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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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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蓝送的那个水晶玻璃球,是两个围着一条围巾的小人,在一栋房子前,笑着,把球倒过来里面的亮片就像雪花儿一样。莫离其实不喜欢这个玻璃球,因为它让严蓝清空了自己的私房钱,那是她每天午饭都少吃一点省下来的,还有,里面的小人一男一女,根本就不像她们两个啦。
只不过这是蓝蓝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她才勉强地把它摆在家里,看到它就会下决心以后要送蓝蓝个真的水晶球,尽力弥补她幼年吃过的苦。
莫国强误会了这个华而不实的小玩意是莫离买的,没人管就乱花钱,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不知道心疼父母。离离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不解释。她觉得如果说这是同学送的圣诞礼物的话,不但自己,蓝蓝也得挨骂,父亲跟孩子撒气还是很横的。
家外飘着雪花,父亲一边嫌弃家里的脏乱,一边说饿了要吃饭,母亲哄着吵闹的弟弟,忙着把家里稍微易碎的东西都收起来。莫离回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小屋子,她睡的地方过年期间得被真正的主人占着了。
家里的气氛真的好压抑,即便是她那么心大的人都感觉出来了。莫国强整天不是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就是坐在阳台抽烟,家里家外所有事都由叶一鸣办,包括最令人尴尬的,借钱。莫离被安排了照顾弟弟的工作。
其实,真的不难的。可能是因为莫北新没怎么见过她,不敢和她闹,又或许是其他不得而知的原因,其他人都听不明白他说的话,只有天使能懂。在帮忙做完了家务,焖好了饭,母亲又出门的时候,她就带着弟弟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
又在播喜羊羊。离离分出一半的注意力看着正在玩零食袋儿的莫北新,一半顾着看节目。忽然,弟弟靠了过来,拉着她的外套咿咿呀呀,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按部就班地各种事做一遍。先给倒水,推开了杯子不喝;带去厕所,等了半天没有上;给了妈妈告诉的他最爱的玩具,丢了出去。离离只能告诉他饭马上就好,妈妈回来就吃饭。她听说偶尔弟弟也会说话,只是一个字就不说了,你对他说话他有时也听得懂,只是听懂了也不一定有反应。
弟弟沾着口水的手指抹着她的衣服,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去电视柜那给妈妈打个电话问,还占线。没办法了,她只能任凭他胡闹了,只要看住他别让去大卧室打扰爸爸,就万事大吉。
喜羊羊放完了,她随意地换到了法制频道,听主持人讲那些骇人听闻的故事。弟弟好像也有些兴趣,可能他平常看的都是儿童节目,不管懂不懂,反正这个台新鲜,于是拿着不知道哪儿翻出来的玻璃球,坐着跟姐姐一起看。
节目配乐惊奇,故事曲折,引人入胜,但两个观众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只顾着啃玻璃球,说不清有没有听。甭管听众什么样,好歹算是贡献了收视率吧。
节目收尾的时候,罪犯伏法,主持人像法官一样地宣判,莫北新却突然哭了起来。离离只能起来哄他,安抚他,以为他不喜欢电视了去关了电视,结果哭得更大声了,没办法只好再打开,他又哭得更惨了。
她黔驴技穷,不得已又去打母亲的电话,听着嘟声等对面接电话。
弟弟生气地把手里的玻璃球丢了出去,不偏不正撞在电视一角落,弹开了以后崩到墙上,摔得粉碎,里面的亮片飘了满地。他看着好玩,止住了哭声,去抓亮片往嘴里塞,莫离赶忙拦住他,这孩子劲儿真大,那种完全不怕伤到别人伤到自己的莽,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拦住他的手。
听到客厅吵闹的莫国强从卧室愤怒地出来,看着一地狼藉,说两个孩子没一个省心的,这么乱的东西怎么收拾哇。
莫离很想说,又不是你收拾。
她拽着弟弟去自己的小房间,给他新拿了自己的旧课本,也是实在没有玩具了,撕着玩就撕着玩好了,然后回到客厅打扫。父亲看起来还没有消气,自言自语地诉说着在南方打拼的辛苦,她听着,不搭话,他却更生气了。在离离把垃圾都打包好放到门口要穿鞋出去丢时,抢过了她的大衣,不让她出门,大声质问她: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嗨,没有啦。
莫离眼中已经没有他了,又谈何瞧得起瞧不起。莫国强还是不依不饶,诉说着自己为这个家做的贡献,这些年有多不容易,每一次带着孩子出门都吸引街上所有人的目光,坐火车回来更是全程跟人说对不起,还要挨白眼,嫌孩子半夜哭喊太吵闹。
他愤怒又委屈地喊,难道只有他们觉得吵吗?他自己不是也睡不着吗?他们只是一夜失眠,而他受的苦已经记不清多少了
离离还是低着头,听着他的话,心里想,如果你这也叫不容易,那妈妈的日子只会更不容易。
这时叶一鸣回来了,还是没有借到钱,不会再有亲朋好友往他们的无底洞里送钱了,这个年过了,他们就得立刻回南方打工了。
莫国强听闻火气更大了,他又看到电视上马上结束的节目,指着妻子的鼻子骂:
“你看看你生的什么小孩?这么小就看这么血腥的东西,还带着弟弟看,生怕他正常起来是吗?!”
叶一鸣哑口无言。
“我只是想要一个正常的孩子继承家业,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你要给我一个不会说话的傻孩子,你怎么那么恨我?!”
即便大年三十的时候,他们家里也是这种难熬的氛围,吵闹但一点儿不热闹。简单的肉鱼当作年夜饭,莫国强罕见地心情不错,还买了一串鞭炮下楼去放。趁他走后,莫离一边洗碗一边问顾着孩子和家务两头忙的母亲,问她,以后怎么办?
她顿了顿,回答,还能怎么办,赚钱养家呗。
离离想了想说,我能帮你赚钱。
妈妈犹豫了一下,说她就好好学习就行了,别寻思那么多。
莫离格外认真地问:“你丈夫并没有给这个家做什么贡献,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呢?”上一次她问人家为什么不离婚的时候挨了姨妈一个结结实实的大耳瓜子,打得她耳鸣了半天,只不过那次她是单纯发问,这次问自己的母亲是带有建议性的发问。
妈妈的回答让她宁愿挨耳光。
“那是你爹啊,莫离!”叶一鸣震惊地看着女儿,这些年不在她身边,已经看不懂她了。
“我父亲是谁是由你决定的,不是我。”
“......”她失言,仔细地打量着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儿已经比自己还高了,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只是这身毛衣卷毛太严重了,跟少女不般配,她难过地想,今年过年没有多余的钱给她添置新衣服了,只能凑合穿别的了。女儿洗碗,袖子短得不需要卷起来。她已经长大了,叶一鸣知道,该和女儿用大人的方式说话了,“我也想过离婚,大家都解脱了,咱们娘三就在这东北相依为命一辈子,妈都能照顾得了。”
那为什么不呢?莫离想,她也可以帮忙赚钱,也可以有空就带弟弟,为什么不呢?
“你爸不愿意。”母亲解释着,“你别看他那个样,他其实很爱你们的。”
哦天哪。
“他在南方,经常喝醉了就会哭,跟别人哭,他明明有个一儿半女的,却跟孤家寡人一样,北新不懂事,你也不跟他亲近,我们回来你也不出门接,他其实很伤心的。咱们娘俩打电话的时候,他只是不好意思跟你说话,他也知道你学习特别好,可骄傲了。”她真真假假地诉说着。
“所以你为什么不离婚呢?”离离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最初的问题,补充着,“还可以打官司啊,你这样照顾孩子的同时还要顾及他,太累了。”
其实家里乱了,收拾了也就行了,累是累了点儿,比起旁边多个人责骂你赶紧收拾家,自己只是一副领导的样子指挥着,还是要好一点儿的。
叶一鸣受不了女儿这样满口“你”“我”“他”,生分地跟陌生人似的,儿子还不省心地要往桌子上爬,拉下他,情绪也激动起来:“我怎么打官司?打起来丢人不说,咱家俩孩子,离婚了法院只能判我一个,你们姐俩我舍得下谁?!你爹抽那么多烟,身体又不好,我狠心走了不是要他死吗?”
莫离低下头,不吭声。
妈妈没再说什么,让她早点去睡觉,不想睡就看看书写写作业吧。
她忽然很想念蓝蓝,想给她打电话,她的手机在父母回来的时候就被征用了,说母亲总出门,得有个随身的电话和家里联系。她在妈妈在家的时候也总打蓝蓝留的座机号码,没有一次是打通的,断联的苦闷让她越发喘不过气。
她回房间之前跟叶一鸣说:“那这样的话,我也帮不了你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