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草原》筱叶

5、初战 一

　　大丘草原是西北最大的春季牧场，丰沛的格鲁河从草原蜿蜒而过，灌溉了草原，也冲刷出肥沃的河谷平原。一直以来，牧民和农民在大丘各自为生，虽偶有冲突，仍算是相安无事。然而，自西联国统一中原后，开始强调一统和排异，大丘就首当其冲地成为被一统的目标，并很快把普兰特和其他游牧民族赶出了大丘。
　　帕特里克·萨拉苦心经营、厉兵秣马近十年，才堪堪占据格鲁河以北地区，但也与西联国开始了相互间的拉锯战争。西盖尔·克莱茵对此一直有异议。他忧心于战争的连绵，很久以前就萌生了和西联媾和的想法，却一直不被帕特里克接纳。帕特里克去世后，西盖尔随即派使者南下中原，西联却突然发兵占据了大丘。
　　西联的行动打乱了西盖尔的计划，也扰乱了玖尔夫人让阿斯兰名正言顺地回普兰特即位的打算。议事的王爷分作了两派，议和派和主战派互不相让，一度被刻意淡化的夺位事件刹时尖刻起来，空气中也隐约有了刀枪的铁腥气。
　　这不是克莱茵希望的结果。他是帕特里克创业初始的支持者和同盟军，和他一起见证了普兰特的成长，也经历了成长过程中的种种艰难，之所以最后夺其位，完全是因为不愿意看着普兰特陷入没完没了的战争泥沼。他一边焦急地斡旋，一边加派使者，但连续派出的三批使者都杳无消息，西联军却已深入草原腹地。他急得坐立不安，满嘴都起了燎泡。
　　拉克丝旁观着父亲的焦灼和朝堂的争执，心思百转只想为父分忧，也是苦无良策。这一日，她双手托腮苦思对策，对杜兰达尔的提问充耳不闻。杜兰达尔微微摇头，手中书本轻轻敲了敲大小姐的书桌。
　　拉克丝赫然惊觉，想了想，抬头看着先生，问：“西联为何不肯接纳我们的议和？”
　　“因为此时彼强我弱。”
　　“可是，战争就要死人，他们难道不惜人命？”
　　“结果比过程更重要。”
　　拉克丝蹙起了好看的眉：“用无数人命换来的江山最重要？”
　　“对有些人来说，是。”
　　“那我们就只有应战了？”
　　杜兰达尔微微一笑：“最起码，也该使自己站稳了才好说话吧！”
　　拉克丝不说话了。

　　不久，议和无望的克莱茵接纳了主战派的意见，由拉乌·勒·克鲁泽做主帅，统兵迎战。此时西联军已经逼近普兰特的中心。克鲁泽临危受命，仅向议事王提出要伊扎克·玖尔统领玖尔军充当先锋。玖尔夫人同意了。

　　伊扎克早在知道西联进兵时就已经跃跃欲试。玖尔家长驻边绥，所统兵将一直是普兰特最精锐的部队，只要伊扎克一声令下，玖尔军就能立即奔赴战场。然而望月迟迟没有动静，玖尔夫人也命他待令而行，他只好天天操练迪亚卡的兵顺带着操练迪亚卡，把迪亚卡折腾得怪叫连连。
　　阿斯兰依然一副淡淡的表情，却始终关注着伊扎克的操兵。回不了望月，他是松了口气的，但回不了的原因却同样激起了他身体里属于普兰特的血性。他看着伊扎克的操兵默思着自己的对局，表面看来毫不关心，却在不动声色中也参与了演练。
　　望月一直没有下达出击的命令，伊扎克沉不住气了。他派了几拨人出去打探，打探回来的情况让他更加沉不住气。
　　他开始急躁，所操的兵也就跟着浮躁了起来。
　　阿斯兰看着皱起了眉。他用衣襟兜来一堆石子，哗啦撒在伊扎克的脚边。正不自在的伊扎克刚要发作，却见阿斯兰蹲在地上划了几条线，又把石子东一颗西一颗地放过去，看似无序，却和地上的线条一起构成了一副简单明了的对阵图。
　　伊扎克定睛细看，这不是望月最后一道防线峪岭么！那些小石子不正是攻防双方的阵形么！
　　他一下来了兴趣，按自己的想法重新布置己方的兵力。阿斯兰抬头看了眼伊扎克，抿嘴思索片刻，把西联方的阵形跟着变动了一番。伊扎克暗叫一声不好，对方的梯度布兵正是自己想奇兵突袭的克星。他不甘心地寻找着突破口。
　　“为什么弃守为攻？”阿斯兰突然开口问道。
　　伊扎克头也不抬，一边继续着自己的思路，一边不以为然道：“守是步兵的事。”
　　“可这里是绝好的屏障，而且，也是最后一道了。”
　　“既是最后一道，还守什么？还能指望援军来不成？”伊扎克挑衅地扬起了眉。
　　阿斯兰噎住，一时没能接上话去。伊扎克低下头继续看阵，细想着峪岭的地势喃喃自语道：“让骑兵守阵地……不是笑话么！”
　　阿斯兰从未参加过一次真实的战役，仅在这些天观察伊扎克的操兵中稍微于所学对照了一番。他觉得据险而守怎么都应该是首选，先以守挫掉敌军的锐气，再思破敌之术方为上策。但偏偏伊扎克的字典里就没个守字，且那么坚决毫无回旋余地，倒让从未实战过的阿斯兰惴惴了起来。
　　“你从来都只攻不守？”
　　“啊？我不喜欢被动挨打！”
　　阿斯兰盯住了他：“没人喜欢被动挨打。可是，战事如果真到了这里，望月已是遥遥可见。西联军一路北上攻城拔寨，正当气势十足之时，我们却失了先机被动应战，如此关键时刻岂能因个人喜好而莽撞行事！”
　　“谁莽撞了！”
　　“那你拿出一击必胜的办法来！”
　　“我，我不正在想么！吵什么！”
　　阿斯兰气结。他拾起石子，这里那里地放着，边放边说：“你想这样是吧？我根本不用变阵，只要稍微拉开队与队之间的距离，你冲进来就只有被困死。你还能这样对吧？那好，我让你过来，只需在这个凹处布下弓箭手就能把你拦死。这个峪口虽不小，纵深却也大，其间还有不少山洞歧路，本就是设局的好去处，你却偏要硬碰硬，不是莽撞又是什么？！”
　　伊扎克看着阿斯兰一一道出他心中所想再一一击破，心里固然吃惊，却并不服气。望月迟迟没有组织迎敌，以西联军一路直捣腹地的速度看，峪岭之战难免不会成为现实——如果普兰特还想继续保留望月做为国都的话。伊扎克并非不知道峪岭是绝好的防御地形，但他更知道以游牧骑射立国的普兰特既没有巩固纵深的后方,也没有充足的军备，之前所有的胜仗都是灵活机动随打随跑的战术结果，从不曾与西联军正面对阵过。他年纪虽小，却没少随军征战，对骑兵、对普兰特应该采取的战术，他自以为比阿斯兰更有发言权。
　　然而，他确实想不出更好的以攻为守的方法，便退一步反问道：“可以守多久？需要守多久？西联占了大丘，补给并不困难。你觉得对峙下去普兰特能有转机？”
　　阿斯兰咬住了唇：“攻和守……就没有一个平衡的支点么？”
　　“……”
　　“防御确实容易胶着，但机动的优势在我们，总能找到致命一击的机会吧？”
　　伊扎克点头：“战场上的机会瞬息万变，远不是纸上谈兵可以看得到的。”
　　阿斯兰脸色微变，说出的话里就带了些酸味：“没错。纸上谈兵，何以成事！”他抬脚踢乱石子，转身回房。
　　伊扎克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才明白对方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忽然就生出不少优越感来，心情一时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