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落花时节又逢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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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此刻将李忘鱼压制的死死的那人的视线死角，小道士左手之上一直带着的名为心猿锁的念珠微微自行轮转起来。门外一心看戏的中年男子却看得一清二楚。眼见得那念珠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眉头皱了皱，终究出声道：“陶章姑娘，罢了。”
李忘鱼这才看清这人的样貌，原来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娇小少女，眉目间倒有一股与之甜美容貌并不甚相符的冷意。杏眼圆睁，柳眉紧锁，左边的额前碎发留的有些长了，此刻两人一上一下，那碎发有几缕拂动着小道士的鼻子，弄得李忘鱼很是难受。
“丫头，他是你师兄，可别错手给他杀了。否则你那便宜师父可跟我没完。”方才在门口的颓废大叔这才不紧不慢的踱进房内，顺手将门带上。
“师兄？”红衣少女陶章又皱了皱眉，似是终于在记忆之中寻到了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终于松开了李忘鱼衣领，站起身，走到桌前，顺手将黑色短剑“三斤”还于鞘内。剑身在归鞘之时自始至终未发出一丝声响，显然是亦是未触碰到鞘内内壁。
“师父教的专门对付气修的招式果然好用。叶叔，这便是我师父说的，让我来长安之后会和的那人？功夫当真也太差了些。”说着，自地板上捡起方才的毛笔，归到笔架山上。
旁边男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好似被呛到一般咳了几声，然后笑着转身对着伸手将运行的气脉被打断后掉落在地板上的惊蛰捡起来的李忘鱼道：“你那师父吕三，于我是旧相识了。他要你找的花千树，是我许久前用的名字。现下你喊我叶放便是了。”
李忘鱼倒是吃了一惊。本以为花千树这个名字，要找的人会是个女人。可谁能想到，名字的主人竟是这样一个身材有些瘦削，神色间玩世不恭的颓废邋遢的中年大叔。
“话说回来，方才我让你先吃饭，再找人，可未曾说错吧。我这店里的手艺，可还当得起不错二字？”
“这菜的味道当真是不错的，羊肉酥烂，骨汤醇厚...”李忘鱼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店是你的？”
“若是不然，你那师父怎的会放心找个不靠谱的地方让你安身？”叶放饮了口酒，只是忘记了方才葫芦已然空了的那茬，拎着葫芦对着嘴里倒了半晌，终究只掉落了一两滴，于是有些失望的放下了葫芦。只是说话间语气之中却隐隐有着一些骄傲之意：“我花…叶放此生不好修行，不愿登仙，只好美酒美食此二。故而在这长安西市开了这清辉楼。”
“当然，主要还是能享受那种吃饭不付钱的快乐。”
废话。这不是你自己的店嘛。小道士暗暗腹诽。
“吕三那臭道士，剑法不错，教的徒弟也了得。你两个小小年纪便有这等的修为，也着实天资卓然。”叶放进屋后，随手拉了张胡凳倒坐于上，下巴搭在那胡凳的靠背之上，很是懒慵的说着。
“他可没教我，算不得我师父。”一旁的少女插了口，李忘鱼这才注意到，陶章于三年前的相貌竟无甚变化，连身高也差不了多少。三年前原本少女比自己高上一些，到今天，反倒是自己要高上大半个脑袋。
叶放打个哈哈，神色却凛然了起来。“现下我要于你们说的，只怕你们各自的师父都对你们提及过。但今日我还是要再给你们提个醒。”
“这里是长安。全天下顶尖修者最多的地方。”
“我朝素来是藩镇镇守边疆的。边疆之中，寻常偏将，最多便是后天境。后天体修修行快，比之先天修法，对资质的要求可以说微乎其微。再者实力增长近乎直线，除了要破先天这道门槛时比气修难了千倍万倍，然普通士卒修成后天境之后可迅速成军，素来在军中很是盛行。而且全然不似先天修者那般珍贵，实战起来也不必畏首畏尾。”
“只是这里是长安。体修多，气修更多。长安是所有气修者梦寐以求的修炼资源的聚集地。故而在别处难以得见的气修者，在长安内竟与体修之数接近四六之比。”
“你们的修炼资质自然很好，吕三那臭道士和烛鲤也是世间的顶尖高手。但还有一样是你们从未学过的。那便是如何战斗，如何杀人。吕三他教不了，烛鲤也教不了。这些，都只能等你们自己在刀被架着的时候才能悟出来。我想吕三最终应了黄蝉那大和尚的主意，允了你们入红尘，也有这番意思在其中。”
“还有一件事，必须教于你们知晓。”
“任何情况下，能不与朝廷正面起冲突，就尽量不要与朝廷作对。”
“天下终究还是人的天下，是当今圣人的天下，是姓李的天下。”
叶放说这些话时，神色之中带上了一分落寞。只是很好的掩藏了，并未显露出来。
“贞观年间，太宗平定天下，论功行赏，建了个凌烟阁。明着封赏，实则收权。同样，为了整治乱象丛生的江湖武界，太宗也命人在那天策将军府地下修了八层密室，择了当时天策将军府上和北面玄甲军的精锐，加上收编的一些修者，成立了一个机密部门，专辖天下修者。防备江湖上愈演愈烈的以武犯禁，却无力监管的情况。”
“后来长安来了个张山长，领着八重监。年岁久了，天策将军府下的八层密室日趋庞大，成了明面上天下高手最多的地方。八重监，便成了天下最庞大的，官方修者组织。虽然北幽那边出了个元年岁，也建了个雀台，但北幽那边人妖混杂，气修着实难寻。加之妖族大多只重体魄，虽有元年岁硬压着，只是听说近来他寿数无多，幽帝又是昏聩之君，只怕元年岁会在自己寿数将尽之时强行再给幽国续个百年的国祚。”
最近长安风起的不是时候。怕是要变天了。
叶放忽而愣了愣，也不知那臭道士和大和尚是怎么个算计，竟在这等节骨眼上遣了自己徒弟入长安来趟这摊浑水。
只是自己已不适合再去弄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了。
叶放晃了晃头，强行使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东西。现下自己只是清辉楼的老板。再无其他。
“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时辰也不早了。小道士你随我过来，你的厢房在隔壁。今日且早早安歇了，明天还有事要你们做呢。”大叔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总不好在我这白吃白住，多少帮我干点事，也算抵了房费。”
李忘鱼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正欲出门找到自己房间睡个好觉，偶然间又瞥到了桌上先前少女提笔写的东西。
“噗…”
小道士一看之下居然嗤笑出声，然后又惊觉不妥，感觉捂上嘴巴。那字迹歪歪扭扭，如同三岁孩童一般。这般好看的姑娘，叫人如何猜得到，一手字却是写的惨不忍睹？
只是可惜李忘鱼捂的晚上了一些，陶章耳朵微微一动，显然听到了先前笑声。目光转过，瞬间明白是何等情况，俏脸微红，有些气急败坏的将桌边倚着的白剑“七两”连着剑鞘一同抬起来指向小道士。
“笑个什么！吃打不是？”
李忘鱼哪里惹得起？见势不妙，脚底抹油，溜出房门的速度竟是比方才御使的惊蛰剑还要快上几分。叶放哈哈大笑，不知怎的心思一动，一时间眼前竟隐约浮现出几十年前自己所见过的相似场景。终究是笑的有些勉强了。
一旁楼下正收拾桌子的小二忽而灵光一闪，不知怎的从记忆中寻着了花千树这个名字。
“这名字，不是三十年前长安城内最出名的琴棋书画届俱，作出的文章连当朝文首都称赞花魁的名字吗？”小二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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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祖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于虎牢之战中破窦建德、王世充二人大军。终封无可封，高祖以星辰“天策”之名特设天策上将军一职赐秦王。
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世上只有皇太子李世民，再无天策将军李世民。
长安。昔日的天策将军府下。
府下有监八重，天下之事，尽入其榖。监中有典监，当是为世天下第二。
他们都叫他张山长。山长不是尊称，本名便是如此。
贞观二十年，北御薛延陀，大捷。有一年轻书生入长安。与太宗见时侃侃而谈，面不改色。书生与皇帝谈了个三天三夜，没人知晓他们谈了什么。只是传言最后分别时，皇上笑着对书生说，你这名字倒不错，既然叫山长，那朕便封你个山长吧，你可愿意？
书生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说出了另外一个地方。
第二天便传出了有个二十岁的年轻书生当上了天策府下八重监典监的消息。
而后世间于是有了有个叫山长的年轻人差点当上国子监山长的传说。
老人愣了愣，旋即笑了笑。人年纪大了，就是喜欢走神，老是想到以前的事儿。
可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老人回过神来，望着面前殿内单膝跪着的一众下属，苍老的脸上笑将起来，如同扯动的枯老树皮。许是笑的有些用力了，扯动了内息，于是干瘪的笑容夹杂着咳嗽声在空旷的地下楼阁内响了起来。
“西幽雀台那些小鸡崽们有些动静。叫薛讷那老匹夫上点心，没几天好活的老骨头，省的一世英名毁在他自己老迈昏聩之上。”
“张九龄那小狐狸，还想使绊子给老夫。待明日早朝，看老夫不狠狠参他一本，出得这口恶气。”
“前两天山上好像有个小道士下来了，然后骊山的那条龙又上了山。都盯着点儿，别又给她发起疯来，我这把老骨头可架不住几次闹腾。”
殿下零落单膝跪着十数人，全无半点声息，似是连呼吸也停了。显然是极高明的好手。一众人等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听着殿上倚坐着的苍老身躯不停的念叨着种种孩子气十足的话，却没有半点敢笑出声的意思。那看似苍老身躯下隐藏着的，已然是一百年的修为和整整一甲子的天下第二的名号。
半晌，老人再次发起了愣，好在不多时便回过神来。细细想了想，好像没什么特别要吩咐的大事，终于摆了摆手，示意殿内属下可以自行退走。众人齐齐起身，行了一礼，倒退着正欲出那大门。
“且住，温凉那小兔崽子，今日可来了没有？”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抬头望向了殿下。那十数人中明显退后的速度比旁人快上几分的某个身影震了一震，旋即有些委屈的出了声：“爷，您简直就我亲爷。我这刚从北面回来两个月不到，就已经在长安城里替您砍了五六个人了。您就放我几天假休一休成吗。您就当我今日没来过，下次保准孝敬您东市得一阁的烤鹅。两只，不，三只，您就放我这一回吧。”
“嘿，你这小兔崽子。我这把老骨头你还让我一次吃三只烤鸭，好你个温凉，你这可是意图行刺我大唐八重监典监啊，你自己算，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宽大座椅上显得有些枯瘦佝偻的老人笑的很是开心，如同得到自己喜爱玩具的稚童般。
“别介别介。”那身影无奈走上了前来，行了一礼。原是一身着黑色劲装，面带苦笑的俊朗青年，身后背着一把横刀。看上去却比旁的制式横刀长上约莫一半。刀鞘上一如既往的刻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纹路。
温凉苦笑：“我认栽还不成吗？您就得劲使唤我吧。这会又是哪的小子的出了乱子要我给他们擦屁股啊？”
老人如同恶作剧得逞般的三岁孩童一样露出狡黠笑容，嘿嘿一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钦天监大阵显示，长安内东南面最近气运有些不大对，紫气缭绕间掺杂了一些红色。你且去看上一看，若不是什么严重的邪物，你顺手斩了也就是了。”
“难怪你不喊其他人办这事儿，原来是存了杀鸡不用牛刀的心思。”眼见得殿内其他人等都已经走完了，温凉撇了撇嘴，腰背也直了起来，神色也放松了些。“你说那大叔，非得说是回了长安做事儿得立规矩，不比在边关。搞得每次过来议事都弄的腰酸背痛的。”
老人摊了摊手，一脸戏谑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明哥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他那性子，我说了也没用。你跟我这打小报告，我过会儿反手就报给他听，让他给你好好整整骨头。”
“别别别。”温凉神色一惊，赶忙伸手行了一礼，然后转身便走。“我去做事儿了，你可千万别干这种出卖我的事儿啊，不然我死了都跟你没完啊。”
“这小兔崽子。”老人笑着摇了摇头，待得温凉出得殿外，那殿门无风自动的合了起来，殿内的蜡烛也旋即忽而全灭。广亘的大殿之中归于冰冷黑暗寂静，只留得一角内老人时有时无的呼吸声。
不多时，殿内老人作势拍拍脑袋，“倒也忘了只会那小子一声，山上下来的小道士也在查这件事儿。不过倒也不妨。那小道士空有一身天资修为，实战经验却无半点，该当不是温凉的对手才是。罢了，只当无事发生便是了。”旋即殿内便缭绕着老者夹杂了咳嗽声的轻笑。
“那道士当年一副冷面无情的样子，信誓旦旦说着绝不收徒。现下不光收了个小道士，连教徒弟的本事也这般差。若是见了他，定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老人笑得很是孤独。虽然他是太宗最得力的助手，是到今日开元年间朝内资格最老的老臣，是天下高手最多的地方八重监的典监，是西幽雀台和元年岁最为重视的敌人，是天下第二张山长。
可现下，他只觉得自己很孤独。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