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人间事》熹贵妃

157、仪式

　　李长凤直到许金花去世都没有来见过这个妈妈一面。她说自己被东山上的狐狸给下了迷魂阵，她害怕，她的腿抖到不能自己走路。

　　但是在这个众人都在，看葬礼的人正多的时刻，当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哭声，她却在大声叫喊着。

　　“妈，我命苦的妈，你好命苦啊。”

　　“妈，我命苦的妈，你好命苦啊。”

　　......

　　“不要哭了，丢人吗？好像我们没有好好对待你妈一样。”晨风狠狠的斥责着这个姑姑。她觉得姑姑丢人，那是她的妈，在她妈病重的期间，她竟然深信着迷信，一眼都没有来看过她，直到她去世。反而这生前的照顾和这身后之世都是自己一家在忙里忙外。

　　“你快别哭了，这你再哭出点事。”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李长淑虽然恨，但是那仍然是她的亲妹妹。

　　入殓完毕，李文治组织着帮忙的人们开始串村。这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习俗。

　　串村共计八台桌子，每个桌子两个人抬，然后每台桌子上都会放上一些可以吃的食物，村里的小孩子可以过去拿吃食。很久以前最讲究的叫做“三线”，都是新鲜蒸出来的面食，做成寿桃、寿包的模样，还要涂上各种鲜艳的彩色。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几乎已经没有人家再去花费时间弄这些了。人们还在乎仪式，但是人们学会了简化仪式。现在的人们都图省事，直接买些蛋糕或者糕点，直接替代了。

　　习俗，就在现代化的冲击下，逐渐无声的丢失着。

　　当然最开头的一桌仍然是厉害不变的“大戏”，要摆猪头。

　　帮忙的串庄的时候，入殓完以后的儿子、孙子、外甥等一些列男眷亲属就开始为亡者守灵。此时许金花的大红棺材正中前方安放着许金花放大的黑白遗照，那是她七十岁时为了领取低保而拍摄的证件照照片。照片上是慈祥的微笑，如果不是深刻的生活印记，晨瑶会觉得那照片上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奶奶。遗照前是三根入殓仪式完刚点燃的香，香烟袅袅散入四周，此刻已经有烟灰落下。

　　香的右侧是一碗为了香火长明而放置煤油灯，煤油里面一直燃着棉花，老祖宗的规矩香和火一晚上都不能灭。

　　人们说，这香火是在照亮亡者通往阴间的道路。

　　只有这样，带路的黑白无常才能带着自己的亲人走更好走的路。而且所有的烛火，都只能用火柴点燃，不能用现代化的打火机。这一点对传统习俗的坚持，或者也算是对亡者的力所能及的尊重了吧。

　　香两侧摆放着两个果盘，果盘中都是心买来的新鲜水果。

　　这些是灵棚里最重要的仪式。

　　“串庄的回来，猪嘴巴里面是根大葱？”经过李泽凯的提醒，忙碌的家人这才发现。李长青赶紧去找了李文治。

　　“本来是猪头的嘴里应该叼着猪尾巴，这怎么是大葱啊，这不是给我们家丢人吗？”

　　“哎呀，这厨子买猪头的时候，说多给了一个猪爪子，就没给猪尾巴。”

　　“这个猪是没长尾巴吗，多给一百个猪蹄子也不是那么回事啊，结果含着一根葱走遍了整个庄。这不是丢我们的人嘛？”李长青气的都要吼出来，这办葬礼最要求的就是讲究，就怕落下了话柄，日后成了全村人扯舌的话柄。坚守那么多繁杂的习俗，虽说主要是对亡者的尊重，死者为大。但实际上，为死人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做给活人看呢？

　　“小二，这还真是大叔对不住了。”李文治的主动认错，竟让李长青不知所措起来。毕竟整个葬礼的主持都是要靠这个“身经百战”的大叔在支撑，而且晚上的烧九莲灯和明日的出灵，还有一系列的程序，哪一刻都不能缺了这位大管家。

　　“大叔，你看这肯定不是你的事。你这帮我们忙里忙外的，我们这感激都来不及呢。我一会儿得去说说厨子。这晚上和明天还得您多费心，你也注意休息，让你费心了。”李长青好生安慰着大叔，真希望后续别再有什么岔子。

　　许金花和李永胜本来订的是娃娃亲，但是后来闹饥荒，许金花一家随家人迁往了东北。没想到李永胜成年之后竟然千里迢迢来到了东北提亲。那个时代的婚姻，认的就是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的娃娃亲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许金花没有丝毫犹豫的放弃了自己妇女主任的职位，跟着李永胜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成了一位全职的农民。她这一生的大后半生里，回东北探亲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连自己的妈妈去世由于自己年事已高都没有回去。只是远远的隔着千万里的距离，为她那98岁高龄喜丧的老妈哭了一场。如今，她驾鹤西去，身边无母家一人。

　　李长淑做主不能对母家的人说关于许金花上吊而亡的字眼，她已经86岁了，而且已经是恶疾缠身已久，就直接说因病过世。这娘家的二舅决定不远千里要来送这个妹妹最后一程。只是时间太赶，按照习俗为了亡者走的安详，只能痛定思痛地先入殓了。幸好，赶在这晚上烧九莲灯之前，二舅许金武终于到了。

　　按照习俗，娘家人二舅许金武来的时候，全家都要去门口跪着迎接。许金武也是从进村开始一路哭到灵前。全家人接罢，从中间让出道路，许金武对着那大红的棺材磕了三个响头。那里面，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可是这命运的捉弄，让他们大半辈子都在分离。如今，竟然是要送她入土。

　　二舅为长，不穿戴重孝，只是头顶一个孝帽，腰间系一根白绳。

　　“这生病了好长时间了，毕竟是到了岁数了。昨天晚上去的，去的时候这两个闺女四个儿子都不在身边，都是这几个儿媳妇，孙女在旁边给打理好的。”李长淑虽然尽量控制着自己，一边说还是一边落下了眼泪，那毕竟是她的妈妈。

　　“哎，人都有这么一遭，咱们这也算是喜丧了，生前不遭罪了就行了。”许金武毕竟年长，见多了生死。有些事情，人力太有限了。

　　“没遭罪，输液几天，后来不想输就没给输，想吃什么都给她吃了，没饿着，没冻着。没遭罪。”

　　“那就行了。”

　　几个孩子都在旁边，跟这位平生也未见过几面的二舅诉说着关于母亲的最后时光。

　　“二舅你先吃口饭吧。”李长青尽量保持着头脑的清醒，不能慢待了这远道而来的至亲。

　　“没事，我不饿，我在火车上吃了。咱们晚上是不是还得有事呢？”

　　“咱们娘家人也到了，差不多咱们就开始准备摆灯、烧灯去了。”大总管李文治已经开始催了。

　　“那就走吧。”二舅跟着大总管到了灵前，一众亲人也都跟了上去。晚上，吃过饭的人们闲来无事，又已经围过来“看热闹”，村子虽小，加上十里八村一些爱看热闹的人，门口又小，此时已经叠了好几层。

　　“来，咱么所有上账的，都先来哭灵。”大总管已经拿着账单正襟危立，手里拿着麦克风，此时他是全场的焦点所在。

　　“庆西村，李长命，孝子谢。”一声令下，李长命已经跪在那灵位之前。

　　“妈呀，我的妈呀，儿子来送你了。”随着李长命的哭泣，棺材身后跪着所有的亲眷亲人也开始附和哭泣，然后李长命对着棺材磕了三个响头。

　　“起。”李长命听话的起来，退到一边，众人也随着停止哭泣。

　　“庆西村，李长青，孝子谢。”一声令下，李长青也已经跪在那灵位之前。

　　“妈呀，妈呀，我是老二啊，我来送你了。”随着李长青的哭泣，棺材身后跪着所有的亲眷亲人也开始附和哭泣，然后李长青对着棺材磕了三个响头。

　　“起。”所有人停止了哭喊。

　　如此礼数，所在场至亲亲眷，各家出代表都要到灵前跪拜。等到跪拜完毕，开始下一流程。

　　“来，咱们大闺女往前走。”大总管大声叫着李长淑，李长淑早已经准备好。

　　棺材两边早已经摆好了新扎的纸人，左边童男，右边童女，是亡者去往阴间的差使。前置一莲花宝座，为亡者所坐。还有一形象的小驴车，为亡者拉车。其余各式九莲灯十套，还有各个亲眷所扎花圈，花圈两边敬挽。

　　“来，咱们先给梳洗打扮。”

　　李长淑拿着脸盆，正对着那莲花宝座，开始打扮。

　　“妈，给你梳头了。”

　　“妈，给你洗脸了。”

　　“妈，照照镜子。”

　　李长淑一边做着动作，一边为妈妈的亡灵带话。礼毕，几个儿子抬起莲花宝座，各帮忙的男力也早已经点好九莲灯内的蜡烛，开始串庄。串庄的路线是多年来都固定好的，除了村里的大街，然后就是几个儿子家门口都要停留一下。在儿子们的家门口要点上香，莲花宝座到了的时候要对着纸莲花磕头，然后烧纸，哭一场。继续前行。所有的路程走完，从村口直接出村，去往属于庆西村的亡灵显身的地方，将所有的九莲灯、纸人、纸车、莲花宝座统一烧掉。

　　这一刻，大火漫天，哭声动天。

　　这一刻，预示着，他们最亲的人的灵魂在这里见他们最后一面。

　　老人们说，九莲灯大火最旺的地方，叫做望乡台。逝去的人的灵魂就在这望乡台上看亲人们最后一眼。所以，这个时候所有的亲人都要尽量往前走，这样就能和亡者见最后一面。

　　黑暗，火光，哭声。

　　把所有的感情都触动，至亲的人们声嘶力竭的哭叫着，努力相见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