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草原》筱叶

2、回归 一

　　“普兰特出事了！”
　　半夜闯进的是跟着尼可尔·阿玛尔菲先行回国的米凯尔·艾曼，伤痕累累的身躯昭示着变故的惨烈。
　　“出什么事了？”
　　阿斯兰一把扶住力竭欲倒的米凯尔，一边让人快去请大夫，一边把他扶进屋子。
　　上月起他们就和普兰特突然断了联系，心知有变的阿斯兰这才让尼可尔和米凯尔先行回国打探消息。如今在即将进入普兰特时，却由米凯尔带回了如此惊人的消息：普兰特内乱，帕特里克被谋杀了！篡位的却是协助帕特里克开疆拓土的西盖尔·克莱茵！
　　怎么回事？！
　　阿斯兰心中一阵慌乱，跌坐了下去。
　　“殿下！”
　　“父王他……太狠了么？”阿斯兰喃喃地吐出这一句话，就低下了头去。

　　普兰特原是个游牧小国，在争夺水草的战争中屡屡落败，以至处境堪危。帕特里克当权后统一集权厉兵秣马，十年苦战才打下了现在的规模和傲视诸边的地位。但他性子急进暴躁，为得权利不择手段，在集权的同时先就得罪了国内的权贵，连年征战又使赋税沉重，百姓苦不堪言。这些已直接导致了11年前蕾诺亚的受伤，也间接种下了11年后自己的结果。
　　克莱茵族原本是与萨拉族不分上下的大族，族长西盖尔为了支持帕特里克，不但将领地与萨拉族共享，更把兵权无条件地交给了帕特里克，自己只在朝中留了个亲王的虚名。他甘愿成为帕特里克的后援，和他风雨同舟地共同打造普兰特的强势。这使他自认有了修正帕特里克行为的责任，并自觉担当起了劝说的角色。然而帕特里克刚愎强硬，根本不把西盖尔的劝说听进耳中。连年的征杀和苛捐最终使国内怨声载道，西盖尔也终于在旁人的劝说下上演了一出逼宫大戏。
　　阿斯兰自幼随母亲来到中原后就一直没有回过普兰特，普兰特的一切都只是从随从那里听个大概。虽然跟着他的都是萨拉族的亲信，但只从那三言两语中阿斯兰也还是听出了父王的苛厉，为此小小年纪的他也曾问过母亲，母亲却只是叹气，反叫他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仁慈宽厚的王。
　　如今刚刚学成准备回国的他遭此变故，对父王虽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却总是自己的父亲，就算他真有该杀的罪孽，他也还是觉得悲伤。至于自己以后如何，他倒真还没想那么多。
　　“那克莱茵，平日里假仁假意的，如今自己上了位，还不是一样的镇压和杀人！”
　　“尼可尔呢？他怎么样了？”阿斯兰忽然反应过来，追着米凯尔问道。
　　米凯尔低下头去：“我就是他拼死掩护才逃出来的……”
　　“那他呢？”
　　“……他说，死也要和爹娘死在一起。”
　　“你说什么？！”
　　阿斯兰急了，想着自己的父王已经死了，怎么还要牵扯到别人，难道萨拉族都在被清洗中吗？
　　米凯尔转过了头去，却已明白地把意思传达给了阿斯兰：普兰特内的萨拉族正遭受着血洗和清查。
　　阿斯兰咬牙握紧了拳。他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当普兰特的王，但保护族人却是他骨血里的气性。如果父亲因为暴戾而被杀，那上位的新王怎么可以继续以血还血？！他还不知道别人对于留下根茎的惧怕，他只知道若是新上位的王能够带给普兰特安定和繁荣，他愿意放弃自己的权利。可米凯尔带回的消息却是即将到来的血腥屠杀！
　　阿斯兰觉得自己不能放任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尤其之中还有自己敬爱的阿玛尔菲夫妇和尼可尔！
　　阿斯兰平定下自己的情绪，努力计划着今后的行动。屋里的人看着表情凝重的阿斯兰，都屏住呼吸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米凯尔留下养伤，拉斯提和杰基跟我回普兰特。”
　　“殿下！这时候怎么能回普兰特！”
　　“我们回去想法把人救出来。应该没什么人认得我。放心！”
　　“不行！殿下不能去冒险！这也是阿玛尔菲大人郑重托付的！”米凯尔翻身跪了下去，屋内的众人也跟着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阿斯兰目光闪烁，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抿紧了双唇却看向了窗外。窗外一轮明月皓然生辉，光影照不见的地方却满藏着污浊和阴谋，阿斯兰紧紧地咬着牙，心里已有了不能更改的决定。
　　他，阿斯兰·萨拉，一定要救出那些无辜的人！只为了他们的忠义，他也不能坐视他们被夺去生命。

　　刚下过雨的草原弥漫着清新的空气，水珠在草尖闪烁着，映着青翠的绿，似是遍地的珍宝。一队马帮涉草而来，马蹄踏踏，带着终于到达的疲惫和喜悦。
　　阿斯兰和拉斯提也在马队里，他们扮做遇劫落单的商客，跟上了这队马帮。阿斯兰戴着风帽，帽檐低垂的纱幔刚刚遮住半边清俊的脸，宝蓝色的长袍束出身材的矫健和挺拔。
　　“前面就是望月了，休息一下打个尖。”
　　领头的李伯招呼大家在溪流边停下，马队散开，各自取水饮马洗漱、吃干粮。阿斯兰独自登上侧边的山丘，远远眺望普兰特的都城。
　　普兰特本没有固定的王都，现在这个叫做望月的王都还是帕特里克上位后修建的，一开始还颇受了些争议，因为普兰特自古就是逐草而居，游牧不定的民族，定了都城，反倒多了许多限制。但帕特里克一意孤行，十年经营倒也初具规模，但和西联相比，仍显得简陋粗犷。
　　阿斯兰对普兰特所有的记忆是马背上御风的快意和大草原一望无际的辽阔，对望月反是印象模糊。此时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故土，他只觉得心中拥堵，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
　　“阿斯兰，吃点东西吧。”
　　拉斯提提着水袋走了上来，看着望月满脸都是担心：“杰基还没消息……”
　　阿斯兰眉尖轻蹙，翠绿中也晃过了一丝担忧：“是啊，已经三天了……”
　　“要不我去……”
　　“不。我们不能再分开了。一会进城时警醒些，先别急着找关系，把情况摸清了再行动。”
　　“可是……”
　　阿斯兰一摆手，回头又看了眼远处的城郭，向坡下走去：“见机行事吧。”
　　“……是！”

　　望月城没有中原城郭常见的护城河，黄土夯成的城墙用圆木栅栏做了道门，分开了城外连天的绿色和城内灰扑扑的屋宇。城墙不是太高，有几处还剥落了些许，阿斯兰暗中掂量，觉得以他们的身手，若有意外，由那几处跃出逃脱应该不难。
　　四方城门只开了朝东的一处，他们沿着城墙走了一会才来到门外。
　　出乎阿斯兰意料，城门处并没有太多守卫，也没有太多行人，马帮进城成了最热闹的一处风景。孩子们很快就围了过来，边叫边笑，和队伍混成了一堆。
　　阿斯兰被拉斯提护在中间，才敷衍完一个好奇的孩子，一抬头就看见连绵错落的一片白色穹隆，在周围土灰色民居的烘托下醒目而威严。他不自觉地就放慢了脚步。
　　正有些恍惚，人群忽然乱了起来。
　　“让开！让开！玖尔小王爷进城了！”
　　阿斯兰一愣，抬头看向马队中的锦衣少年。那少年目不斜视，骑着匹白马风驰电掣地一迳向王宫奔去，只在阿斯兰的视线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发影。
　　伊扎克·玖尔？
　　“他怎么来了？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拉斯提不可置信地踮起脚，想看清飞尘中的背影，却早已是模糊一片。
　　“看来事态在米凯尔离开后又有了变化。”阿斯兰沉思道：“哪里可以打听到杰基的消息？”
　　“城南老石头馍馍。”
　　“去看看。”

　　阿斯兰和拉斯提与马帮分手后一路向南，行人渐多，街面也渐渐变得热闹。他们一路小心，没发现任何异常才转向老石头馍馍店。
　　那是对老夫妻合开的小饭馆子。店面虽然不大，烤的馍却很有名气，进城赶集或是出门办事的人都会到这里歇脚吃一碗烫馍，再揣上几个带走。
　　拉斯提领着阿斯兰进门就往后屋里走，正在招呼客人的老奶奶连忙追了过去。
　　“两位小客，吃点什么前屋里坐！”
　　“杰基在吗？”
　　“你是哪个？”
　　“我是拉斯提。”
　　“……”老奶奶仔细打量了下拉斯提，又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阿斯兰：“杰基前日不知去哪里弄了身伤，大半夜撞进门，吓死我们了！”
　　“他没告诉您我会来找他吗？”
　　“说了……。我说孩子，你们跟着殿下在西联国学习，怎么一个个都偷着跑回来了？殿下也不管管！怪不得克莱茵王爷要把殿下接回来呢！”
　　“您说什么？”
　　“你们没看见？老大一个告示，我们不识字，还是听落脚的客人说的。”
　　“派谁去接的？”
　　“玖尔小王爷啊！”
　　阿斯兰和拉斯提面面相觑，这下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想着杰基该比他那绕口的奶奶明白些，当下告诉奶奶要去看看杰基的伤，赶着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