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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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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这个妖女,为武林除害。”
“她母亲就是个祸害,她跟她母亲一样,她比她母亲更狠毒。”
“这么年轻就能凭一己之力屠戮誉满武林的修仙世家,若放任她这么发展下去,未来这江湖还能有你我的容身之处吗?”
“杀了她,杀了她。”
“你杀我李府满门,我李不周,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林府出了这样的祸害,是我这个做叔父的管教不严,如今林府便把这孽障交出来,任凭各位江湖同仁处置,我林府绝不过问。”
“紫烟还小,用毒不精,失了分寸,求求各位看在她年轻不懂事的份儿上,就饶她一命吧。”
“不懂事?一句不懂事,就能带过李府的这么多条性命吗?就能将武林的危急存亡置若罔闻吗?”
“水掌门,我劝你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不是我,不是我。
林紫烟拼命地想叫出声音来,但嗓子却像哑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血,如同小股清泉泊泊地流出。林紫烟看见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一个个地倒下。
走啊!走啊!师兄,快走啊,不要管我!走啊!都走啊!快走啊!走啊!
林紫烟努力地挣扎着,她聚集了全身的力气在自己的指尖,想要去抓住师兄的衣角,让师兄们走。可无论她怎么使劲,她的身体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一动不动。
突然一柄剑带着凌厉的寒光刺到她面前,她想躲,却怎么也动不了。她想回击,这是很犀利的一记剑招,可要拆解它,对于林紫烟而言也并非难事。
她在脑袋里已经想出应对之策了,只是身体无论如何都不受控制。
要死在这里了吗?
林紫烟闭上了眼睛,没有不甘,没有悲伤,只有无穷无尽的空洞。
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竟一不小心就成了江湖公敌,所有人都想杀我。没有人关心我是不是真的担得起“妖女”这个名号,他们只想让我死。
翠螺,幸好翠螺不在。
安静了,我的耳边终于要永久的安静了。我再也不用,受这些庸人的叨扰了。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紫烟。”一个身影突然窜出来,挡在自己的面前。
铁链。
下雨了。就在林紫烟的面前,温热而猩红的雨滴,一滴滴地打在林紫烟的脸上,更像一滴滴强酸落在她的心上。
极端的愤怒和悲伤搅在一起,像一股气劲强大的龙卷风,在她的大脑里摧枯拉朽。
她想拿起自己的剑,杀了眼前这位洋洋得意的刽子手,可她动不了,她甚至连眼泪都没有。
剑势还在继续往前,林紫烟拼命地想躲开,这次她不想死了。
凭什么要我死?凭什么要我身边的人死?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要我和我在意的人为这些自命不凡的人的愚蠢送葬?
剑势停了,恍惚间,林紫烟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衣袂翩翩,宛若谪仙。
漂亮哥哥?
来人缓缓转身,林紫烟正要看清他的脸时,身体突然无端抽搐一下,梦,就醒了。
林紫烟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自从林府被围,无暇剑派覆没以来,她几乎夜夜都做这个梦。这个梦每多做一次,她的愤恨便多一分。
她不介意自己被叫做妖女,不介意自己成为武林公敌,可她的师兄们不能枉死,铁链不能枉死。她一定要查出李府灭门的真相,查出到底是谁在嫁祸她。
不止李不周,伤害自己身边的人,无论是谁,她都一定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不是被叫做妖女吗?既然是妖女,那自然是要有仇报仇,睚眦必报了。我一定会做好,一个妖女的本分。
林紫烟睁开眼睛,明明足足睡了五个时辰,却仍然像不曾休息那般疲累。她迅速更换好衣服,然后推开门,天,暗蓝暗蓝的,月亮像一块正在融化的糖,此刻只剩薄薄的一层纱一般的光辉。等月亮融化殆尽了,太阳便该出来了。
林紫烟漱完口、洗罢脸,便就着朦胧的天色去准备早膳了。她熟练地将干草塞进灶台,又将干柴架在草上,火折子一引,火很快就旺了起来。
她突然想到从前在林府的时候,说要自己动手和翠螺一起酿酒,可等到要煮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连火都不会生,只好交给翠螺来。
她一想到这些时候,嘴角就会不自觉地挂上微笑。
翠螺一定想不到吧,她那个从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如今是什么重活也做得,什么脏活也做得。她若看到自己给地里的蔬菜灌粪的样子,一定会惊呆了吧。
林紫烟一想到这儿,脑袋里就自动跳出翠螺惊讶的样子,心里就更开心了。
只是一想到翠螺,便不可避免地想到铁链,这种开心又很快就荡然无存了。
林紫烟做完早膳后,就去无妄师太的房间前敲门。
林紫烟来清心庵已快一年了,庵里只有她和无妄师太两人。无妄师太脾气古怪,不爱说话,只自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或是诵经。偶尔,师太也会自己下山化缘,或拿山上自己栽种的蔬果换些书和衣裳。林紫烟从不下山,她害怕山外的人,害怕自己抵御不了山外的危险,但她若需要什么,师太总会帮她买回来。
“师父,用早膳了。”林紫烟轻轻地敲了敲门,柔声地招呼。
门里的诵经声止,不一会儿,门就被缓缓地打开了。林紫烟颔着头退到一边,给师太让出路来。
无妄师太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林紫烟的恭敬,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林紫烟则像一个小尾巴一样,乖乖地跟在后面,就像从前翠螺跟着她那样。等到了灶房,也是无妄师太先坐下,林紫烟才落座。
“今日的青菜咸了些,下次少放些盐。”无妄师太夹了一筷子小青菜后,淡淡地说道。
“是,徒儿记住了。”林紫烟端着自己的碗,规规矩矩地小口咀嚼着,在无妄师太面前,她总是没由来地拘束。这种感觉,是她从前在林府从来没有过的。
用过午膳后,林紫烟正在收拾残局,无妄师太缓缓开口:“昨日下山化缘,路过布庄,给你扯了两匹布。天气越发凉了,你拿去做两身儿衣裳吧。”
“师太,”林紫烟愣了一下,心底生出一丝暖意,“可是您自己也没有衣裳啊。”
“我的旧袍子好好儿的,我一个老婆子,没那么多讲究。只是这两匹破布,怕是入不了林家家主的眼。”
“师太您说笑了,紫烟早已不是什么林家家主。紫烟谢过师太赐礼。”自从林紫烟来到净心庵,一直穿的都是师太的旧道袍,林紫烟本爱美,如今收到这份礼物,自是喜不胜收。转念又想到,师太向来拮据,一件道袍补来补去,衣料都粉了,还继续穿着,如今却为了自己连买两匹新布。师太之恩,此生怕是都偿还不清了。
“师太前些日肩痛可有缓解?可否让我看看,或许我可以帮你配副膏药。”
“不必了,我本只是肩痛罢了,用了你配的药,怕是命都要没了。”
林紫烟沉默不语,师太一直不喜自己制毒,她的苦心林紫烟自是明白的,师太只是担心自己。可是如今自己灵池被毁,此生或许都无法再施展无暇剑法,江湖人士又个个不怀好意,自己别无他法,只能学毒。何况自己从小与毒物为伍,看它们倒比人更亲切。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若要死,可千万别死在我净心庵。”师太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弟子谨遵师太教诲。”林紫烟刚来净心庵的时候,心里对无妄师太还有两分畏惧之心。可长久相处下来,林紫烟发现无妄师太虽是言语刻薄,实则心中关怀。于是,便也渐渐习惯透过她的刻薄言语,去窥见她的柔软关怀。
师太说完,便径自去净心堂诵经,林紫烟则留下来收拾桌椅碗筷。
谁知师太刚走没两步,竟又退了回来。
被一个小厮拿刀抵着脖子,逼着退回来。
终究,还是寻来了吗?
林紫烟刚看见师太被人牵制着退回来,便立刻当机立断趁对方尚未注意,悄悄撒下毒粉。
“林大小姐,这一年以来,你可让我好找啊。”来人舞着一把折扇,尚未进门就听见“哒”地一声开折扇的声音,随后便见来人缓缓踏进屋子。折扇一下儿一下儿地,舞得甚是气定神闲。
“李不周。”林紫烟看清来人后,立即感觉到一股气直冲脑门。当日他屠无暇剑派、杀铁链、剑指自己、毁掉自己灵池的画面,便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自己的眼前一一上演。
李府覆没,李不周之恨林紫烟可以理解。
可是他不变真相、不明是非、错怪好人、滥杀无辜,林紫烟即使理解,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
“劳烦林家主还记得在下,不枉在下对你日日思念呢。”李不周用折扇轻轻勾住林紫烟的下巴,自己则一点点地凑上去。
林紫烟的身体,气得像个筛子一样不停地抖着。她捏紧了拳头,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的反抗。
“咦,奇怪,这种时候林家主不应该对我拔剑吗?怎么如今,竟变得如此温顺?”李不周见她没有反应,也无心再继续逼她,于是放开她,戏谑地说道。
林紫烟依旧没有反应,连捏紧的拳头都放松了下来。
师太还在她们的手上,李不周的武功即使是自己灵池没有被毁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如今?千万不能生气,要冷静,想办法,想办法。
“哦,我竟忘了,林家主如今灵池已毁,施展不了无暇剑法了。可惜啊,当日与家主一战,林家主的英姿,我至今难忘,日后再难见此英姿了,当真是可惜啊。”
林紫烟微微低着头,沉默地听着,也不与他眼神交接,便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任凭她言语挑衅。
李不周见她不搭理自己,不由得怒火中烧,他一把捏住林紫烟的脖子,虎口处紧紧抵着林紫烟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自己:“林家主从前拒绝我的时候何等趾高气扬?毒杀我李府满门之时又是何等威风?如今这低眉顺眼的模样是装给谁看呢?”
李不周狠狠地扼住她的下巴,把她往旁边一甩,林紫烟便立即像个物件一般,整个儿地被扔在地上,她甚至听见自己的脖子咔嚓地响了一声。
林紫烟倒在了地上,李不周也仍不放过她,他蹲下来,继续说道:“今日在酒楼,听到有人说,在山上的一个尼姑庵里见到一个紫头发紫瞳孔的人。我起初还不相信,心高气傲的林家家主,怎会像一条丧家之犬,躲在这种见不得人的小角落里?我原以为你是骄傲的,现在看来,你可真像一条癞皮野狗啊。”
“哼,怎么?让你失望了?”林紫烟不屑地回讽道。
“对,我很失望。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再想想我当初竟曾百般讨好你,我就觉得恶心。我李府竟覆灭在你这种人的手上,我更加觉得不甘。”
“李公子何必兜这么多圈子?如今我如同你手上的一只蚂蚁,你若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难道还能不从吗?”
“哦?那你觉得,我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呢?”李不周的眼神如同一对黏腻的触手,在林紫烟的身上游走。
“自然是《万毒集》,难不成李公子对我也有兴趣?”尽管觉得恶心,林紫烟也仍然努力地让自己镇定。
“既然你如此识趣,那便自己乖乖地交出来,你若配合,兴许我一高兴,就饶你一命也未可知呀。”
“《万毒集》我可以给你,但你要先把师太放了。”
“你在跟我谈条件?”
“不敢,我的命都在你手上,我有什么资格跟你谈条件呢?只是,你想对付的人是我,想要的东西在我手上。师太既与李府灭门无关,又对《万毒集》一无所知,你何必为难于她?何况师太是诚心侍奉佛祖之人,你若杀了佛家弟子,不怕佛祖降罪吗?”
李不周佯装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有道理,放人。反正你如今灵池被毁,又无依无靠,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掀起什么浪来。”
李不周的小厮接到指令,便放下了剑,松开了无妄师太。谁知师太解困之后,竟也不逃走,反而自顾自地坐在蒲团上念起经来。
“师太,你快走啊。”林紫烟着急地催促着。无妄师太待自己一片赤诚,林紫烟再也不想看到自己身边的人因为自己而白白牺牲了。方才自己说要交出《万毒集》,可自己哪里有《万毒集》?若一会儿拖不住李不周,惹恼了他,他把师太一起杀了可要怎么办才好?
“他要杀的人是你,我为何要走?”师太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气定神闲地说道。
“哟,你倒是个有意思的老婆子。”李不周有些诧异地调侃了一下师太,转而又厉色对林紫烟说道,“《万毒集》在哪儿?”
“我自然不会带在身上,在菜圃,我种的长春花下埋着,我带你们去。”林紫烟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既然师太不愿离开,那我就把李不周引开吧。但愿,能保全师太。
“跟她走。”
于是,林紫烟就在前面从容地带路,李不周和他的小厮就在后面跟着。林紫烟让自己尽量走得慢一些,这样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如何与李不周周旋。
“到了吗?”李不周已经看见花圃了,也看见了熙熙攘攘的长春花。
“就是这里了,不过我也不记得具体是在哪儿了,只记得在长春花下,还要烦请公子帮忙一起翻找了。”
“乐意至极。”原本李不周养尊处优,像这种粗活,他是决计不会做的。但是,他实在太想得到《万毒集》了,多一秒他都等不了。
于是,李不周也很自然地接过铁锹,卖力地一朵花一朵花地翻开。
可是直到最后一朵长春花也被翻开之后,《万毒集》却仍然不见踪影。
李不周怒了,“唰”地一声将剑从剑鞘拔出,剑锋直指林紫烟的咽喉:“你耍我?信不信我杀了你?”
“对,我是在耍你,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万毒集》。是你们自己,贪心不足,非要找我。你以为那日你杀我师兄、杀我伙伴还要杀我的时候,那些义愤填膺的江湖人士,当真都是因为我罪恶滔天,死有余辜,大快人心吗?不是的,江湖上最多的就是道貌岸然之辈。你们一方面瞧不起毒宗,说它是邪教。看不起我,说我是妖女。可另一方面,你们谁不是打着从我这个妖女的手中拿到邪教秘籍的算盘?”
“对,你说得对,我就是道貌岸然。无论你说什么,我今天都一定要拿到《万毒集》,你若能识趣些还能少受些苦,否则......”李不周说完,奸笑着对小厮使了个眼色,“我对你是没有什么兴趣了,但你总归是生得不错,配我的小厮应该也不算太委屈他。你放心,他很温柔的,不会把你弄得太疼。”
小厮脸上挂着猥琐的笑容,不怀好意地走向林紫烟。
林紫烟下意识地想逃,她很害怕。若是从前,这个笑容猥琐的小厮,林紫烟几乎不用抬手就能将他打发了,但如今,她灵池被毁,论力气,论武功,都已经远不是这个小厮的对手了。
她看着这个小厮面目可憎的脸,就不自主地胃酸上涌,恶心想吐。若要受此人折辱,她宁愿自己死了,一了百了。
不,不能逃。李不周就是想折磨自己,自己表现得越痛苦越狼狈,他就会越兴奋、越变本加厉。
不能逃,不能逃。
林紫烟定定地站着,任凭小厮粗暴地撕开自己的道袍,露出单薄的亵衣,她也仍然像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哼,不愧是做过家主的,倒是沉得住气,就是不知道你待会儿是不是仍然能沉住气。”
林紫烟绝望地闭上眼睛,心里的恨意不断聚集翻涌,可是她仍不愿向李不周低头。她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快了,快了。
尽管她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可是,一想到自己即将受到的折辱,林紫烟就自然反应地起鸡皮疙瘩。
然而,预计的折辱并没有降临,一阵风突然拂面而来,小厮啊啊地叫了起来。林紫烟赶紧睁开眼睛,才看见小厮已经被一阵风卷起,他在风涡的中心,不断翻滚。
“御风决!!”李不周恶狠狠地说道。
御风决,难道是……
远处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男人,缓缓地朝林紫烟走过来。
林紫烟紧紧地盯着他,奇怪,明明没有见过,可为何,如此熟悉?这双眼睛,在哪里见过呢?
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