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花落寻常户》吴曼达

2、离别

　　上元十五，五更天，为上元佳节忙碌了好几天的侍女仆役们沉浸在睡梦中，忽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传来，等不及门房守卫拉开门闩，七公主府大门就被士兵撞开，冲进一波人马，七公主府护卫队人来不及反应，举起武器的护卫们尽数被对方人马压在地上难以动弹，有眼界的管事一看，冲进来的竟然是女皇陛下的金吾卫，赶忙跑去跟七公主汇报。
　　没等管家将前院的情况汇报给主人们，就被后面的金吾卫扣下，七公主与七驸马披头散发，衣裳不整的被这群人捆绑着拉出公主府，连带公主房里当值的侍女仆役也一同被绑走，就此失去下落。
　　杨柳与梧桐那晚没当值，侥幸逃过一劫，与府内其他人仓促地被判流放三千里，没衙门过堂，没官府文书，天刚亮，众人就被官兵押着运出长安城。
　　杨柳坐在囚车中一路哭哭泣，她不明白，前一日她们还跟着七公主七驸马在长安西市城楼上观看花灯游行，怎么一觉醒来，大家就变成阶下囚了，“梧桐，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发生五天，她们离长安越来越远，梧桐坐在关押她们的囚车上一言不发，能吃能睡，仿佛被流放的不是她一样，杨柳见梧桐根本不理自己，眼泪直流，她心里记挂着七公主，“公主、驸马不知道如何了？”
　　梧桐知道杨柳的心思，这天真的姑娘还指望着七公主能够来救她们。
　　梧桐继续垂头不语，不想评论杨柳的天真，女皇陛下近些年，杀伐果断，对于皇城宫闱中的事，朝廷大臣多是敢怒不敢言，四殿下曾经与梧桐提过，七公主与大殿下迟早会因为兜不住对女皇陛下的不满，而招来横祸，所以四殿下对七公主提出过希望梧桐能够早些跟他离开公主府，七公主当时没同意，要求四殿下总花轿将梧桐抬进四殿下新建的王爷府，没想到这祸，会来的这样快。
　　离开长安前，当七公主的府邸被金吾卫接管的那一刻，梧桐就知道七公主与七驸马怕是凶多吉少，而自己与四殿下今生怕是无缘再见。
　　梧桐从与四殿下相识相知开始，梧桐心中就隐隐藏着不安，两个人的背景门第相差悬殊，她即使拥有四殿下的看重，也不曾有过侥幸心理，勤勤恳恳地跟在七公主身边做着侍女的工作，不曾做出过不得当的举动，梧桐也怕，怕一个不小心，摔碎她和四殿下的缘分，即便是梧桐如此小心翼翼了，她和四殿下终究还是有缘无份。
　　梧桐仰头叹，有缘无份难成夫妻，离别来的这样迅速，两个人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分离连道别的话都没来的及说。
　　在杨柳看，她们都是冤枉的，但是最冤的肯定是梧桐，梧桐与四殿下的情份，公主府众人有目共睹，梧桐的荣华富贵明明近在眼前，突然遭逢公主府一难，原本对梧桐来说近在眼前的荣华富贵，如今却远在天边，曾经可望如今却不再可即。
　　梧桐与杨柳，两人各怀心思，随着囚车一路颠簸，几百个公主府的侍女仆役经过高原、山地、平原和盆地等多种地形后，最先被押走的是徒步行走的仆役，然后才是关在囚车上的侍女，她们被分批押送的官兵送入各州各府，就此失去音讯。
　　囚车上，时间漫长的让杨柳、梧桐等人都忘记自己到底在这四面木桩的笼子中待了多少天，一行人又具体走过了多少个州府衙门。
　　“梧桐，梧桐，他们要抓我了！”
　　梧桐迷迷糊糊间，听到杨柳的哭声，立马清醒过来，看到她们的囚车被官兵们打开，杨柳同其他被拖下车的人一样，扣上了沉重的手铐脚镣，梧桐之前做好思想准备，知道自己和杨柳很可能会被分开流放，真到分别的时候，梧桐和杨柳还是哭成泪人，梧桐隔着囚车的木桩对着杨柳伸出手，想要抓着杨柳胳膊，无奈分离来的过快，杨柳很快就消失在梧桐的视线中，“杨柳，你要保重自己，要保重啊！”
　　梧桐大声喊出连日来的第一句话，其实，梧桐在自欺欺人着，她原本想着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噩梦，等梦醒了，她们照样能在七公主府里一起伺候公主，等着四殿下回来，可是与杨柳的分别，沉痛的提醒梧桐，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自欺欺人，七公主府败了，七公主与七驸马生死未卜，梧桐和杨柳同七公主府的人被流放发配，梧桐没等到四殿下来找她，梧桐原本平静的生活被这样毫无理由的打乱，她是名副其实的阶下囚。
　　与杨柳分开，梧桐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无论再不甘心，她要振作起来，为自己之后的生活做打算，从押送官兵的言语间，她得知自己并没有被贬成官婢。
　　梧桐庆幸，如果成了官婢，她们这辈子就算过到头，官婢是社会地位相当低 ，连正眼看普通人的权力都没有的一个群体，还好，她们没有入官婢户籍，梧桐相信，只要自己还活着，还有一定的自由，她可以重新开始的。
　　队伍越走人数越少，到最后为了赶路程，两个官兵直接驾着囚车，带着梧桐在连绵起伏的山林小路飞奔疾驰，梧桐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与长安干燥的气候条件不同，这里的空气吸到鼻子里，湿漉漉的，水分多的仿佛能够在从空气中直接吸出水滴来，梧桐昏昏沉沉间，一个又紧又急的转弯，随着一声惊人心魄的马鸣嘶吼，囚车带着梧桐滚下山涧，坐在囚车前的两个官兵在囚车翻下山涧时跳了出去，躲过一劫，他们看着囚车带着梧桐消失在他们眼前。
　　“啊！”
　　囚车在山涧中翻滚，碰撞几下后，木桩被撞散开，直直坠落，一阵令她头晕目眩的恶心感后，梧桐还没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她摔出囚车，落到茂密的草丛中，滚了几下，失去意识，陷入昏迷。

　　四殿下回到长安，便被告知七公主七驸马和大殿下三人，因为上元佳节十四花灯会上聚在一起对女皇陛下说了大不敬的话都让张氏兄弟告发，三人已经被金吾卫带走秘密处决，两处宅邸皆被抄家，府上的侍女仆役近身伺候三人的已经被处置，其他府上的人统统被判发配流放，四殿下派人四处寻找，由于两边府上侍女仆役人数名单众多，没人交代的清楚梧桐到底是被处置了，还是被发配到何处。
　　因为这件事，韦太子妃更是恨毒女皇陛下，悄悄联系朝廷群臣，一时间，朝廷内主张铲除张氏兄弟的呼声越来越高，为了两个白脸书生而杀自己孙子、孙女两家人，在朝廷官员眼中，六十三岁的女皇陛下完全被张氏兄弟迷惑，年轻时的女皇再英明神武的丰功伟绩抵不了她晚年冷血残暴，昏庸无能的过。
　　当韦太子妃找上门时，四殿下并不意外，他深知大殿下曾经是韦太子妃最有力的武器，七公主与大殿下一死，韦太子妃等同失去她的左膀右臂，所有韦太子妃围绕嫡亲血脉展开的计划，如同泡沫般幻灭，她没有嫡亲的儿子了，所以眼前穿着华丽，依然漂亮的女人，需要利用自己了。
　　从四殿下懂事起，他就知道，韦太子妃是个励志要像女皇帝一样，要做个站在权势顶端的女人，所以这个同时失去儿子，女儿的女人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从悲痛中走出来，多方奔走，游说，秘密筹谋规划下一步。
　　韦太子妃年轻时就姿色美艳，嫁给太子后曾历经过一次太子被废，与太子一起在房州患难与共，所以太子复位后，对自己的这位太子妃非常纵容，只要太子妃想要的，太子都能给予满足。
　　太子妃年逾四十，还在做着太子妃，她感觉自己已经等待的够久，久到让霸占着皇位的狠毒妇人有机会杀了她的一双儿女。
　　“你必须支持本宫。”韦太子妃对四殿下向来以礼相待，为的无非就是这日，万一自己的亲儿有个闪失，也能让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儿子上，只要太子的血脉还在，皇权皇位没有旁落他处，她还是照样可以做皇太后。
　　四殿下不言语，反正他说什么都是没有用，韦太子妃能够来找他，说明在这个女人心里，已经有一个算盘，自己除了接受韦太子妃的摆布，别无他法，撇开女皇陛下近两年的在朝政上的反复无常不论，女皇陛下单个人而言，还算是看重四殿下的，并没有因为他的母亲不详而亏待过他，刚刚给他封王封地，如果不是有七公主府抄家这件事，他本该已经在准备和梧桐的亲事。
　　目前打探到的消息只知道这些人被发配往百越蛮夷之地，最后的目的地是丰州，一路长途跋涉，山高水长，不知道梧桐能不能扛住这一路的艰难险阻，即便是顺利到达发配地，她又该怎么生活。
　　四殿下回忆起，自己与梧桐的相识，梧桐是跟在七公主身边的小侍女，四殿下之所以对梧桐有印象，最初是因为七公主被韦太子妃宠的没边，身边侍女来来去去不知道换过多少波，四殿下想，梧桐小小年纪就能够一直跟在七公主身边伺候，想必是有些过人之处，梧桐受七公主的指派，经常提着精致的点心，畏畏缩缩的要送给他，每次送完点心梧桐也不着急走，小小人儿站在他不远处，等到他实在不耐烦地看一眼点心，她才会离去。
　　有一次梧桐送点心时，碰见四殿下为自己已经亡故的生母哭泣，梧桐给他递了一方手帕，四殿下记得小梧桐眼里对他流露出的心疼，名义上他是太子殿下的四儿子，人人都要尊重的四殿下，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仰人鼻息的奴才，个个都在背后笑话他，那些所谓的兄弟手足，一个个也不曾将他放在眼里，所谓的四殿下不过是个爹不疼娘不在的空壳子殿下，身后无权无势，并不值得巴结。
　　“等我们长大了，就好了。”
　　梧桐递出手帕，对自己一向态度冷淡的四殿下说，梧桐记不清楚自己原来的名字，也记不清楚原来的家在哪里，只记得自己家里穷，弟弟妹妹多，大人小孩们经常要挨饿，梧桐会跟着阿娘去山上挖野菜，摘野果子回来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吃，那天早上阿娘给她吃了有肉馅的包子，跟着阿爹就把梧桐卖给了牙婆子，怎么进的宫，梧桐已经不记得了。
　　走之前，阿娘就跟梧桐喊，“女儿，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等你长大了就好了。”

　　“等我们长大了，就好了。”
　　韦太子妃并不在意四殿下的个人意愿，说完她想说的话，留个高傲的背影给四殿下转身离开，望着韦太子妃离开，四殿下喃喃自语重复着，他真想当面数落梧桐这个小骗子，他们两个明明都长大了，然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