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人间事》熹贵妃

132、包工头--冤有头债有主

　　更要命的是，李长青总是先发工人们的工资，现在他又一个多月没有交给杨怡钱了，他知道杨怡过的辛苦，但是她每天的唠叨让他更心烦。

　　“你这天天外面充着冤大头，给别人发着工资，怎么一个月了就看不见你给我钱呢。”饭并没有堵住谁的嘴，反而是饭桌上，大家都在，这是他们必须面对面的时候，也正好是吵架的最好时期。回家周的晨瑶，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吵架。虽然她打心底里不喜欢，但是她只能忍着，沉默。

　　李长青刚拿起的饭碗突然就吃不下去了，她过去不是这样的。以前自己白天做工到家，她总是会准备好热乎的饭菜，然后全家人一起吃个欢喜的和平饭，现在一到饭点，她总是唠叨抱怨着目前的一切。

　　“二叔说了，过些日子就会给了。他现在手头紧。”

　　“他手头紧，我手头还紧呢。李长青，你别忘记了，你现在家里是两个大学生，一个高中生，天天都要花大钱。人家干工程都是赚大钱，你倒好，别人的工资都给了，自己不赚钱，还往里面倒贴工资。我这是命苦，天天伺候你都白伺候，家里、地里、鸡鸭猪牛你现在是看都不看一眼。他说紧就紧，你就不懂去要吗？你不要，那要是我欠你钱，我也不给你。”杨怡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越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李长青就觉得自己无能。本来是为了改善家庭的条件而干大的，不想赚死钱，现在钱不但没多赚，操心费力了一大圈，自己是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恨自己，恨铁不成钢。

　　“去去去，我这就去要行了吧。”李长青所有的情绪都被激怒，他实在无心吃饭，扔下饭碗便开始往外走。可是他心里也难受，更被杨怡这一堆的话激出了脾气，走到一半竟然又回头和杨怡理论起来。

　　“本来就没钱，你爸死的时候你还上帐上两千，怎么了，为了在你表哥面前显示面子嘛？他那么有钱跟他去过啊，我就是穷，我就是没本事。”

　　“李长青你混蛋。”

　　“我混蛋，我看是你心里有鬼吧。你爸死的时候，你不是巴巴的给人穿孝服吗，怎么了，后悔了，后悔当年没嫁给你表哥啊。”

　　“哐当”一声，没等到晨瑶开口劝架，桌子就被杨怡掀翻了。杨怡含着泪水进了屋，悲哀的是她连摔门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屋里根本没有门，她进屋就把自己深深的埋在了被子下。李长青见状，那一涌而上的血液更是让他摔门而出。晨瑶顾左不能顾右。

　　“妈，你别生气了。”晨瑶小心翼翼的跟妈妈搭话。

　　“别搭理我。让我一个人待着。”杨怡不耐烦的狠狠的回话。晨瑶虽然感到受伤，但是杨怡的口吻却对她释放了一个安全的信号，这证明杨怡只是在撒气，而现在她掀了桌子，自己也自然发泄出来了。现在，她不知道李长青这深更半夜的一个人出去要干什么，这两年对爸爸的打击太大了，她害怕他想不开。晨瑶叫来了三奶奶，让她来陪着妈说话。妈妈是比较开明的人，她现在需要的是倾诉，把自己的苦楚与委屈说出来，这样她就好了。然后，她赶紧出门去追李长青了。

　　晨瑶跑了好几条街才看到了李长青。确切的说她是看见了那烟的微光和李长青佝偻的身体。她默默的跟在爸爸的后面，看着爸爸扔掉一根又一根的老旱烟，那是他自己卷起来放在烟盒子里的，他只有在有人的时候才抽买的烟卷，没有人的时候他总是抽着自己卷的老旱烟。

　　“你怎么出来了，你妈，没事吧？”李长青出门就后悔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混。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那天杨怡给表哥穿孝衣的样子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里。现在，自己的狼狈，更让自己恨自己。

　　“没事，我让我三奶奶去陪着了。”

　　“你回去吧。爸去要钱。”李长青即使在生气，真的是从小到大都不舍得凶孩子们一句，在他的眼里，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的事情了。

　　“爸，我跟你一起去要钱吧。我是个小孩子，没准见我可怜就给了。”

　　“不用，你回去吧。”李长青自顾自的往前走着，但是晨瑶也没有转身。她已经想好了今天要不惜一切手段帮爸爸把钱要回来，她不想这个家里继续因为钱而每天争吵不停了。况且，那是他们付出的辛苦劳动，本来就是应该是他们所得。

　　二叔本来的笑脸在开门的瞬间一下子都消失了，这在晨瑶的眼睛里看的清清楚楚。没有人在债主上门的时候会笑脸相迎的。

　　“二叔吃了么？”

　　“嗯，我这刚吃完。”二叔变了脸，而且连基本的礼貌也没有了，开了门就自己往里走。李长青和晨瑶随着跟了进去。

　　“你这是为了钱的事情来的吧，我不都跟你说了么，我这老二刚结婚。手头紧。”二叔竟然主动开门见山了。

　　“是，二叔，我也知道你这手头紧，你看我不这么多日子也没来找你。不过你也体谅体谅侄子，这跟我干活的人天天追着我要钱，不给人发工资都不给我干了。这你看外面，人家随便出去就找到活儿了，我这就散了。你看。”果然是欠债的成了大爷，晨瑶第一次见这样的李长青，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爸爸现在是个小头头可以带着别人干活了，会被人敬仰。可是现在，看到了爸爸的这样一面，她心头竟然一阵酸涩。

　　“你看你们这些包工头，干赚着钱，还跟我们这小老百姓哭穷，你这。”二叔明显的是一脸的冷笑与讥讽。所有的人都以为爸爸是赚钱的，只有这个家里的人知道李长青为了自己内心的责任感，把自己的工资都搭进去了。

　　“二叔，你看你这就看侄子的笑话了，我这上个搞道路就没赚到钱，不瞒你说，侄子我这都好久没给你侄媳妇钱了，天天跟我吵呢。”李长青苦涩的谈着，却要脸上露出微笑，他怕自己一个面部表情不对，就让人家说自己摆架子，耍脸子。

　　“你可拉到吧，你到哪里去都这一套说辞吧。二叔都这么大岁数了，什么没见过。”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家现在就是天天吵架，我爸，天天考虑别人，把自己的工资都搭进去给别人开工资了。好久不给我妈钱。我们家，我们三个孩子都得上学花钱，我爸妈身体都不好，还得买药。我们天天过的多苦，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凭什么这么说我爸。”晨瑶讨厌极了二叔那副好像自以为懂得别人一切的样子，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嘲笑爸爸的话语是撒谎，爸爸是最不会撒谎的人。他怎么可以那么不尊重爸爸。

　　“你小孩子，大人说话，你别插嘴。”李长青罕见的严肃着说着晨瑶。二叔轻蔑的看着这个“小孩子”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嘴里。

　　“明明就是，咱们家都那么苦了，你都把活干完了，为什么不给钱啊。当初都说好了的，现在欠债不还，还在这里装大爷。”

　　“你回家去。”李长青真的生气了，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但是晨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是抱着今晚不给钱就不走的心态来的。她每天看着家里的争吵，内心早已经受够了。尤其刚才她眼睛所见，耳朵所听，更是将她的气氛推到了高潮。

　　“我不。凭什么不让我说。我这上学马上就没钱了，你都不给我钱。我们过的那么穷，我们都老实的干活，你们怎么就这么心安理得的欠别人钱还安心睡觉。我刚才进来看了，你们的菜那么多肉，我们家呢，每天都只能吃咸菜，酸菜。你还说你没钱。我不管，今天你不给钱，我就不走了。”

　　大概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领是与生俱来的吧，晨瑶泪如雨下，不管不顾得就大哭起来。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中也太委屈了，她已经很久不知道没有争吵的饭桌，没有争吵的爸妈是什么样子了。她每天看着爸妈辛苦的劳作，每天都在恨自己为什么还不能长大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尤其想到自己对这个家欠下的债，那漏雨的房顶，那被罚款的一万块钱，她都心如刀绞。

　　“你这孩子，有话你好好说，你这哭的是什么。”二叔一见孩子哭了也慌了，这让门口的人听见了，以为怎么回事啊。

　　如果真的说丢脸，其实刚刚学会在生活面前低头的李长青没有觉得自己丢脸。他是作为男人在该弯腰的时候弯腰，大丈夫的腰为了家庭是可以弯曲的。但是现在闺女的行为，却让他无地自容。他自己的事情，他想要用自己的能力解决。或许那过程曲折而漫长，但是无论多难他都可以慢慢闯，慢慢等。但是现在要让女人来解决自己没有解决的事情，还是自己的闺女，还要用哭的方式，在别人面前，他真的觉得自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赶紧给我回家。”做着的李长青突然站起来，甚至一幅要上来打女儿的气势。但是固执的晨瑶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不，今天不给钱我就不走。”

　　“你不走，我走。”李长青本以为自己的威胁能让这个孩子却步，但是即使他都要走出门去，晨瑶歪着头，始终一动不动。

　　“别别别，侄子，咱们别跟孩子置气。”二叔见状也没办法了，这要李长青走了，孩子不走，他可没办法。况且这钱本来他也没打算欠着，不过是真的手头紧。他以为他干建筑的，很有钱不差这几天，现在看，可能真的有困难了。

　　“你这孩子赶紧别哭了。我这不一直说，我这真是手头没钱。这样行么，你今天先跟你爸回去，一会儿我就去借钱，我就是借钱，明天肯定把你爸这个钱给你还了。”

　　“谁知道你说的真话假话，每次都拿这话骗我爸。”

　　“我要不给你，你明天接着来我家哭，我敞开大门欢迎你，再说了，我这家又跑不了。”晨瑶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不了明天再来。便也停滞了哭泣。

　　一路，李长青沉默，晨瑶也沉默。只有天上的明月见证着这孤独的两个背影。晨瑶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她想跟爸爸说对不起，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李长青呢，觉得自己失败到了极点，让自己的孩子看到了自己最丢人的样子，更是不想说一句话。晨瑶一路跟随着爸爸，只能看见他那佝偻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