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动人》迟以未

10、你最动人 010

　　饭后，江暖还想扯着许长安问东问西，被江晔三两句赶进房间做卷子去了。
　　书房被江暖占着，江晔直接在客厅办公。
　　许长安无所事事，拿着棉绳结去阳台逗下水道解闷，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有点心不在焉。
　　放下手中的资料，通过玻璃推拉门盯着她的身影看了一会儿。
　　转身去厨房冲了杯咖啡，想了想，又顺便倒了一杯橙汁拿了出去。
　　去阳台把许长安叫了进来，“听暖暖说，你做噩梦了？”
　　“嗯。”
　　“梦见什么了？”
　　许长安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没作声。
　　江晔又道，“以前你有任何心事都愿意跟我讲，现在见了面了，反而不好开口了吗？”
　　许长安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梦而已，没必要当真。”
　　“如果没有当真，你也不至于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了。”
　　江晔叹了口气，他的本想着让她来散心的，换个环境或许能够缓解一下心里的焦虑，但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出乎意料，他怕她又积攒一堆的情绪，留下自己慢慢消化。
　　“安安，我依旧是你可以信赖的树洞，明白吗？”
　　良久，许长安像是在酝酿。
　　江晔端起桌子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耐心十足地等她。
　　“我梦见，我从家里的楼上跳下来了，就是裕市那个，我爸妈留给我的，我一个人在里面生活了四年的家。”
　　“我的灵魂飘在空中，看见发现我尸体的人尖叫着报警，警察把我惨不忍睹的尸体装进收殓袋里，带回警局。”
　　“在停尸房，我等了很久才看到我爸匆匆赶紧来，确认我的身份，说我傻，说我不懂事，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然后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和警察交涉剩下的事情。”
　　“警察给他看从我的遗物中发现的诊断单，他对着抑郁症三个字，说我矫情。”
　　“我还梦见我妈，风尘仆仆地从江城赶回来，抱着我的尸体，放声痛哭。没多久，走廊里传来他们两个争吵的声音，互相指责对方不够关心我。说实话，有点吵。”
　　“我一点也不想听他们吵架，我去了学校，大家都在哭，我听见乔乔说想我。”
　　“对了，我还梦见我的葬礼，我躺在棺材里，我的照片被裱起来，放在灵堂正中央，照片里的我笑得真灿烂。那一刻我觉得，原来我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说着，扯着嘴角朝江晔笑了一下，“我看葬礼上，他们都哭得一个比一个伤心，我也得送我自己一程。可能就是那个时候，不小心哭出了声，让江暖听到了吧。”
　　“江晔。”叫了这么久大神，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许长安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爸妈的事情？”
　　“没有。”
　　听她低声慢语地讲述自己的梦境，江晔眼睛泛瑟，心钝钝的疼，但他知道，她的倾诉好不容易开了头，他不能打断她，忍着不忍心，应了她一声。
　　“我爸原来是走仕途的，但是他为人心高气傲，受不了上级的脾气，辞了铁饭碗下海经商，很幸运，他成功了。但是外面的应酬越来越多，回家次数就越来越少。”
　　“我妈是个画家，从来追求浪漫，我爸的事业心让她很不满意，因为她需要更多的陪伴，尤其我的出生，需要她分散更多的精力去照顾我，耽误了她的职业规划。所以熬到我三岁的时候，她就抽身出去，开始旅行写生，拾回被丢在一边的事业。”
　　“从我记事起，一直陪着我的不是爸爸妈妈，而是托管班里负责我们饮食的奶奶。小学开家长会，我的座位一直是空着的，因为他们都很忙，没有人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但是每次我拿了奖回家，他们都会很开心的夸我，然后带我出去吃大餐。所以每次我都会安慰自己，他们只是忙，他们都是爱我的。因为别的小朋友有的，我也有，甚至比他们的还好，还多。”
　　“上了初中，我开始住校，一个星期回一次，每次回去，迎接我的只有贴在冰箱上的留言条，和一笔钱。我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靠外卖度过每一个周末。”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的模范夫妻，我们一家其乐融融，日子过得衣食无忧，令人羡慕。可以后来，他们懒得再装下去，我每个周末回家面对的不止冰锅冷灶，还有他们无休止的争吵。”
　　“每次吵完架，我爸就摔门出去，我妈则抱着我，她哭，我跟着她一起哭，哭够了，她就开始做饭，弥补我缺失了很久的母爱。”
　　“我一直觉得，只要爸爸妈妈还在我身边，我们这个家就永远不会散，直到有一天他们突然告诉我他们已经离婚了，而且默契十足的都没有想要带我一起生活。”
　　“我心里清楚，他们是爱我的，只不过他们更爱自己。他们有了各自的家庭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因为见了面，除了尴尬还是尴尬。我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永恒的东西。”
　　“我开始失眠，成宿成宿睡不着，开始我以为是高三综合症，压力太大的原因。可是上了大学，还是没有好转，有次在寝室，突然就哭了起来，没有缘由，把乔乔吓得不敢说话，阿宁和静静轮番哄我。”
　　“这里。”许长安指着左手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也是我无意识下用修眉刀割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流了好多血，我收拾地上血的时候乔乔正好回来了，把她吓得半死，唉，我每次都吓到她。她带我去医院做了缝合。当然，我告诉她是我不小心把修眉刀加课本里，划到的。”
　　“察觉到不对劲，我就去医院做了检查，确诊了之后，我就没在寝室住了，我怕又吓到她们。”
　　说了这么多，许长安终于停下来，端起江晔放在面前的橙汁，一口气喝完。
　　杯子放回原位，与大理石台面的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许长安却没有松手，紧紧地握着杯子，强忍着眼泪，哽咽道，“为什么抑郁的人是我呢？为什么大黑狗要盯上我呢？”
　　江晔没再克制，倾身把杯子从她的手里抽出来，将人带进怀里，右手顺着她的头发一遍一遍地抚摸，沉声道，“哭吧，你从昨天坚持到现在，已经很棒了！“
　　许长安把头埋在他的肩窝，没有出声，但江晔很明显感觉到肩膀处的湿意。
　　抚摸的手移到背部，轻轻拍着她，“安安，你记住，这都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不用害怕，就像感冒发烧一样，总会好的。迟早，我们会赶跑大黑狗的。”
　　一抬眼，和书房门后的江暖视线撞了个正着。
　　江暖慌乱地移开视线，后退两步，轻轻地重新闭上了门。
　　她不是故意偷听的，原本是口渴了准备出来倒杯水喝，打开门正好听见许长安讲她爸妈的事情。
　　她语气越是平静，江暖心里越是不好受。
　　江暖自小家庭和睦，父母恩爱，又备受兄长关怀，所以她想像不来不幸福的人到底会有多不幸。
　　她突然就知道为什么见许长安第一面的时候，她的反应呆呆愣愣的，应该是吃了药的缘故。
　　过了一会儿，江晔推门进来。
　　江暖听到动静看向他，眼眶红红的，瓮声瓮气地叫了他一声，“哥。”
　　江晔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头，“你又哭什么？”
　　“她太可怜了。”
　　“等下你出去的时候，可别这副表情。”
　　“我知道，我又不傻。”江暖吸了吸鼻子，“可是哥，你从小就学习好，你不但跳级，你还上了少年班，是不是你也……”
　　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记爆栗，“瞎说什么呢？”
　　江暖揉着脑袋，嘟囔道，“人家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吗？”
　　江晔冷哼一声，从书架上找出两本资料，顺手翻了翻铺在桌子上的卷子，训道，“你作为一个文科生，字写得可以再潦草一点吗？”
　　江暖伸手把卷子捂进怀里，“我这叫形乱神不乱。我也就写个大概思路，考场上一定工工整整的，上次模拟考我们老师还夸我卷面整洁呢！”
　　“你心里有数就好。休息一会儿吧。”
　　江暖跟着江晔从书房出来，环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许长安，转头问江晔，“她人呢？”
　　“带下水道出去了。”
　　“她刚哭完，情绪还没缓过来，你就让她出去啦？”江暖一脸的难以置信。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情绪处理方式，虽然我也不认同，但是我得尊重她，改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已经在努力了，多给她点时间，再多给她点时间。”
　　最后一句话，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江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口解了渴，“那我去找她吧，可以吗？”
　　江晔思忖片刻，“去吧。”
　　江暖出了小区，在路口不远处的甜品店里找到许长安的，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低着头，小口吃着手里的香草蛋糕。
　　下水道趴在脚边，尾巴时不时地摆一下。
　　江暖径直走进店里，点了一杯圣代，拉开许长安对面的椅子坐下。
　　许长安抬头，看到是她，有些惊讶，问道，“卷子写完啦？”
　　江暖摇头，语气极尽哀怨，“卷子这个东西，怎么可能写得完。休息一会儿还得继续，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还有一百六十多天。”许长安回答得很认真。
　　江暖抽了抽嘴角，“你做事情，一向这么认真吗？”
　　许长安干笑了两声，“不幽默吗？”
　　“一点也不。”江暖吃了口慕斯，问她，“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吃甜食吗？”
　　话一出口，江暖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好在许长安没在意，“心情好的时候，也喜欢吃甜食。我从小对甜食就没有什么抵抗力，为此，没少看牙医。”
　　“我也是，小时候为了点糖，没少跟我哥斗智斗勇。”找到了共同爱好，江暖显得有些兴奋，“我知道有一家店的蛋糕做的超级好吃，等我这个星期放学了，我带你去，入股不亏。”
　　“好。”
　　两个人吃完东西，牵着下水道在外面又溜达了半天才回去。
　　一进门下水道直奔水盆而去，牵绳都没来得及取下来，片刻间，半盆水就见底了。
　　江晔指着下水道，问站在门口呆住的两人，“你们俩带它下去，都做了什么？”
　　“我跟安安聊天来着，一不小心，绕着小区走了两圈。”江暖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脖颈。
　　“暖暖来之前，我带着它，已经绕小区两圈了。”末了，又加了句，“外围。”
　　江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