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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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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宁在住院部一层大厅做了实名登记,按楼层指引乘直梯上五楼,来到神经外科病房。护士告知唐宁,主任正在查房,等到九点整就能探视了。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刚过八点半,唐宁担心饭菜凉了,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把保温桶抱进怀中。
病房走廊的长椅铺着毛绒软垫,但她没坐,心里只想尽快和厉冬骋见面。
电梯门开了又关,一股浓郁的香水味飘近,唐宁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随即回头望向电梯口。香气来自一位衣着考究妆容精致的高挑女人,她正在护士站咨询着什么。女人手中牵着一个嘴里念念有词的五六岁小男孩,唐宁这一望不要紧,恰好与小男孩四目相对。
小男孩吐吐舌头,五官乱飞地做个鬼脸,声音不大口形却十分清晰地骂了脏字。
唐宁不愿与烂人纠缠,无论对方年龄几何。她移开视线,怀抱保温桶走向厉冬骋所在的516病房。
不料香气逐渐靠近,近到唐宁连打三个喷嚏。
“你不是感冒了吧?”女人的问话在身后响起,“感冒就不要探望病人,有点常识好不好?”
唐宁转身,隔着一次性医用外科口罩说:“我有鼻炎。”
女人没有接话,倒是她身边那个小男孩开口提问:“鼻炎传染吗?”
“不……”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妈妈路上教给你的道歉记住了没有?待会儿见了厉叔叔,你态度要诚恳,主动认错,争取得到厉叔叔的原谅。”
“哦。”小男孩撇撇嘴,“我会跟他说我不是故意的,是饭店的瓷砖太滑。”
“不对!”女人俯身,凑近小男孩耳畔,低语了好半天,随即直起身体说,“记住了吗?再敢忘了没你好果子吃。”
小男孩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妈妈,我才不怕呢!你不舍得打我。”
病房门开了,神经外科主任率领一众医师护士走了出来,女人连忙上前询问是否已到探视时间。唐宁这才意识到,这对母子也是来看望厉冬骋的。
三人依次走进病房。
女人诧异地瞪了唐宁一眼,“你跟进来干嘛?”
唐宁忽略了女人的问题,径直走到病床旁。厉冬骋斜倚着枕头,面朝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立冬,我给你带好吃的了。”唐宁把保温桶摆在床头柜上,“小米粥用的是山西沁州黄小米,味道特别好。”她摘下肩头的背包,取出两只塑料餐盒,“我陪你一起吃。”
“我吃过早餐了。”厉冬骋忽然回头,“等等——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此时的场景,唐宁早有预料。她先把保温桶推到一边,拿出背包里装的《甜橘子黄龙果》系列绘本,递到厉冬骋手中。
“责编大人,这些都是我画的,请你过目。”
不等厉冬骋反应过来,小男孩早已冲到近前,不问自取地拽走整套绘本最上面的一本,刷拉刷拉翻看起来。女人连忙去抢,小男孩不给,一来二去,书的扉页被撕开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口子。
“不好意思。”女人语气生硬地说,“孩子还小,他不是故意的……”
“白景夕?”厉冬骋猛地掀开被子,跳下病床,绘本掉落在地他也不管不顾,“真的是你?我没认错人吧?”
“是我,好久不见!”
女人赶忙丢开小男孩和残破绘本,迎向厉冬骋。
他俩的手握紧的刹那,唐宁实时欣赏了一幕久别重逢戏份。厉冬骋的表现是真心流露,女人浮夸的演技让唐宁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快坐,坐下说话。”厉冬骋的目光扫过小男孩,“他是谁?”
“我外甥,我姐的孩子,被全家人惯得不像样。”女人扶着厉冬骋,和他肩并肩坐在病床床沿上,“这不,把你们出版社签约画手的书都撕破了。”
厉冬骋说:“不重要,小事而已。”
话音未落,他又补充一句直戳唐宁心窝的:“小孩儿淘气很正常。再说了,那女的莫名其妙,一来就请我吃早餐,还说我是她的责编,我压根儿不认识她!”
“是吗?”女人乜斜地瞥了唐宁一眼,“可能她打听到你是出版社的负责人,又听说你住院了,混进来探望,就是想要一个出版的机会吧?现在的人为了套近乎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脸皮厚得我自叹不如,难道是我们跟不上时代了吗?”
唐宁气不过,直接给出解决办法:“厉冬骋,我打你手机,你看看通讯录里我的号码备注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手机?”他习惯性地摸摸裤子口袋,却发现穿的是病号服,“手机去哪儿了?”
女人有了发挥的空间:“你别为难人行吗?我老同学昨天摔得那么严重,手机早就摔成八瓣儿了,哪有空验证你姓甚名谁?”
唐宁胸口像堵了团棉花,驳斥的话打了半天腹稿也没能说出来。她一伸手,拿走小男孩手中的绘本。
“哇呜呜哇!”小男孩开启虚张声势的干嚎模式。
“一本破书,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你干嘛欺负小孩子?”论起添油加醋,女人是一把好手,“厉冬骋你看,这人到底谁啊?她太过分了!”
“你走吧,别让我叫保安。”
“厉冬骋——”尾音有些颤抖,唐宁心中的失望叠加到无以复加,“你仔仔细细看清楚,绘本封面是不是印着童心梦园的LOGO?责编一栏是不是写着你的名字?”
“什么童心梦园?”他眼神迷茫,弯腰拾起地上的绘本,定睛看了三四秒。
“老同学,你不会连你自己创立的童书品牌都忘了吧?”女人停顿半刻,突然夸张地笑着说,“你忘了那么多人和事,却记得我的名字,我太荣幸了!”
厉冬骋放下绘本,精准地接上女人抛来的话题:“咱俩前后桌三年,你每天都问我物理题,还抄我的数学作业。”
“哪壶不开提哪壶。”女人掩嘴笑,尽量作出一副娇憨的模样,“不止数学,化学和生物作业你也借我抄过。”
厉冬骋似乎很怀念高中时光,忆起往事,他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
小男孩冷不丁插嘴:“妈妈,我想吃板烧鸡腿堡!你不是答应我道完歉就带我去麦当劳吗?”
唐宁心说,不用我揭穿,小孩儿自报家门,挺好。她绕到病床一侧,收拾餐盒和餐具,顺手将保温桶重新抱入怀中。
厉冬骋听见了,脸上的笑随即消失:“他怎么叫你妈妈?”
女人神色自若:“忘了跟你说,我苦命的姐英年早逝,我姐夫没多久就再婚了,我外甥现在和我爸妈生活。这次我辞了外地的工作回来,就是专程帮我的外甥改名,改成跟我爸和我一个姓氏。”
“那他也应该叫你小姨,而不是妈妈。”
唐宁皱眉,抬眸看向厉冬骋。他忘了自己创立的绘本品牌,忘了签约画手,忘了扮演女友协议,别人家的亲戚关系倒是分析得条理清晰。
“这不我们全家在跟我姐夫商量嘛,如果能让我收养我外甥,让我代替我姐抚养我外甥长大,事情也算是有个圆满的结局。”
“原来如此。”厉冬骋恍然大悟。
“昨天是我的疏忽,一不留神没看住他,就闯了这么大的祸。”女人拉过小男孩,双手摁在孩子肩头,“今天我特意把他带过来向你道歉,希望你大人大量原谅他。”说完,女人朝小男孩使个眼色,手的力道明显加重。
“妈妈你别掐我,疼——”小男孩像条滑溜溜的泥鳅,逃开站到病床床尾。
“你跟厉叔叔道歉,诚心诚意的,快点!”
女人去抓小男孩的胳膊,被厉冬骋半道拦住。“没关系,这件事本身就是个意外,小朋友不是也摔倒了吗?他脑门的淤青,伤势看着比我轻不了多少。”
“你还和高中那会儿一样,宰相肚里能撑船。”女人感慨,同时握住了厉冬骋放在膝头的左手,“谢谢你的宽容,老同学,谢谢……”
说着,女人挤出了两滴鳄鱼的眼泪。
唐宁倒吸一口凉气,手头的动作不由得加快了数倍。剧情快进到这里,她始料未及,接下来他们难道要相拥而泣了吗?
厉冬骋耳朵红了,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我都说了是意外,我伤得不重,没骨折。对了,小朋友最好也做个详细的检查,看看有没有脑震荡。”
“他皮实,能吃能睡,问题不大。”女人迅速切换成笑脸,“等你出院,我请你去我家吃顿饭,我爸我妈很想见见你。”
“好。”
唐宁听到厉冬骋答应得爽快,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背起双肩包,抱着保温桶走向病房门口。
“哎,那个谁,等一下!”厉冬骋喊她,“你的书,都带走。”
“不用了,送给你。”唐宁没有转身,“要是你不喜欢,全都扔掉好了。”拉开病房的门,她再也没有半分留恋,头也不回大步走开。
路过护士站,她把保温桶交给厉冬骋的责任护士。
“姐姐,这个是新买的,扔了怪可惜,如果你不嫌弃,就留着用吧。”
护士笑着接过去:“小两口闹矛盾啦?吵吵闹闹才是过日子呢。他摔到脑子了,你甭跟他一般见识,这样吧,保温桶我帮你保管,等16床的其他家属来了我给他们。”
力气仿佛要用尽似的,唐宁半晌才勉强点了点头:“行,随你处理。”
走出医院大门,唐宁抬手打了一辆刚刚停下的出租车。坐进后排座,她搂着双肩包,好一会儿才说:“师傅,麻烦您,送我去机场。”
“好嘞!”出租车司机一脚油门,车顺利地驶上主干道。
捧着手机发了许久的呆,唐宁终于拨通了存在通讯录里半年没联系的好朋友的号码。
“缇绯姐,我想去你那儿待一阵子,可以吗?”
听筒那头传来悦耳的回答:“来吧,宁宁,我这儿包吃包住,你想待多久都行。”
“你……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跑去你那个世外桃源?”
“妹妹,我们早就有过约定,不探究竟,不问原因。我是你的紧急联系人,遇见事了,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买好机票发信息给我,我和你顾大哥去机场接你。”
“嗯,缇绯姐,我大概傍晚到。”
“我酿的桂花酒足足有十八坛,你来了多喝几杯!”
“嗯,我喝醉了爱唱歌,你千万别拍视频。”
听筒传出爽朗的笑声:“拍不拍我说了算。你唱歌最好听了,我留作纪念也好啊!”
“坏人!”
“我不坏你就不会认我当姐姐了。我倒是希望你学坏一点,坏得别人不敢欺负你。”
“等我到家了你教我。”
“好,一言为定!”
挂断电话,唐宁擦去溢出眼角的泪水,用已过世的姥爷常说的一句口头禅,编辑成短信,发给厉冬骋。
【拜拜啦,您内!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