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回梦》翾fairy

12、昔人已逝

　　见袁隐蝶还活着，莫祈祈不顾自己伤重，忙向她所在方向走去。只见她头盔落在一旁，一头长发披散而下，显得格外狼狈，可浑身上下却没见丁点儿伤痕。
　　“你先别动。”
　　刺鼻的血腥气息不断地从一旁肖琰的尸体上传来，莫祈祈一把扶住差点跌回地上的袁隐蝶，伸手撩开她脖颈边的头发，果然在脖子上看见了一道红痕——她所想没错，刚才弦妖只是将她击昏，并没有下杀手。
　　之前情急之下莫祈祈没来得及细想，现在想来，袁隐蝶身为朝廷将领，弦妖再张狂也要顾虑到魍魉门的存亡，不可能贸然与帝君作对。
　　想到这里她微微松了口气，从药篓中取了颗定气恢复的药丸出来，递给袁隐蝶——然而直到这时，她才看清眼前女子满面的泪痕。
　　“你……”
　　莫祈祈一怔，心里隐隐约约浮现出几个猜测，却又不敢确定。只见袁隐蝶紧咬下唇，克制着自己不要哭出声来，可那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莫祈祈知她身体已无大碍，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干脆转过身，查看起肖琰的尸体来。
　　之前弦妖那一刺一拧之下，此刻肖琰头下的脖颈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莫祈祈见他圆睁双眼，表情可怖，显是死不瞑目，心下不由一阵凄凉。
　　然而她没忘记他临死前的话。
　　若他所言属实，两名三代弟子在荒火教主并不知晓的情况下，不远千里赶来中原，又鬼鬼祟祟潜入皇宫，这件事本就格外蹊跷，而它竟又与九渊卧灵珠有关——联系起之前宝珠在送往翎羽山庄途中被截，难道截镖之人便是荒火教徒吗？
　　想到这里，莫祈祈伸手在尸体怀中摸索片刻，想寻些蛛丝马迹，然而最终她只找出一块腰牌和若干银两——那腰牌上写着一个单字“琰”，只是证明其荒火弟子身份的凭证而已。
　　没有收获让她略显失望，看来更多的线索只能着落在活着的人身上了。想到这里，她侧了侧身，打算去向袁隐蝶打探些消息。
　　然而就在这时，肖琰的右手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虽然乍一看上去，那手不过是掌心向下自然扣着，可莫祈祈却清楚地记得他临死前右手中还握着那把长刀。
　　荒火之子，死不离刀。
　　莫祈祈心中一动，仔细看去，果然见他指尖一片污迹，指甲里也夹了不少泥土，见到如此景象她终于不再犹豫，上前将他右手挪开，露出了手下掩盖的扭曲字迹：
　　“有……变？”
　　这两字显是用尽了他的力气，到“变”字之时甚至缺了最后一笔，只来得及写出撇的半截。而二字之前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图案，虽然走形不少，莫祈祈却认出了那是荒火教的图腾：
　　“荒火有变……”
　　那远在苗疆信奉火神的荒火教可是出了岔子？
　　她正想得出神，身后的袁隐蝶在这时走了上来，出声道：“他……死了罢？”
　　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也不知是因了死里逃生的喜悦还是肖琰的死。
　　莫祈祈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将肖琰右手下的字指给她看：“除非他死前故意迷惑我们，否则以他生前所言，再加上这拼命留下的字迹，必是荒火教内出了什么事情……”
　　说了半晌，身边之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莫祈祈蹙眉转头，却见到袁隐蝶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念及此前她不问情由便下杀手的事，莫祈祈心中顿时起了几分火气：“你可是我大荒的将领？堂堂天机营分营的营主，遇事就只有这点掉眼泪的本事么？”
　　“……”
　　袁隐蝶此刻却一点开始时的气势都没有了，听莫祈祈训斥，她面色一悲，竟似又要掉下泪来。
　　“你……”
　　见她这样，莫祈祈忽然又没了发火的力气，索性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荒火教教徒众多，若是忽然造起反来……”她摇了摇头继续道，“如今锁妖塔灵力不稳，本就人心惶惶，若再另生事端，遭殃的可是天下黎民苍生——你身为大荒将领，怎能只凭私心行事？如果……”
　　想到弦妖也许是一路跟踪到此，便是袁隐蝶之前好生询问，也只是让肖琰早死片刻而已，莫祈祈叹了口气，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换言道：“我不知你们如何处置这事，可若掉以轻心，一旦出事，恐怕天下难安……”
　　“我明白……”袁隐蝶怔得片刻，开口打断道，“此事我会上告帝君——荒火似有阴谋，我本就想到了，只是……”
　　只是她一见肖琰便想起死去的哥哥，触及仇恨，哪里还想得到更深之处？私闯皇宫其罪当诛，过了这么久才等来的复仇机会，袁隐蝶虽知道此事复杂，该活捉了他将事情弄清楚，然而私心作祟，她这一路追来，却根本没给肖琰开口的机会。
　　念及此，她忽然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已平静了许多，“我知冰心堂弟子仁善，这事也确有我不对的地方——可看你的年纪也不过刚出师没多久，又怎能明白我的感受。”
　　莫祈祈知她指的是复仇之念，脸色微变，却一言不发。只听得袁隐蝶顿了一顿，再开口时已完全平静下来：“我本想，便是圣上怪罪我办事不利，也要他今日为我兄长偿命……我虽学艺不精，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可幸得老天开眼，他虽苟活到今日，终还是难逃一死——只可惜……”
　　袁隐蝶脸上泪痕还在，如今又挂着笑容，莫祈祈偶一抬眼望去，竟从中看出些喜极而泣之意。她一番话下来，与其说是讲予莫祈祈听，倒更像是自言自语。只是说到肖琰之死，她面上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咬了咬下唇道，“只可惜他没有死在我手里……真当遗憾！”
　　说着，她眼中寒光一闪，忽然提起手中长刀向肖琰头下砍去。
　　莫祈祈见她此举大惊，忙伸手拦下：“你这是做什么？”
　　“薛大人的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这便取他首级带回西陵，好向圣上复命。”
　　“薛大人？”莫祈祈对朝廷之事本就不甚关心，此时也只略表疑惑，现下她更多心思全放在了“取他首级”四字之上，看了眼肖琰圆睁的双眼，又想起之前他对袁隐蝶不忍下手的片段，她心里一凉，凄然道，“他人已死了，你便连全尸也不肯留给他吗？”
　　“军令难违！”
　　以袁隐蝶的性子，本不会对一个陌生人解释太多，可她醒来后见自己没死，下意识便以为是莫祈祈救的自己，是而言语间给她留了几分面子——只是如今莫祈祈屡次妨碍她的行动，让她终是生了些怒气，生硬道，“天机营奉帝君之命行事，姑娘便是想管也管不得——可话虽如此，今日救命之恩隐蝶却决不会忘记，敢问姑娘可否告知姓名，他日必当重谢！”
　　她语意中转，话至末尾之时口气也柔和了许多。
　　莫祈祈心底没来由的一阵烦闷之意，摇头道：“今日本不算是我救的你，谢或不谢也无所谓……”
　　她站起身来，深吸几口新鲜空气，叹道：“此事本与我无关，我又何必劳心费神！袁营主，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停舟处走去，只留下袁隐蝶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出神，直到莫祈祈一袭青衣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之间，袁隐蝶也再没有出声挽留。待过得许久，再过许久，她终于忍耐不住，将手中长刀丢到一旁，伏在肖琰尸身之上大哭起来：
　　“肖琰……肖琰……”
　　她念着他的名字，可他再不能回她一句“小隐”了。
　　……
　　……
　　莫祈祈一路北行，在湖边寻回了自己的白马，此时天色尚早，她却再没了去岛中墓旁的念头，只想回到流光城里一个人静静。
　　之前在林中所见所闻勾起了她埋藏心底的往事，似苦似甜的回忆让她无暇顾及身上的伤，一路快马加鞭向流光城赶去。白马载着她刚刚走进外城，她终于坚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流光察觉到主人落马，停住脚步绕回来，低头在她脸边嗅嗅，舔了一口。莫祈祈微微一笑，伸手抚上它的耳后，示意它自己没事。
　　眼泪如决堤一般淌个不停。
　　再伤心难过的往事，也已经过了这么久，如今再回想起来时也没有当初那么撕心裂肺的痛苦了，可是不知道为何，就是想像这样肆无忌惮地大哭一场。
　　是因为压抑了太久吗？

　　流光城内城与外城之间留有不小的面积，用于城战中缓冲敌军的攻击。这段空地平时鲜有人来，多半是赶路之人一掠而过，莫祈祈倒在路边，感受着肋下的伤一跳跳地疼痛，却是丝毫也不想再动，索性就躺着看天空中云朵沉浮变幻，看那形状与回忆的轮廓重合。
　　也不知看了多久，一个声音忽然在她头顶上响起：
　　“冰心堂的弟子行医救人，自己的伤倒懒得治了吗？”
　　一张熟悉的面孔挡住了天上的云，笑道，“你一身血迹倒在这里，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走近看才知道那血不是你的——跌下马而已，何必哭得这么伤心……”
　　他伸出一只手给她：“再站起来便是，来，我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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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知道自己在写啥……捶墙
另外这两天时间紧迫，图回头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