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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雪截杀 ...

  •   开元二十六年。戊寅年,一月大。

      离小道士下山还有三个月。

      大唐边境,距雁门关外五十余里的一处山谷之中的无名村落。

      北国的雪总是宏大的很。尤其是方才开年不到半个月这等时段。远距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内一片欢声笑语喜气洋洋,街面上挂满了灯笼与对联。不时响起的爆竹声响将新年气氛烘托的愈发明显。

      只是这一切跟雁门关并没有什么关系。关隘城楼上只剩几根灯骨的勉强还能辨认的出它曾经是个灯笼的事物是两年前挂上去的。边关的人总是粗犷而不拘小节的,只是这份不拘小节并非由他们自己选择,更多的则是要看北边那个大唐的宿敌,那个名为幽的国家的态度。

      无名村落算不得很大,说是村落,其实更类似于一个靠近雁门关隘而促使过往商旅自己搭建的一个落脚点。只是此刻寒冬腊月,一般来说,这个地方出现人烟的踪迹还得再过上两个月,待得天气回暖,北方冰雪消融之后了。

      只是此刻这个村落之中,为数不多的几间房屋内,火塘内燃起的烟火在窗户上映照出隐隐约约十余个晃动的身影。

      更出奇的是,远处村落的入口处,似乎又出现了一个晃动着靠近的身影。待得稍稍近时,才能辨认出是一个衣衫略略在飘摇着风雪的腊月中显得有些单薄的十七八岁的少年。那少年摇晃着悠闲走进,双手在肩上搭着一条长条形的布包。少年脸上不知为何洋溢着莫名的笑容,灿烂的似乎连周边呼啸的寒风都温暖柔和了些。

      那少年望着村落中燃起火塘后显得很是温暖的屋子,性质似乎又高了几分,脚步也紧凑了几分,不多时便来到了那屋子门口。少年期待的将肩上的长条布包靠在一旁,有些期待的搓了搓手,旋即轻轻叩响了那小屋的门。

      屋内原本那些细微嘈杂的声响忽而静谧了下来,墙上摇晃的影子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若非那少年在呼啸的寒风中仍能细细辨别出屋内那些刻意压低的呼吸声,估计他真的会以为屋内那些全都是山野精怪,自己靠近之后便全部消失了。

      少年脸上笑意不减,片刻之后,他再一次叩响了那扇略微有些暗黄和布满了毛糙木刺的门扉。

      呼啸着风雪的山野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极致嘈杂而显得愈发安静的感觉。徒留少年的叩门声在山谷中肆意回荡。正当他正欲抬手敲响第三次时,那扇木门忽而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他略略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抬起来的手,迎面进入他目光的,是一个用一块灰色的做工很是粗劣的面部包裹着下半张脸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一副行商打扮,全身上下笼罩在一系灰白色的长衫之中。他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门口少年想要向内窥探的目光。那少年脸上的笑容掺进了一丝自嘲之色,旋即强压笑意,拱手行了一礼。

      那中年行商紧皱的眉头略略舒展了些。正欲拱手回话,却只见那面前的少年脸上笑意更甚,伸手迅如闪电般拿起了之前放在门外那中年行商目光死角的那长条布包,旋即双脚微微蹲下,右手探出,布包之中竟然弹出了一片耀目的有些刺眼的白光。少年右手紧握白光上端,右手手腕将将一转,那白光以旁人无法想象的速度袭向了那中年男子。

      中年行商大骇,谁又能想到上一刻还在行礼的少年郎,下一刻便会忽而出手袭击。只是中年男子终究年岁稍长,经验很是丰富,伸出右手内侧,如螳臂当车般挡向那白光。二者相相接触,而后向下拖动摩擦,迸发出一阵耀眼的火花,和一声沉闷的金属相交声响。自中年男子被白光侵袭所划破的右手衣袖内,隐约可见一丝金属光泽,旋即便从袖内落下,原是袖内藏着一根一尺余长的铁钎。

      此时中年男子才将将看清,方才袭向自己的,是一柄较之寻常边防将士最爱的制式横刀长上几分的一柄长刀,光洁如新。那中年男子目力极好,他分明看到在寒风吹拂下略过刀锋之上的雪花都悄无声息的分为两半。自己的右手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方才那一刀虽然被挡下,只是自己右手惯用的铁钎已然砍出了一个明显的缺口,那其上蔓延的刀意也侵入了自己的身体内部经脉,开始肆虐。

      这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刻之间,少年出的第一招被将将挡住,身体架势变顺势再变,左手拿捏着的布包顺势以千钧之力砸向那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招式方才用老,突袭之下又无法转瞬改变身体架势,正当布包即将砸到中年男子头顶之时,屋内靠近门口的中年男子的同伴终于反应过来,在第二招出手之时将其挡了下来。

      只是那铁钎与布包相撞,蕴含的大力和内息碰撞之下,那布包终于承受不住,轰然爆裂开来,露出了其中包裹着的刀鞘。少年两招未曾奏效,纵身向后跳开三步距离。这时帮中年男子挡下第二招的同伴才飞身向前掠补立于门口,掩护受伤的中年男子撤退,原来也是一个相同装束的行商,只是年轻些许,大约二十五六岁的的样子。

      屋内之人这才躁动起来,一拥而出,与那门外少年对峙。细看之下,少年方才露出的刀鞘上刻满弯弯曲曲的阵法回路,刀身本就较之寻常横刀长上三分,这刀鞘更是比刀身更长三分,若是收归刀鞘之中,这把奇怪的刀甚至要比之制式横刀长上将近一尺。好在门口少年郎身材欣长,使这一把刀也不会显得太过于笨重。

      “这柄刀,你是温凉!”那门内的年轻行商惊呼出声,那名唤温凉的少年也不否认,脸上笑意更浓三分:“既然认出来了,恭喜你,小爷便再送你一刀。”旋即收刀回鞘,左手微不可查的按动了刀鞘之上的某个机括,旋即便自刀鞘尾部传出一道蓝光,蜿蜒着顺着刀柄上雕刻的回路传到刀柄之上,旋即势如风雷般的自鞘内弹出。温凉显然是用的熟了,右手探出,自刀柄的必经之路上虚握,旋即接住刀柄,这一招比之方才一刀更快上三分,脚下早已一个箭步向前,这一招竟然快的仿佛划破了那年轻行商最后一个字在山谷中回荡的尾音。只是年轻行商早有准备,双手握住自袖中滑落的铁钎,右手向上一挡,左手旋即刺向袭来温凉的前胸。

      温凉见势不避,脚下力道反而更迅几分,前胸将将遭遇之时,腰腹间猛然用力,以一个即为怪异的姿势侧开了身子,那刺向自己的铁钎只划开了胸前的衣服,右手长刀势不可挡,凭那年轻行商单手如何抵挡的下来?长刀斩开守势,顺带一拖,在对方肩头留下一道半尺长的血痕。

      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那年轻行商只觉自己右肩一凉,而后一热,转瞬便明白自己右肩已然中招,并且伤口不浅。旋即便神色一紧,目光中一丝狠辣油然而生。北国此刻天气滴水成冰,敌方只此一人,自己不如与他以伤换伤。自己尚且有诸多队友可成围攻之势,对方只此一人,但凡受伤,寒风会成倍的自伤口中抽取体力。

      这一手不亏!

      年轻行商左手招式用老,手腕顺势一转,铁钎便顺着温凉侧开的胸腹再下杀手。这不划不要紧,一划之下,铁钎却如同遇到了磐石一般再难存进。饶是那铁钎锋利,也只堪堪在温凉胸前衣衫上划开一道一尺余长的口子。那年轻行商这等危机情况下尤是思绪如电,电光火石间便惊呼出声!

      “你着了甲!”

      “废话!”温凉眼神中略略带上了一丝看白痴的神色,右手微微一振长刀上沾染的血迹,再次纳刀入鞘,架势伏低,伺机再出一刀。胸前划开的单薄衣衫里面只见一道暗光流转,显然是难得的好铁所铸成的甲衣。

      “既然我收了线报来劫你们这些北幽雀台的细作,你说我会傻乎乎的只带一把刀便来对你们吗?我温凉的名头姑且在你们雀台里还是叫的响的,莫非你们雀台的探子如今招来的都是这般没脑子的蠢货?”

      “够了,暮鹄。不必与他多言。”那先前受伤的中年行商略略调息,稳定了右手的经脉,此刻上前两步拦住了受伤的年轻行商,而后对着温凉道:“我自然知晓你温凉和你手中的刀的威名。我承认,你的刀确实很快,只是有一个极大的破绽,那就是在你出刀后,需得再次入鞘后才能再使出出刀如此之快的招式。而我们这里十几人,只需三人齐攻,你也必然不可能全部防下。”

      温凉眼中戏谑之色更浓,只是掩藏的极好。此刻听闻那中年行商喊话,反而收起架势,左手再次将刀鞘扛至肩上,对着那人喊道:“不是吧楸鹤?咱们按江湖规矩来的!我找你单挑,你找这么一大堆人群殴我?!是不是欺负我没人啊!”

      那中年行商显然有些诧异,心中暗念:“你怎的知晓我是楸鹤?”只是脸上全无表情,挥了挥右手,身后十余人便呼啸着向前奔去,前前后后将温凉包了个饺子。

      “呐,这可是你们先开始的啊。”温凉撇了撇嘴,打了个呼哨,旋即道:“既然你们想人多欺负人少,群殴我。那也便不要怪我等下喊人出来,群殴你们哦?”

      什么?!中年行商闻言大骇,一旁的年轻行商更是惊骇出声:“不可能!四周皆有我雀台安置的暗哨,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便全被你清空了?”

      温凉摊了摊右手:“我这个人虽然很不喜欢说话说两遍,不过看在你们就快要死了的份上,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再重复一遍我刚才的话。”

      “我都说了我不可能傻乎乎的只带一把刀过来找你们,那你们怎么又相信我只留了甲衣这一个后手呢?”

      “虽然单挑打架是很爽啦,但杀人的时候,明显是人多打人少比较好玩吧?”

      前一刻温凉打的呼哨声在寒风的作用下很快传遍了整个山谷,现下已然连回声都传了过来了。地面忽而开始了微微的震动,而且转瞬间就已经到达了一个很大的程度。

      地面震动一般都是有理由的,要么是地震,要么是骑兵冲锋。这次很显然,是后者。

      漫天的白色风雪间,忽然破开风雪的帷幕,自四周涌入了百十余玄甲重骑。

      “下次记得,选营地不要选山谷这种骑兵很好冲锋的地方!”随着马蹄声渐响,温凉此刻已经需得扯着嗓子喊才能让对面十余个雀台细作听到的地步了。

      “哦对不起我忘了,好像没有下次了。”这一句话,温凉倒是觉得已经没什么必要喊了,于是便只用了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着。眼前是黑色的洪流,吞噬着前进路上的一切,那十余个行商打扮的探子身上穿着的青灰色长衫此刻如同滴入墨池的几滴露水般,很快的便消融了。
      一炷香后。

      百余大唐最精锐的具装骑兵对阵十余个雀台的细作,尽管后者为首的二人皆是后天境巅峰的修者,但对着结完军阵又顺着山谷斜坡之势冲下的重甲骑兵,对战结果自然不言而喻。那些凯旋的全身上下皆着黑色玄铁重甲,甚至连高大雄壮的大宛马上都披挂上重甲的具装骑兵们,施施然的催动着胯下战马,以便很是平缓的将战马的气息调匀。为首一骑望着冰天雪地中发呆伫立望着前方的温凉,头盔上链扣着面具之下的面庞不由得露出一个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那为首一骑便驭使着战马向着温凉靠近。顺便将手中握着的兀自滴血的马槊向后抛给了离着自己很近的那一骑。还有两三步距离时,双臂一撑,自高大的战马上一跃而下,过于沉重的玄甲带着身体砸落向地面,激起好大一蓬浮雪,落得温凉满头满脸。

      这一下可由不得温凉不回过神来了。冰凉的浮雪轻薄而干燥,落入衣衫之中便很快的消失不见了。他胡乱的拂去了头脸之上那些残余的雪沫,语气中很是委屈的抱怨道:“大叔!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这都第几回了。”

      “战场之上,又岂是你发呆的地方?”那骑士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后脑盔甲上的链扣,揭下装在前面,用于防止冲锋时刮骨的寒风和敌人鲜血四溅到自己脸上的面具。“还有,跟你强调过了。战场上,不要喊我大叔。”

      面具之下,是一张很普通的中年将士的脸,透露着在边寒苦地所经受的风霜。前半句话透着面具,显得声音有些沉闷。揭下面具后顺手便也抛给了温凉,见后者手忙脚乱的接过了,不由得略略一笑。旋即便带头走向了先前那些幽国雀台探子休憩的房屋。其中的火塘尚且烧的正旺。

      “禀!”旁边一骑下马奔向缓步着的二人,那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那一骑便拱手低声说道:“燕校尉,雀台探子走脱了一个,其余十三人尽数歼了。走脱那人是先前受伤的楸鹤,冰天雪地他独自一人跑不了的。要寻他回来吗?”

      原来这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便是大唐玄甲精骑这一任的统领,从四品中郎将燕明。只是麾下这些骑兵是自他年轻时便跟着的,唤他校尉惯了,一时间改不了口。燕明也不是在意这些虚名的人物,便也一直没管。此刻他却沉思着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且先去了罢。”那骑士心中虽异,却也不敢抗命,行了一礼后转身去了。

      燕明走的有些慢,连带着身后半步的温凉也只好陪着他一起慢慢的往前走。短短几步路,却是走了好长时间才到温暖的屋内。那燕明席地坐了,倒也不在意身上着的重甲坐在地上时是何等的不自然。也不知自何处掏出一杆一尺长的烟杆,而后自腰际的荷包里细细挑了一些粉末装了,自面前屋内火塘里借了些火点燃,而后深深的吸上了一口。那荷包温凉见过一次,里面许是珍珠和些许草药混合磨成的粉末。

      温凉一肚子问题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两人对坐间,竟是有些僵住了。只余得那烟杆中一缕青灰色的烟气徐徐上升。半晌后,燕明突出一口烟雾,道:“想问什么便问吧。他们全部清完活大约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温凉闻言便出声问道:“这波雀台的探子属实不算多,有名号的姑且只有楸鹤与暮鹄二人,只需五十,不,三十骑便可拿下。怎的今日大叔你亲自过来,还带了这么多人?”

      “你这小子,是不是想说我无能,带着这么多人还放走了一个?”燕明有些好笑,抬手用烟杆轻轻敲了下温凉的头,旋即说道:“此事我另有打算,不必你操心。这次出来,主要也还是长安那边的消息,老头子急招我们回去,说是钦天监那位观星图有感,说长安今日将有大变,所以老头子那边才急招我们百二十骑全部回京。”

      说着,燕明伸了个懒腰,只是身上重甲阻碍,很是不尽兴,于是便罢了。而后接着道:“钦天监那位自修成了大舆星图后,等闲事情也不会轻易推算。此次天下第二和钦天监一同出手,也不知是何等灾劫。此事拖不得,明日便动身返京。”

      温凉低头应了声是,心中不知为何想着的却是多年前面前的大叔把自己从枯井里救出来的时候,嘴上叼着的烟杆当时飘起的青烟好似也如今日一般无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风雪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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