,爱理怀疑自己的脑子也和泽尔达夫人一样出了毛病。

      然而一旁的仆人们却是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在安抚泽尔达夫人,有人剪下一块桌布充当临时绷带给爱理的伤口止血,还有女仆捏着裙摆跑去找庄园内的大夫。

      泽尔达夫人的神情恍惚,过了一会儿拿着手帕掩住嘴巴惊呼:“安娜你没事吧?”她眼角渗出了泪水,不知所措。

      爱理摇摇头说:“我没事的……母亲。”

      三岛爱理只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在崩塌,只觉得自己困于无名的痛苦之中,连呼吸都成了斗争。她觉得在这里以他人的身份度过的每一刻都是煎熬,都是在被资本所奴隶着。

      爱理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哀嚎出声,脸上仍维持着微笑安抚泽尔达夫人,告诉她——“我没事,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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