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29回 大宴群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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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吕蒙听说蒋钦战死，有些难以置信，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然叹了口气，缓缓道：“听徐盛说，他们在长板遭遇了蜀军五万骑兵，蒋公利用地形，打退了敌方数次冲锋，但这伙人极其骁勇，最终还是强攻上来，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领头那员大将武艺高强，合蒋徐二人之力，才勉强打平。而斗到百合之后，他二人已落在下风……”
“敌将是谁？”吕蒙冷冷道。
朱然摇了摇头：“当时问了，那人却没有回答，只知道他使一柄长剑，将旗上是个刘字，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以前我跟曹操对阵时，也打过你的旗号。”
吕蒙点点头：“后来呢？”
“当时情况非常不妙，再拖延下去，他们可能会全军覆没，所以蒋钦做好了觉悟，故意卖个破绽，让敌将一剑刺中，他却趁机扔了兵刃，死死按住那柄长剑。”朱然接着道，“不料敌将气力过人，蒋公剧痛之下按他不住，被那人生生夺回兵器，而后一剑正中要害。但也就在这一瞬间，徐盛拼尽全力，从背后砍了那人一斧，这一砍，不死也是重伤。混战之中，那人被亲兵救走，敌军也就此撤退。但蒋公重伤不治，当场就……”
朱然没有说下去。吕蒙怅然若失，忽然掀了被褥，就要下床。
“都督你的身体……”朱然有些担忧。
“没事。”吕蒙十分坚定，“带我去送送公奕吧，不然我这心里实在是难受。”
朱然心道也好，毕竟荆州之战，折损颇多，胜利的喜悦过后，大家都沉浸在对逝者的缅怀之中，士气低落。而吕蒙的病情也让三军将士倍感焦虑，一时间传言四起，甚至有人说他已经不治身亡。此刻，如他亲临现场，吊唁蒋钦，无疑可以稳定军心，让谣言不攻自破。
数月之后，吴军整顿有序，荆州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孙权龙颜大悦，准备在建业大宴有功之臣，也顺便把伤员们都接回都城疗养。吕蒙本不想去，无奈孙权指名道姓非要见他，只得留下朱然、孙桓、吕岱、宋谦，以及十万驻守大军，自己和其余众人一道回师建业。
金殿之上，载歌载舞，文臣武将，济济一堂，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气象。那厮也列席其中，好死不死地坐在丁奉、徐盛中间，害得这两位故交叙旧都不甚方便。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看到军方席位的前排坐着几个生面孔，不禁微微有些奇怪。
陆逊刚想向丁奉打听，却见吴侯孙权举酒笑道：“今日风和日丽，万物复苏，实在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我东吴百官欢聚在此，畅饮开怀，不为别的，只因有三件喜事值得庆祝！”
孙权故意停住不说，果然一众文武当起了捧哏，齐道：“主公，哪三件啊？”
“呵呵，这第一件，自然是庆祝我大都督吕蒙，身体康复，更一举拿下荆州！子明，孤敬你。”孙权说罢，与堂下吕蒙对饮一杯。
他又把酒斟满，道：“当然，荆州大胜，非一人之功，孤还要敬韩老将军、朱老将军，敬我东吴所有将士，斗志昂扬，威武雄壮！”
“谢主公！”众将士一齐举杯，与吴侯对饮。
孙权又倒了一杯酒，洒在地上，喃喃道：“公奕、叔朗……孤没有忘记你们。”
哀思片刻，他平复心情，微微笑道：“孤要与诸位分享的第二件喜事，就是侵扰我江东多年的山越，如今已彻底平定！”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神态不一，有的瞠目结舌，十分惊讶，有的平静自如，好像已经知道了。
“所以在这里，孤要敬三个人，平叛左将军贺齐、右将军朱桓，哦，对了，还有军师诸葛恪，来，孤敬你们！”孙权举酒笑道。那三人连忙举杯，一饮而尽。
陆逊心道，原来他们是出去平叛的将领，难怪他不认得。那贺齐面容沧桑，看着少说也有五十来岁，朱桓则是个貌不惊人的胖子，一双小眼睛暗藏锋芒，再看诸葛恪，一脸青涩，却是个翩翩少年。
“哇，这么个小屁孩儿也能当军师？”陆逊哑然失笑，向徐盛问道，“他多大了？”
“好像是一十六岁。”徐盛想了想道，“伯言不是见过他吗？”
那厮讶道：“我何时见过他？”
徐盛提醒他道：“十多年前，赤壁之战的庆功宴上，你是否还记得，主公命人牵了头驴，贴上诸葛子瑜四个字，笑诸葛瑾脸长，然后他儿子，当时才五六岁，提笔在后面加上‘之驴’二字，变成诸葛子瑜之驴……”
“哦，是他。”陆逊有印象了，时隔多年，也难怪认不出来。
这时又听得吴侯说道：“这第三件喜事，就是我儿孙登，今日是他十岁的生辰。”
群臣一齐道喜。陆逊这才注意到孙权旁边坐着一个小不点，正大口啃一只蹄髈，听父亲说起他，便放下美食，抬头道：“父亲刚才提到谁便向谁敬酒，为何到了我这儿就不敬了。”
孙权哈哈一笑：“怎么？你也想喝酒？”
孙登点了点头。
“好！我孙家男儿早晚要会喝的。”孙权高兴，便给他倒了一杯，“你尝尝看。”
“谢父亲。”孙登接过酒杯，刚一入口，就觉得辛辣无比，一直呛到鼻子里，他赶忙吐了出来，不住咳嗽，眼泪都出来了。君臣大笑，其乐融融。
【2】
酒宴正酣，孙权命吕蒙把攻打荆州这一路的故事悉数讲来，吕蒙笑道：“臣口笨舌拙，不知哪些当讲，哪些不当讲，还是请子瑜代劳吧。”
孙权点点头，看向诸葛瑾：“子瑜，你说！”
诸葛瑾微微一笑，把他这些天在荆州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有些地方添油加醋，说得神乎其神，如吕蒙排兵布阵，甘宁硬撼关羽等，直听得众人目瞪口呆，惊叹连连。也有些地方因为太过惨烈，不合时宜，如蒋钦、孙皎战死，陆逊为吕蒙挡刀等，一概略过不提。
孙权听完亦是无限感慨，正色道：“此次决胜荆州，真乃不世奇功，除了在座的诸位将军，还有三人，孤要单独敬他们。其一，虞翻虞仲翔，平日里装神弄鬼，没想到医术如此高超，挽救了许多将士，来，孤敬你一杯。”
虞翻连称不敢，一饮而尽。
孙权接着道：“其二，定南军马忠，挫关索，战关公，真乃少年英雄，我江东有如此人物，何愁大业不成？马忠何在？”
堂下一片寂静，却见潘璋起身奏道：“回禀主公，马忠他军衔低微，正在军营中和其他士卒一同欢庆，没有前来。”
“那真是可惜。”孙权将酒倒在碗内，“来人，即日起，擢马忠为裨将。将这碗御酒送与马将军。”定南军大将徐盛、潘璋一齐替马忠谢过。
孙权又看着诸葛瑾笑道：“这第三个人，便是你，诸葛子瑜，大军出战期间，先是总管粮草供应，而后又到前线督军，来回奔走，不辞辛劳，真乃孤之萧何也。哦，对了，子瑜还给朕生了一个聪明绝顶的小军师，来，孤敬你。”
众人闻言窃笑，诸葛瑾不胜酒力，一杯下肚，脸色竟已泛红。
孙权又转头看向诸葛恪，笑道：“小军师，孤问你，你父亲和你叔父诸葛孔明，谁更聪明？”
文武百官心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主公总是喜欢戏弄诸葛谨。
却不料那诸葛恪朗声答道：“自然是我父亲更胜一筹。”
“哦？”孙权奇道，“为何这么说呀？”
诸葛恪不慌不忙道：“我叔父虽然惊才绝艳，但看人的眼光不行，放着千古明君不来投靠，反而去服侍刘备，这一点就比不上我父亲。”
孙权抚掌大笑：“说得好，来人，也赐小军师一碗酒。”
陆逊那厮摇头歪嘴，嘀咕道：“子瑜忠厚长者，生的儿子却是个小马屁精。”丁奉、徐盛一愣，只好埋头吃酒，权当没有听到。
“子瑜，你的才华更胜那诸葛孔明，孤应当封你个丞相才是，不然岂不是太屈才了？”孙权调转枪头，又开始逗诸葛瑾。
“主公，小儿信可开河，惭愧惭愧。”诸葛瑾拱手揖道，“其实此次荆州之战，瑾功薄蝉翼，不足挂齿，但还有一人运筹帷幄，劳苦功高，望主公不吝赏赐。”
“哦？你说的是？”孙权问道。
诸葛瑾答道：“正是陆家三公子陆玉。”
陆逊一口酒喷了出来，他以为诸葛瑾肯定会说他来着。
却听诸葛瑾淡然笑道：“吕子明白衣渡江之际，陆三公子假扮陆逊，让守卫放松警惕。占领荆州后，又运来无数金银珠宝，邀买人心。江陵暴动时，他力助偏将军朱平坚守上将军府，直至援兵到来。此人一心为公，智计过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
“什么？”孙权奇道，“你说陆家三公子去帮着朱家……朱平，果有此事？”
“千真万确。”朱平起身回禀，“她确实非同凡响。主公，末将有一不情之请。”
“说。”孙权挥手道。
朱平俯首道：“我征北军军师一职尚且空缺，可否让陆三公子……”
“放屁！”陆逊忽地拍案而起，把众人吓了一跳，孙权都为之一怔。
“启禀主公……”那厮一时情急，并未想好该怎么说，只好信口诌道，“臣弟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她那些微薄道行全都是我教的，远不如我，东吴军中有我一人便已足够。”
此言一出，许多老臣眉头大皱，张昭、阚泽只道那厮嫉贤妒能，竟然对自己的弟弟都如此打压。韩当、诸葛瑾却以为他是不想让弟弟给朱家军效力，所以才这么说，至于别的，倒也并未多想。在座诸公，只有顾雍、陆寂明白其中的缘由。
孙权看陆逊的样子，就知道其中有鬼，当下不动声色道：“陆长史，你以为如何？”
陆寂离席出列，奏道：“陆玉才智平庸，且无心仕途，此次能为江东立下微末之功，她已心满意足，官职就免了吧。”
孙权听他这么说更是来了兴致，当即说道：“宣陆玉进殿，孤要听听他自己怎么说。”
“这……”陆寂面露难色，“启禀主公，她此刻不在家中，我也不知她的去向。”
“哦？”孙权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刚想作罢，却见陆逊上前两步，正色道：“主公果真想见她？”
孙权一愣，道：“你知道他在哪儿？”
“知道。”陆逊忽然跪下，稽首道，“但请主公先恕她无罪，她才敢见您。”
“令弟何罪之有？”孙权讶然。那陆逊伏在地上，却并不说话。
江东文武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孙权略一思索，道：“好吧，他立了三样大功，不管什么罪孤都免了，速宣他进殿。”
“谢主公！”陆逊长身而起，对一旁侍卫说道，“宫殿东门之外，有三四员家将护着一顶红呢大轿，轿子里便是。”侍卫领命而去。
孙权却不知那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等了片刻还不见人影，于是开口问道：“陆伯言，孤已经下旨免了他的罪，现在你没了后顾之忧，说吧，陆玉究竟所犯何罪？”
“嗯。”陆逊缓缓道，“臣听说陆玉随大军出征之时，曾见过吴侯，是也不是？”
孙权回想片刻，点头道：“是有过一面之缘，那又如何？”
“那她便是犯了欺君的大罪！”陆逊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难道你想、想……”陆寂明白了过来，忽然心跳加速，嘴唇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孙仲谋疑道：“欺君之罪？这从何说起？”
“等她来了主公一看便知。”那厮笑得不羁。
【3】
“陆玉觐见！”门外太监喊道。
众人正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忽然间，竟不约而同地停住，目光都聚向一处。
却见一国色天香的女子缓缓步入大殿，云鬓花颜，柳眉星眼，头戴金叉琉璃，耳著碧海珍珠，锦衣流光溢彩，步履摇曳生香。
如此奢华的装饰，便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也驾驭不得，穿在身上只会显得珠光宝气，虚荣贪慕。但这女子却是绝了，明明一身珍奇，却掩不住她清纯无暇的气质，与她的容颜相比，再贵重的宝物都黯然失色，丝毫不能喧宾夺主。
黯尽六宫粉黛，岂输洛水雀台？她嫣然一笑，褪去了，天边的月白，静止了，所有的花开。
大殿安静得如同荒野，众人早已忘记了酒席，甚至忘记了呼吸。九天仙女下凡尘，此时无声胜有声！
朱平曾见过，可她却比那时更美。连陆寂、陆逊都没见过小玉如今日这般倾国倾城。二十三年，她压抑得太久太久，一朝释放出来，整个世界都为之炫目。
她上前施礼，道：“陆家长女陆玉，拜见吴侯。”
孙权愣了半晌，回过神来：“免……免礼，你是女子？”
陆玉点头称是。
孙权奇道：“这是怎么回事？陆长史，你何时多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这、这……”陆寂满头是汗，吞吞吐吐。
“启奏主公，其中确有隐情！”陆逊开口道，“主公可知陆玉的母亲李氏，还有李氏的父母，原本都是荆州人氏。”
“那便如何？”孙权问道。
“荆州先属刘表，后又被曹操、刘备长期霸占，李氏一家多年不能重回故土，实乃平生之大恨，所以二老的一大心愿，就是希望女儿李氏，能生下一个男孩儿，有朝一日为国效力，收复荆州，好让他们落叶归根，至少百年之后可以葬入祖坟。”陆逊言之凿凿，面不改色，“不料李氏嫁入陆家多年，却只生下一个女儿，当时父母年事已高，大限将至，李氏是个孝女，为了让二老安心，只得骗他们说是个男孩儿。二老果然心花怒放，又多活了八年，他们去世后不久，李氏抑郁成疾，也随他们去了。”
孙权疑道：“照你这么说，陆玉从小便被当成男孩儿抚养，那为何李氏一家去世后，她依然没有恢复女儿身呢？”
“因为陆玉跟母亲李氏一样，也是一个孝女，她怕母亲和外祖父母的在天之灵看到她是女孩儿，会因此伤心，故而一直女扮男装，并立下誓言，除非有朝一日，助江东夺取荆州，让外祖父母葬回故土，否则一生一世，不以女装示人。”陆逊一脸真诚，说得连自己都要相信了，“好在老天有眼，如今荆州已定，关羽就擒，陆玉终于可以扮回女装，所以，还请主公恕我陆家欺君之罪。”
“原来如此。”孙权沉默片刻，拍手赞叹，“好，好，好一个奇女子，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陆家无罪，反而有功，来人呐，赏姑苏陆家良田千顷，万两黄金！”
陆家三人一齐称谢。那陆逊忽然抬头，对隔桌吕蒙笑道：“怎么样？吕蒙吕子明，后悔了吧？”
众人不解其意，吕蒙自然知道，他只是摇头笑笑，并未说什么。陆逊忽然发现，这料峭春寒的，吕蒙却无端地出了许多汗，他虽觉得奇怪，却也没有细想。
陆玉起身告退，临走时看了陆逊一眼，浅笑盈盈。
众人这才继续宴饮，气氛又喧闹起来，一直闹到夜里，许多人都喝醉了，在随从的搀扶下相继离去。
陆寂来到陆逊身前，缓缓道：“小玉的事，你费心了。”
陆逊大大咧咧道：“我是她哥，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倒是我这个爹当的，太不称职了。”陆寂无奈苦笑，却又话锋一转，“可你怎么敢当面欺君？”
“嘘！小点声。”那厮吓了一跳，环顾四周无人靠近，才道，“我还不是为了您老人家的颜面。”
他顿了片刻，又道：“再说了，我刚才已经让主公免了陆家的欺君之罪，也包括我在内，他吴侯金口玉言，就算以后知道了，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陆寂默默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在政治上还是太过幼稚，竟然敢给主公下套，他一时动不了你，难道还一世动不了你吗？即便聪明如你，如果不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将来怕是也难以善终。
他真想带着陆逊回到陆家，促膝长谈，并解开他和陆茂多年的恩怨。只可惜，那厮身法快如鬼魅，一晃眼，人已经不知去向。
无论如何，今日总算是了却了他心头的一桩大事，陆寂想起昔日教诲陆议的一幕幕，想起了这些年和陆玉的点点滴滴，想起了死去的夫人李氏……忽然间，已是老泪纵横。
【4】
次日清早，陆玉正在梳妆，忽听得身后有人笑道：“小玉真好看。”
她讶然回眸，却看见那厮一张玩世不恭的脸。
“喂喂，这是我的闺房哎，你能不能不要随便进来？”陆玉嘟嘴道。
陆逊干咳两声，道：“我是来找人的，话说……五妹，你看见我三弟了吗？”
“谁是你五妹？”陆玉嗔道，陆逊哈哈大笑。
却见陆玉眼珠一转，忽然冷冷道：“你进来多久了？刚才……不会连我换衣服也偷看了吧？”
“没有没有，我才刚来。”陆逊连忙解释。
“真的没有吗？”陆玉杏眼圆睁，好似生气得紧。
“真没有！”陆逊大急，“喂，你哥是这种人吗？”
那陆玉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那你脸红什么？”
“啊？”那厮不明就里。
陆玉略带几分得意地拿起铜镜对着他：“你自己看！我的好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陆逊这才反应过来：“好哇，胆子不小，你敢戏弄哥哥？”
“不然咧？难道就只准你戏弄我啊？”陆玉冲他吐舌头。
陆逊哑然失笑，愣了片刻道：“小玉，我想看看我师娘，但一个人去不太方便，你陪我一起吧？”
“周夫人吗？好呀，我陪你去。”陆玉点头道，“我记得小时候见过她，可漂亮了。”
陆逊想着不能空手，便上街买了五六卷布，全让陆玉抱着，他自己倒清闲得很。但陆玉并不是小跟班的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于是一路人行人纷纷朝他投来嫉恨的目光，不时窃窃私语：“这是哪家的公子？太不像话了！怎么舍得让如此美丽的姑娘给他拿东西呢？”还有些花花公子、流氓无赖，上来想要搭讪，或者帮忙的，全都被那厮用杀气震退。
陆逊叹了口气，道：“五妹你是真麻烦，要我说还是应该让三弟来。”
“你好意思！”陆玉抗议道，“你自己的手是干嘛的？”
“好好，那你给我吧。”陆逊伸手去要。
“偏不！”陆玉把花布抱得更紧，冲那厮道，“我就是要大家笑你。”
陆逊无奈摇头，只好又买了两篮水果，提在手里，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走到一处拐角，却撞见一红脸胖子，正是潘璋。陆逊本没打算理他，那潘璋却主动朝他作揖，道：“见过军师。”
陆逊眉头一皱：“你叫我什么？”
潘璋忙解释道：“不要误会，之前我们有一些不愉快，但经过这次大战，我对阁下当真是心服口服。至于叫你军师，没有别的意思，你还不知道吧？主公重新调整了三军将领的职务，额……你的副都督是大都督临时任命的，主公当时没批，所以又给取消了。”
“这样啊……”陆逊有点郁闷，好在这不是第一次被免去都督之位，倒也习惯了，“对了，你知道三军调整的具体情况吗？”
潘璋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份官牒：“我刚好带了最新的，哎……”
陆逊早一把拿过去看了，却见上面写着：兹调整东吴各军军职名单如下——大都督吕蒙。镇东军统领孙桓，大将孙韶、孙泰；平西军统领贺齐，大将吕岱、谭雄；定南军统领徐盛，大将潘璋、丁奉；征北军统领朱然，大将甘宁、朱桓。此外，陆逊任定南军师，诸葛恪任平西军师，镇东、征北二军军师则由统领兼任。然后便是吴侯的大印了。
陆逊粗略一看，人员变动如此之大，不由一惊：“平西军这是什么情况？怎的三大将都换人了？”
“韩老爹年事已高，功成身退，周泰高升了，总领骁龙卫，负责皇宫和都城的安全，免于战事，正好可以休养身体。主公本想让凌统担任平西统领，但他自己拒绝了，甚至还辞去了一切军职，个中缘由我就不太清楚了。”潘璋答道。
陆逊若有所思，再看那官牒，忽然摇头笑道：“不愧是主公的侄子，这升得也太快了。”
潘璋自然知道他是指孙桓，但自己不好多说什么。
“这下我江东四大统领，除了朱治，武功最弱的就是他了。”陆逊随口说道，忽然“咦”一声，这才发现朱治竟不见了。
潘璋解释道：“朱统领已经年过花甲，不复当年之勇，上个月便跟韩老爹一起向主公告老了。”
“他什么时候勇过？”陆逊不屑道，“我看这胖子，八成是为了给朱家的后辈们让道。”
经陆逊这么一说，潘璋才发现，这朱桓也是朱氏一族的后起之秀。
“行了，今日还有事，我们就此别过。”陆逊把官牒还给他，假笑道，“以后同在一军之中，还请潘大将军多多照应。”
潘璋俯首施礼，连称不敢。
建业朱府。朱治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揉揉鼻子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说我的坏话？”
这时朱平回来了，他马上堆起笑容，凑上前道：“平儿，今天见面还顺利吗？你觉得人家姑娘如何？”
朱平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这已经是他近来第八次相亲了。
朱治大失所望，道：“平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家小姐温柔贤惠，还会弹琴画画，哪一点配不上你？”
朱平无奈道：“可我不喜欢她，我不能勉强自己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
“那宋家小姐、季家姑娘、何家小姐呢？哪一个不是知书达理，大家闺秀，长得也是千娇百媚，各有千秋，你为何一个都看不中？”朱治气道。
朱平叹了口气，道：“孩儿……孩儿还不想成亲。”
“这叫什么话？”朱治摇头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身为朱家少主，理应早点成家，为朱家开枝散叶，难不成还想孤独终老吗？”
“孩儿不是这个意思。”朱平犹豫再三，忽然一往情深道，“父亲，我已见过这世上最美丽、最聪明、最善良的女孩儿，除了她，孩儿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朱治大讶：“原来你早有了意中之人，为何不早说？是哪家姑娘，为父替你做主。”
朱平眼前一亮，继而却又紧锁眉头：“父亲，只怕……只怕她未必看得上我。”
朱治大笑道：“我朱家手握军权，深得吴侯信任，乃是江东一等一的世族，除了孙家的公主、郡主，还有谁是我家平儿配不上的？你尽管说，为父亲自登门，谅这些个文武大臣，没有不答应的。”
朱平大喜过望，道：“父亲果真愿意为我……去姑苏陆家提亲？”
“什么？”朱治大惊失色，“你竟看上了陆家那个小妖精！”
【5】
逊玉二人来到周府，经人通传，带至后堂。堂内，夫人正跪诵心经，听得身后客人到了，这才起身相迎，回眸间，花容月貌，绝代风华，这么多年过去了，好似一点没变，美得那么不真实。
看到来人，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终于泛出一丝生气：“小议，真的是你吗？”
陆逊扑通跪倒，稽首道：“师娘，恕我不孝，小议来迟了。”
“快起来！让师娘看看。”夫人掺起他道，“嗯，小议果然长大了，变成了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还真有几分你师父当年的风采。”
“师娘说笑了，我哪里比得上师父。”陆逊见堂前供着周瑜的灵位，不由得神情肃穆，给师父上了柱香，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来，坐下陪师娘说话。”夫人招呼他道。陆逊走过去，却不敢坐。
夫人蹙眉道：“怎么？师娘的话都不听了？”他这才坐下。
“这就对啦。”夫人又招呼陆玉道，“姑娘你也坐。彩霞、阿二，快给客人上茶。”
陆逊本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可想到师父、小循相继离世，这话便怎么都问不出口。最后还是夫人开口道：“我听说你领兵出征荆州，胜了关羽，想必风光得很。”
“倒也说不上风光，只是给师父报了仇，总算可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陆逊叹了口气，忽然目露锋芒，“当然，这仇还没完，还有刘备、诸葛亮，他们通通都该死！”
夫人看着他，眼神充满担忧：“傻孩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知道你跟公瑾情同父子，但我并不希望你为他报仇。”
“师娘你……”陆逊一怔。
“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算能灭了蜀国，又能怎样？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夫人怅然道，“可如果你败了呢？那我就连小议都失去了啊。”
“可是……”陆逊不禁心乱如麻。
“师娘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哪怕做个普通人也好。”夫人柔声道，“这十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在我看来，小议已经很努力，做得很好啦。放下仇恨吧，我想公瑾一定也是这么希望的。”
陆逊的眼眶湿润了，放下？我真的可以放下吗？或许已经太迟了，已经再也找不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了……
虽然年近不惑，夫人的声音却依然清脆悦耳，一下子把他从思绪里拉出来：“过去每当公瑾出征的时候，我总是担惊受怕，我一点都不在乎他能不能夺得天下，只求他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一次又一次，但终于有一天，他回来了，却只是……为了在弥留之际见我最后一面。”
说到此处，夫人神色一黯：“你知道我那时的心情吗？真的是比死还难过。我真怕小议会步你师父的后尘，到时候，难道你忍心让这位如花似玉的小娇娘，跟我一样年纪轻轻就守寡吗？”
“小娇娘？”本来陆逊心情十分沉重，听到最后一句，顺着师娘的目光一看，吓了一跳，“不是啊，你误会了，师娘，她是陆玉啊，我妹妹。”
“原来是小玉。”夫人盯着陆玉，由衷赞叹，“你小时候我就说，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我果然没有看错。嗯，你比我年轻时更美！”
陆玉羞赧得低下头：“夫人谬赞，小玉当不起。”
陆逊一旁附和道：“是啊，就算现在，师娘也是最漂亮的，小玉她差远了。”陆玉偷偷白了他一眼。
“话说你们两个，其实不是亲兄妹吧？”夫人忽然来了兴致。
“嗯。”陆逊点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那不正好，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夫人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要不师娘给你做主，你把陆玉娶了吧？”
陆逊的脸红得好像熟透的桃子，急道：“这怎么行？师娘你……饶了我吧。”
看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夫人咯咯笑出了声，府里的丫环、下人大吃一惊，自周循去世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夫人笑过了。
她笑了许久才停下，道：“可惜了，我看你们两个真的很般配呀。”
陆逊一脸无奈，陆玉却大大方方地笑道：“谢谢夫人。”
三人聊了许久，终于聊起周循，陆逊问小循究竟是怎么死的？夫人两眼一红，原来周循在迎娶吴侯长女之后，只过了一个月，便得了怪病，御医束手无策，最终吐血而亡，这般死状倒与其父周瑜有几分相似。
陆逊心中难过，听说小循就葬在附近，便要去给他上坟，于是夫人带着他们和几个下人一起去到郊外，直到看到周循的墓碑，陆逊才如梦方醒，确信小循真的走了，想起昔日种种，不觉恍如隔世。
夫人默默垂泪，难掩伤心，陆逊回过神来，想帮着烧点纸钱，但刚蹲下身子……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强加掩饰，好在众人都沉浸在悲缅之中，除了陆玉，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反常。
默哀半晌，陆逊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平静道：“时候不早了，我有点事，要先走一步，小玉你代我送师娘回府吧。”
陆玉知道他心里有事，却什么也没问，只是微笑着道一声：“好，哥哥你自己小心。”
陆逊点点头，跟师娘道别，然后和众人分头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早已走远，陆逊却折了回来，手提木桶，桶中有些许河水，几条小鱼。他站在周循墓前，迎风叹了口气。
冬去春来，草木复苏，这郊外大地上，到处都有稀稀落落的青色点缀着，可唯有周循坟墓四周，竟是寸草不生！这太奇怪了……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块铁片，就近挖了些泥土，丢进桶里，慢慢等待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夕阳西下，凉风习习，桶里的水渐渐变成了红色，仿佛映照着天边的彩霞，鱼儿全都漂浮在水面上，懒洋洋的，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
陆逊忽然飞起一脚，踢翻了木桶，又狠狠一拳，砸在墓碑上。血，顺着指缝滴落。
不戳穿谎言，怎能看得清这无边的黑夜？不沾上鲜血，怎么挖得出这尘封的罪孽？
“小循……”他不禁潸然泪下，“到底是谁害了你？”
（本回完）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29回 大宴群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