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观》苏素尘鸢

1、楔子

　　早上起床时，林亓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打开了音乐app，随便点了一首昨晚暂停的歌。伸个懒腰下床，给牙刷挤上牙膏，将手机的蓝牙连上音响。
　　音乐就在一瞬间变得浓重清晰。

　　林亓很认真地刷着牙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生怕什么地方刷不干净影响了今天的拍摄。打开水龙头，骤然是冷水，把林亓冻得一哆嗦，慌忙拧到热水那边，还是冰冷冷的。
　　看来热水器又坏了，林亓想。
　　就着冷水洗了把脸，音乐正好放完，整个空间里陷入一片突兀的沉默。

　　——啧。
　　林亓擦干净脸上的水，将水乳精华面霜很精致地拍打在脸上。他很认真地对待自己的皮肤，他深知自己是要靠这张脸吃饭的。

　　音乐放到下一首了。
　　“Hello Monica，see you Cynthia.”
　　林亓刚好护完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静了几秒，走到手机旁边，点击了暂停。在衣柜面前叉腰站了片刻，才拎出一件戴着帽子的卫衣穿上。

　　走下楼，经纪人已经在酒店大厅等了一会儿。
　　“走吧。”林亓扬了扬手，推开门，外面阳光突然刺进眼睛里，比寻常都要来得强烈。
　　“昨晚有睡好吗？”经纪人看他顿在门口，拍了拍他的背，略有些关心地问。
　　林亓眼睛里一大片的红光，动弹不得。
　　又听经纪人说：“这个酒店附近野猫真的很多诶，叫得我半夜还以为婴儿在哭。”

　　眼睛略微有些适应了强光，林亓用力眨了几次，示意经纪人往前走。车停在酒店不远处，助理早已开好门在等他们。

　　“是吗？我倒是什么都没有听到。”林亓迈开长腿踏进车里，眼睛落在酒店大门处，“我昨晚睡得蛮好。”
　　经纪人坐下就开始整理起今天的行程，昨晚是真的没有休息好，随口又问了助理。助理是新来的，兢兢业业，与工作无关的话很少说。
　　“我也听到了，真的很像小孩的哭声。”
　　经纪人耸耸肩，把今天的通稿递给后面的助理：“我就说嘛，总不能是我幻听了。”

　　林亓接过助理手中的通稿，歪了歪脖子，想到了昨晚上看到的那只猫。
　　“对了，我房间热水器好像又坏了，你今天记得跟前台说一声。”
　　助手立马应下，马上就掏手机给酒店负责人打电话。
　　经纪人听到这不由皱起了眉头，手上的动作不停：“你热水器怎么又坏？来这儿住了一个礼拜不到，坏了得有三次了？”
　　助手在一旁接通了酒店负责人的电话，经纪人摇了摇头，吐槽了一句酒店设施，手头又整理起场记发给演员今天的分镜头。

　　“嗯，负责人说这里比较偏，电力水源什么的可能会有些问题，但他们会尽力排查，保证不会再出现了。”

　　林亓看着经纪人发给他的今天的戏份，拿起一旁的剧本，只点了点头。

　　窗外满是古代建筑，红墙黛瓦不见外界现代日常。林亓住的是这附近难得一个现代装潢的酒店，他不是很喜欢古时候的感觉，自小就这样。
　　所以这个酒店常常有问题他也不想换地儿。
　　这切实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影视基地，据说是为了拍这部戏专门搭建的。附件有座道观，还算有些名气，选在附近，也是因为这个故事是编剧在此道观梦到的。
　　林亓在这部戏里没有感情戏，是个只有事业线的角色。林亓第一次看到剧本的时候并不是很想要演，可经纪人早为他签约了，说着这是难得的一个大IP愿意请新人，制片方是业内著名的团队，且还是个双男主之一重要角色。林亓想想，也就算了。他很清楚现在自己的身价还没到可以挑来挑去的高度，他需要这种IP级电视剧资源。

　　今儿演的是他得知真相前的戏。
　　导演他们在商讨拍摄的方法和镜头，林亓和要演这一场的演员在一旁的皇宫里自行休息等待。
　　林亓看着一个摄像师推着滑轨往这边比划，自觉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一屁股坐在了榻上，翘着二郎腿躺下想着待会怎么表演。
　　闭上眼睛，想着场景。

　　突然一个少年闯入脑中，狡黠地对他笑着，一边跑一边看着他。
　　少年穿着绛色华衣，墨发披散，有风吹动他的发丝和衣衫，一张线条柔和十足秀气的脸蛋清晰地映在林亓的脑海里。
　　——皇兄，今日太傅要查功课！
　　——皇兄，你待会可要帮帮我！

　　下一秒脑海中又切换了一个场景。
　　大殿前台阶上，少年仍旧穿着绛色华服，不过衣衫上裂痕随处可见，血色满身，发丝凌乱。有风吹动他单薄身影，他立在空旷的大殿前，眼神冷漠又悲伤。
　　——皇兄，你原是没有心的。

　　林亓！

　　呼。
　　猛地一睁眼，眼前还是之前的样子。
　　滑轨看来早就架好了，身边与自己演对手戏的那个男演员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林亓起身，将剧本捏在手心里。
　　“你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我喊了你好几声，做噩梦了？”
　　林亓摇摇头，笑着拍了拍那位演员的肩膀，随意找了个借口：“不过想戏想入迷了。”
　　说着把剧本递给在不远处的助理，示意那位演员往导演那儿走，导演拿着对讲机正准备喊——各演员就位——
　　那位演员笑起来，“那你一定悟出了什么，待会可得提点我一下——”
　　林亓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顿住，转头瞧着那位演员的脸，与脑海中的脸相差甚大，抿了抿嘴，失笑。

　　在演员的基本素养来说，这场戏还是很轻松地就过了。导演似乎没想到能这么快就过，略微对林亓和另几位演员夸奖了一番后提前将得知真相的戏安排上了。
　　这场戏是这个本子的重头戏，对情绪的把控还是有些难度，导演将之安排在了晚上，所以这就意味着林亓有一下午的时间来找情绪。

　　“林亓，”经纪人和助理过来，把剧本递到他手里，“这里还要拍别人的戏，你是待这儿还是回酒店？”
　　“回酒店。”
　　这边导演又带着别的演员过来给他们讲戏，林亓微挑眉，眼睛略过那些演员的脸，走了出去。

　　——皇兄。
　　林亓又听到有人这样喊他，他走在宫殿的外面，空旷的大地上到处是摄像机和人。
　　他环顾四周，分明没有人在注意他。

　　“怎么？”经纪人可能是看他顿住，又走了回来。
　　林亓摇了摇头，奇道：“刚有人喊我？”
　　经纪人闻言环顾四周，摇了摇头：“没有啊，你幻听了？”
　　太阳大剌剌地刺在人的眼睛里，林亓实在受不住，想闭上眼缓缓又骤然睁开，脸上的错愕与震惊使得经纪人摸不着头脑。
　　一片红光里又看到了一抹绛色身影。

　　林亓觉得定是昨夜没休息好的缘故，赶忙拍了拍经纪人，径直上了车，把椅子往下放，躺了上去。
　　他没跟经纪人说昨夜他也没休息好，不过他确实没有听到猫叫，他只是看到了猫。
　　一只普通的银渐层，皮毛光滑蹭亮，却是紫色的眼睛。
　　哪有猫的眼睛是紫色的。
　　林亓一见确实被吓一跳。
　　那只猫出现在他房间里，不叫也不闹，只缩在角落里，盯着他看。

　　他惊奇之余，倒没觉着有什么吓人之处。毕竟猫咪长得乖顺可爱，这只看上去又安静漂亮，他还走过去尝试着摸摸它。
　　它听话地任他摸着，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抵触亦或是顺从。
　　它冷漠，林亓后来想。

　　那晚林亓没有睡好，老是做梦。但是完全不记得梦了些什么。
　　早上醒来时，那只猫睁着眼睛趴在角落里，看着他。
　　早上经纪人询问他时，他没说自己昨晚的睡眠状态。

　　林亓再醒来是被叫醒的。
　　他在车上睡着了，睡得很沉。
　　据经纪人说他和助理轮番叫了他好几趟，他陷入睡眠，要醒不醒的。

　　“回去看戏，晚上的是重头戏，别忘了！”
　　分开时，经纪人在酒店大堂提醒他，林亓摆摆手，好。

　　车上那一觉睡得着实舒服，回到自己房间，没有睡意，打开音乐app，又连上音响，点击播放。
　　是早上暂停的那首歌。

　　“喵呜。”
　　林亓一惊，环顾四周，紫色的眼睛闯进眼帘。林亓蹲下来，看着还在原地的那只猫。

　　“你还在啊。”

　　猫咪看他，紫色的眼睛诡异又漂亮。
　　突然，林亓伸手，猫咪往后躲了一下，那双手还是把它抱了起来。
　　它倒是没有再挣脱。
　　林亓满意地抚摸着他的毛，把它放到了腿上，席地而坐。

　　“黑夜给了你眼睛，黑色给了你光明。”
　　“黑色给了你长发，也给你颗黑色的心。”

　　林亓又睡着了。

　　他站在偌大皇宫的正殿旁，笑看一少年人调皮地捉弄朝堂上的大臣们。
　　少年人扯一扯那人的衣袖，踢了踢那人的脚踝，又跑到一边拽一拽那人的腰带。大臣们被他弄得难耐又不敢有所动作，看过去是一片怪异的模样。
　　皇帝在上，发现了那可了不得。
　　他本能地想要走过去把他带离这个地方，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拉着少年人弯腰逃离现场，最终奔出大殿，他一点儿没觉着自己这个行为不正常，一点也没觉得不是他。
　　少年人仰头瞧他，笑：“皇兄，你怕什么？”
　　他摇摇头，脑内混乱不清，一时间不知道做何回答。
　　然后他听到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
　　“怕失去你。”

　　少年人又笑，上来拽住他的手臂，一只手点在他的心上，看似小小一个，劲儿倒是不小，像是要戳到他的心里去。
　　“好皇兄，你永远不可能失去我的。”

　　心里一疼，他又来到了一个昏暗的地方。
　　也是个宫殿，周遭却无人，安静且诡秘。
　　他走进去，轻车熟路，仿佛常来。

　　“为什么不点灯？”

　　他在对着黑暗中一个人影说话，说着，走过去把他拉起来，拉到夕阳能够照顾到的地方。
　　他低头一看，还是那少年人。
　　只是，比之前成熟多了，也没了神采，蔫蔫的。
　　少年人一手托腮，将眼神放在了另一只被拉住的手上。
　　没有神气，他好像看出了冷漠与距离。
　　可是少年人还是乖乖地顺从地被他牵着，任由他摸上发丝以及脸蛋。

　　“我问你，为什么不点灯？”他嘴里这样说着，颇有些气急。
　　少年人垂眸，细长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薄唇轻启，微叹一声：“我怕。”
　　他的眉心一皱，捏着少年人的手更紧了些。
　　只听少年人又道：“我怕看得太清。”
　　他心下一顿，难言苦楚。

　　“看太清皇兄的面貌，我怕我狠不下心杀他。”
　　少年人托腮，眼神飘落在外，外面空旷无人，只一夕阳红光散落，映得少年人特别不真实。
　　少年人轻声细语，说着狠话，越是冷静乖顺，越是剜人至深。

　　这不，一刀扎至心口，他立在午门高台，竟被少年人扎得无话可说。
　　少年人倒不似以往邋遢随意，穿了绛紫华服，发丝用白玉冠束起，看上去精神多了。漂亮脸蛋笑得狰狞，眼神里的落寞却呼之欲出。
　　你不是杀了我吗？怎么还这么难过？
　　他早已鲜血满身，说不出话来，明黄服饰落上鲜红血液，颇有些惹眼。

　　“今日，艳阳高照，你······看清了？”
　　他吞下一口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最后眼角掠过少年人的眼眸，纯黑的瞳孔里闪过绛色华服，交织缠绕，最终陷入黑暗。

　　林亓醒来的时候，躺在地毯上，阳光被尽数挡在厚重的窗帘外面，只觉心口沉闷压抑。细一看，那只猫窝在自己的心口上一动不动，睁着它漂亮独特的眼睛盯着他看。
　　一时间有些恍惚，猫咪的眼睛与梦境最后少年人的眼睛重合，连情绪都分毫不差。
　　虹膜上的紫与梦境中的紫交汇，纯黑的瞳孔里被赋予了冷漠、痛苦、爽快等等情绪。
　　伸出手，摸上猫咪的眼睛，林亓失笑。

　　房间里还在响着莫妮卡这首歌，他忘了自己是随机播放还是单曲循环了。
　　抱起它拉开窗帘，是夕阳。

　　“叫你Monica好了。”林亓对猫咪说。

　　晚上林亓精神比早上要好，下楼的时候看到经纪人主动打了声招呼。
　　经纪人眉毛一挑，与他并排走去了酒店餐厅。
　　“心情儿好？”
　　林亓本倒没觉得，经他这么一说，好像自己莫名地就心情愉悦。

　　到了场地，导演他们的设备已经准备就绪，把演员召来一起，给他们讲戏。
　　林亓仔细听着，一个人从背后戳了一下他的背。
　　转头，是与他搭戏的男演员。
　　这人长得清俊硬朗，又略青涩稚气，看上去比他小很多，眉眼却锋利还略带些贵族气质，确实适合这个角色。
　　其实他俩进组都还没多久，前面都是小演员的事儿，最近才轮到他们，而且，今天这场戏是他们第一次对手戏。

　　“我是姜元，你是林亓吧？”来者这么开头。
　　林亓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听导演讲戏，来者却笑得诡异，似在嘲讽。

　　“你以为他讲得对？”
　　林亓没回头，耳边却细细听着这话，眉头微皱。
　　心想这人是有些杠了。剧本而已，全由导演编剧定夺，演员只负责演戏，毕竟谁也没有体会过故事背后往事，如何能探寻？

　　“或许是对的。”又听他喃喃道。
　　林亓不禁转头，看着比他小上几岁的演员，似乎在认真思考是对还是不对，颇有些纯真。
　　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