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22回 料敌机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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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陆逊到了府中，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一干大将都到齐了，听闻关羽大势已去，人人面带喜色，如释重负。陆逊一阵张望，奇道：“吕蒙人呢？”
一名亲卫上前道：“既然大家都到齐了，请随我移步后院，大都督正在那里恭候诸位。”
众人心情正佳，嚷嚷着就走，不一会儿便来到后院，只见院中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上摊着一幅江陵地图，一旁还有两盅棋子，一黑一白，显然是为布置战术而设。
圆桌前是一座临水的小亭，亭中有一名男子头戴斗笠，却披着一袭睡袍，坐在那里垂钓，正是吕蒙。
“大都督，身体好些了吗？”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嘘。”吕蒙侧过半张脸，悄声道，“我很好，你们别惊了鱼儿。”
此时正值凛冬，天降微雪，吕蒙一手拿着钓杆，一手撑住脸庞，动也不动，如同一尊石雕，与那天那雪融在一处，如同水墨画里一般，说不出的悠然惬意。只是这份闲情逸致与一众将领急于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的心思搁在一起，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众人见吕蒙把他们晾在一边，颇觉尴尬，但又不好直接上去问他。蒋钦频频冲陆逊使眼色，那厮哪还不会意，当即踱到吕蒙身旁：“师兄好雅兴。”
吕蒙也不看他，略一点头：“伯言啊，请坐。”
陆逊环顾亭中，倒也没有坐下的意思：“师兄你在做什么呢？”
“钓鱼啊。”吕蒙打个哈欠，“你不是看见了么？”
“看见了啊。”陆逊蹲下来打量着他，“所以，你是把大伙请到府上看你钓鱼来了？”
“怎么可能？”吕蒙无奈一笑，“钓鱼可以让我保持清醒，以便做出最冷静的判断。”
“哦？”陆逊起身笑道，“那你打算钓到什么时候？”
“呃……”吕蒙看了看水面的鱼浮，真个是动也不动，只得苦笑，“怕是还要一会儿，要不你们先开始吧，伯言你代我主持。”
“唔……这样可以么？”陆逊欲迎还拒。
“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第一次了。”吕蒙只管催他。
那厮摇头冷笑：“我区区一个军师，何德何能，敢替都督行事？只怕诸将心有不服啊。”
“哦？”吕蒙奇道，“谁敢不服？”
“师兄有所不知，前两天某位大将带人到我住处打门，还想把我砍了。”陆逊说得轻描淡写。
“有这等事？”吕蒙手中的钓竿微微一震，水面泛起一阵涟漪。
潘璋顿时脸色煞白，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好在那陆逊斜倚石柱，似笑非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阵凉风吹过小亭，一时白衣翻动，青袂飘飘。
吕蒙沉默半晌，忽然开口：“从今日起，陆逊便是我江东副都督，但凡有命，各军大小将领不得违逆。”
众人齐齐大惊：“这……”
“怎么？诸位可有意见？”吕蒙冷冷问道。
朱治抱拳道：“不敢，只是主公那边……”
吕蒙平静地挥手：“我自有分寸，朱统领不必多虑。”
韩当等众将齐声道：“恭喜陆都督！”
“这就好办了。”陆逊轻蔑一笑，走下亭来，“那废话我就不多说了，现在谈正事，大家都坐吧。”
众人围着圆桌坐下，那厮踱到主位，却把木椅拉开，径自站在桌前：“关羽遣散荆州众部，向西北撤军，诸位有何看法？”
韩当率先表态：“关云长自遣军马，摆明了是放弃荆州，容后再图。我等理应大军追袭，不给敌军喘息之机。”
朱治慨然长叹：“想不到一世战神也有认输的时候。”
三大统领之中，蒋钦不慌不忙，最后一个发言：“据探兵来报，关羽手下两个儿子关兴、关索都因为有伤在身，提前撤往上庸……”
“蒋钦，你是说连那关索也伤了？”韩当打断他，有些难以置信。
蒋钦的语气十分肯定：“不瞒诸位，我已派人向荆州降兵多方核实，消息绝对可靠。想是与叔朗大战之际受了内伤，也未可知。”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唯陆逊微笑不语，凌统若有所思。
周泰一拳砸在桌上：“关羽老贼气数已尽，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对！我们要为孙统领报仇，决不能让老贼活着回到汉中！”孙桓义愤填膺。
“嗯，说得好。”陆逊拍手，似笑非笑道，“敢问二位将军，如何追法？”
周泰、孙桓对望一眼，心想这还能有什么追法，就这么追呗，不过见陆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知道其中必有讲究，于是并不开口。
“朱将军。”陆逊两眼看天，悠然道，“你是我东吴排兵布阵的行家，不知可有高见？”
“呃……”朱治捻了捻胡子，一本正经道，“依我看来，这个……”
“喂。”陆逊冲他做了个就此打住的手势，面无表情道，“我说的是朱然，谢谢。”
朱治一时语塞，一张脸胀成了番茄色，众将忍俊不禁。
朱然见那厮如此不客气，便冷冷两句给他推回去：“追敌这种事，有七分队（前奇袭追击队）副队长坐镇，我又何必班门弄斧？”
“既然朱将军这么说，那我就献丑了。”陆逊冷笑一声，抓起一把黑子扔在地图上，众人一看，俨然便是战神军的大体方位。那厮接着又抓起两把白子，左一堆，右一堆，这儿下下，那儿下下，三下五除二，布置得差不多了，把多余的六七个子放回盅内，拍拍手道：“收工。”
众将齐齐围观，大都不明所以，朱然倒是一目了然：“龙门伏虎阵。”
蒋钦听他这么一说，也明白过来：“好阵！昔日张子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怕也不过如此。”
陆逊拱手道：“蒋公谬赞。千里我不敢说，但他关羽只要还在三百里之内，管教他插翅难飞！”
众将想到能捉住战神，顿时心花怒放，齐声喝彩。
那厮淡然一笑，忽然向身后那人问道：“师兄，你意下如何？”
刚才军议的整个过程中，吕蒙单杆独钓，一直没有回头，却把众将的话全都听在耳里，此刻听陆逊叫他，方才缓缓道：“嗯……龙门伏虎阵是么？义封觉得如何？”
朱然思索片刻，正色道：“的确好阵，不过成败还有一关键之处——就是这支布在最上方的先头部队，他们能否及时截住关羽？即便截住，又如何确保不被击溃？”
“哦，是么？”吕蒙微微叹了口气，却没有人察觉。
“这就要看你们朱家军的本事了，久闻贵军铁骑兵骑术精湛，善于冲阵，我再从其他军团各抽一员大将……”陆逊负起手来，目光扫过众将，“凌统、孙韶、潘璋，你三人临时归入征北军，由朱然全权指挥，再加上荆州降兵送来上万匹战马，我想应该足够了。”
陆逊正说间，只听“哗”的一声，却是吕蒙从那水中拉出一条肥硕的花鲤，池水洒了一地。
吕蒙一脸欢喜，唤来侍卫：“去，炖锅鲜汤，一会儿分给大伙儿尝尝。”
说罢递过活鱼，摘了斗笠，信步走下亭来。
“恭喜师兄，终于练成钓鱼神功，出关了！”陆逊不忘揶揄两句，随后言归正传，“你看看我的布阵，如果没什么问题，那就这么定了。”
“呃……伯言，你先坐回去吧。”吕蒙踱到主位，泰然落座，朝地图上看了两眼，便伸手把陆逊布下的棋子全部拨到一边，不慌不忙道，“下面我来重新布置一下。”
蒋钦、朱然等大惊，陆逊脸色为之一变：“什么？”
“是被关羽撤军的消息冲昏了头脑，以致看不清局势么？看来你们比我更需要去钓鱼。”吕蒙一脸镇定，从容笑道，“战局之上，什么时候才是最危险的？是敌人如日中天的时候吗？不，不是，是他向你示弱的时候。如我所料不错，决战才刚刚开始，不要掉以轻心，更不要低估一颗背负战神之名的心！”
【2】
翌日，天刚刚破晓，一支十余万人的部队正向东南方向衔枚疾走，犹如一条蜿蜒数里的毒蛇，悄无声息而又无比致命。
“父亲，您这招引蛇出洞真是高，江东鼠辈绝对想不到我们还敢杀他一个回马枪。”一位青年将领在马上笑道，正是关平。
“这不是引蛇出洞，而是调虎离山。”关云长抚须应道。
关平一愣：“怎么，这两个还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引蛇出洞打的是蛇，调虎离山攻的是山。我们要趁东吴大军围追，后方空虚之际杀回江陵，来个反客为主，而不是歼灭敌军出动的主力。”关公解释道。
关平恍然，连声赞叹：“父亲真乃淮阴转世，武安复生！遣散荆州大军这招棋看似自毁长城，无奈为之，实则一石二鸟。”
“哦？”关公奇道，“你倒说说怎么个一石二鸟？”
“第一，吴军收买人心之后，荆州将士大多军心动摇，无心再战，若强行留之，只会影响整支军队的士气，有害而无益，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放他们回去，也好教荆州那帮愚民知道父亲仁义为先，宽大为怀，岂是陆逊那厮所污蔑的小人！”关平脸上隐隐有愤然之色，“这第二嘛，吴军见父亲自遣兵马，从山道向北撤军，必然自以为得计，从而麻痹大意，一心围追截堵，怎么也算不到我们连夜返回，现如今十几万大军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关公微微一笑：“平儿好眼力，不过他吕蒙、陆逊也绝非泛泛之辈，要真有你说得这么顺利就好了。话说回来，平儿你还是看漏了一点，这可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箭三雕！”
“啊，还有第三？孩儿愚钝，请父亲赐教。”关平讶然。
关羽正待细说，忽有探兵飞至：“报！前方麦城有吴军驻守。”
“哦？此地叫麦城？”关公不慌不忙道，“莫慌，分兵围城，速剿了他便是。”
探兵面露难色：“启禀上将军，敌军不在少数，而且披甲执锐，城楼上遍布箭弩，似乎早有准备！”
“什么！”关平大惊失色，“难道他们竟看穿了我军的意图？”
关公沉住气道：“走，先去看看再说。”
两人来到前头，只见城墙上遍插旗帜，吴军列阵严整，阵中立着一员银甲小将，正是当日独挡关公为众人断后的少年。
先锋廖化朗声道：“吾等乃是荆州子弟兵，今为关公所弃，特来投靠江东，还请阁下速开城门！”
城上全琮笑道：“将军说笑了，贵军兵马不下十万，衔枚夜走，杀气腾腾，宛若洪水猛兽一般，我若开门，岂非引狼入室？”
“这……小兄弟，你多虑了，我等弃暗投明，一片诚心，你怎忍心拒人于千里之外？”廖化仍未死心。
全琮闻言，眼珠一转道：“那这样吧，只要贵军肯高喊‘东吴万岁，关羽必死’，大呼三声，我就信了你们，如何？”
廖化为之一愣，正不知如何是好，耳旁响起一声霹雳：“江东狗贼好大的口气，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听周仓这一吼，蜀军众将再也按捺不住，一齐对那全琮破口大骂起来。
全琮不怒反笑：“早就知道你们来者不善，既然都挑明了，那就请关战神不必再躲，即刻现身吧！”
周仓怒道：“大胆！狂妄小徒不知死期将至！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惊动上将军？有胆的下来，爷爷我跟你单挑！”
“呵，没错，我的资格当然不够，但是这一位总该够了吧？”全琮一拍手，身后军士立时分成两排，从正中走出一位青衣小生，他的声音很轻却意外地传得很远：“关君侯何在？末将奉大都督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
周仓等众齐齐大惊：“陆……陆逊！”
全琮喝道：“放肆！无知小徒不知死到临头！竟敢直呼我江东副都督名讳！”
“副都督……”众将一怔，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后方一阵龙啸：“陆逊小儿，你骗得我好苦啊！”只见一员长髯大将缓缓出列，青刀赤马，直如天神下凡，威严不可逼视。
“关君侯，一别数月，君侯神采依旧，真是可喜可贺。”陆逊冷冷俯瞰，面无表情。
“陆都督，我们不是刚刚才见过面吗？当日在江陵城上装神弄鬼的难道不是阁下？”关公沉声应道，语气不乏嘲讽。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厮装模作样道，“那日有幸得见君侯沙场英姿，逊不胜钦羡，聊以一曲长河、万道火光为贺，本想与君侯稍作叙谈，不料一曲奏毕，传说中的不败之师竟然跑得没影了，真是奇哉怪也。”
吴军一阵哄笑，城下蜀汉众将顿时无名火起，关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我真后悔当初没一剑杀了你！父亲，请给孩儿三万军马，我定要攻下城池，砍下这厮的狗头！”
关公沉吟片刻，并不下令，忽然挥刀作势，杀气暴涨：“陆都督，恕我直言，就凭你这点兵力也想跟我战神军叫板，实在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你在关某面前出言不逊，就不怕我一声令下，十万铁骑踏平麦城？”
战神军群情激奋，振臂高呼：“杀！杀！杀！”气吞山河，响彻四野。
见到如此阵势，城上吴军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那全琮却负手冷笑，好似浑不在意，一旁陆逊更是冷哼一声，侧过身去，眼睛看着空气，伸出右手大拇指冲他们朝下一比：“老子今天没心情陪你耗，别婆婆妈妈的，要打就来吧。”
看主将如此笃定，吴军发一声喊，立时起势，盾甲兵上前，弓箭手纷纷靠上墙头，严阵以待。
关平等人见那厮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关云长忽地收起杀气，微微一笑，道：“看来你们东吴的确早有准备，哼，好你个陆逊，竟能猜出我遣散数十万大军的真正意图，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陆逊见他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于是正过身来，向城下遥遥拱手：“惭愧，惭愧。你好像太高估我了，看穿你伎俩的另有其人。”
“哦？”关公有些诧异，“是谁？”
“你一定是听漏了刚才我说的话，那我不妨再说一遍。”陆逊气定神闲，“末将奉大都督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
“吕蒙？”关公暗叫可惜。
“正是。”陆逊见城下战神军很是沉得住气，于是换上一副令人生厌的狂妄嘴脸，不客气地挑衅，“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事到如今，关君侯是要硬闯龙潭，为战神军正名，还是临阵脱逃，任人耻笑呢？怎么想都是第二条路吧，虽然面子上挂不住，但总比丢了命强啊，关君侯虽然武功盖世，威震华夏，但又岂是我陆某人的对手？”
“什么？”蜀汉众将闻言大怒。
那厮在城上直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横飞：“想我陆逊，仪表堂堂，天赋非凡，乃火神周郎之徒，姑苏陆家之后，想当年征讨黄巾流寇，那五十，啊不，那五百山贼听到我陆逊的名号，哪个不是望风而逃……”
众人听他又说起当日酒宴上装疯卖傻的段子，顿时面面相觑，而想到那厮竟然把区区山贼和他们战神军相提并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齐破口大骂：“陆逊小儿，那日被我吓得爬到桌子底下的蠢货不就是你么？”“孬种陆逊，有胆子下来跟爷爷单挑，三招之内不劈了你，爷爷就不姓周！”“怎么样，傻叉陆逊，知道怕了吧？”
那厮倒是毫不在意，抬头看天，悠然打了个哈欠。
“我若是选第三条路呢？”洪亮而雄浑的声音，把所有人的骂声都掩盖下去，说话的正是关羽。
【3】
“哦？”陆逊看似散漫的目光中闪过一点精芒，却不知关羽要说什么。
“我若绕过你这块难啃的骨头，直奔江陵，又当如何？”关云长不紧不慢道。
陆逊报之冷笑：“你倒不怕我来个前后夹击。”
关公回应道：“那你就不怕我来个围点打援？”
陆逊的笑容不由为之一滞，关羽却愈发从容不迫：“说到底，你东吴眼下可用之兵力与我军在伯仲之间，而论战力，则不能与我军相比，就算我孤军深入，你们又能奈我何？”
“大言不惭！”那厮忽然一声嗤笑，“你对我军的行军部署根本就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直捣江陵，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说得不错，如果不知道你们的部署，一味贪功冒进，当然随时都会有覆灭之虞，但是……”关羽话锋一转，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会做这种没把握的事吗？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回头看看吧。”
“什……什么！”陆逊忽然惊悟，回顾身后，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脸上血色全无。
此时，正是破晓时分，原本笼罩江陵的昏沉夜色已悄然褪去，而七道或远或近的炊烟却如出海白龙一般，扶摇直上。
关平得意地笑道：“陆逊小儿，傻了吧，这么早的时候，百姓是不会做饭的，就算做饭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所以这七道炊烟就意味着你东吴还有七处驻军，没错吧？你真以为我爹挑这个时候进军会是偶然么？”
“江东鼠辈，怎会是上将军的敌手？既然已经知道了敌军的位置，就让我们长驱直入，把他们各个击破！”周仓举刀怒喝，战神军齐声呐喊，气势如虹：“各个击破！各个击破！”
吴军一阵骚动，陆逊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一旁全琮悄声道：“末将半个时辰前已经派人向邻近的两处驻军发出预警——大敌将至，但兴许还未送到。”
“邻近的两处……不是凌统和周泰的部队么，就算你送到了，以他们的性格，也还是会暴露的吧。”陆逊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凌周二人一齐挖着鼻屎，咧嘴对副官道：“赶紧做饭，准备开战。”
于是那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算了，无所谓了。”
放眼城下，关公轻抚长髯，镇定自若，犹如不见底的深渊，平静得可怕。陆逊隐隐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有些东西，不是能从书里学到的。赵括难胜白起，只是欠缺经验。”当时殿上，他对孙权如是说。
而今看来，竟似一语成谶，眼前的这个男人，一生戎马，论实战经验高他何止十倍百倍，甚至不发一兵一卒，就能一眼洞悉全局，这，就是当世战神的实力！
“看来吕蒙虽然料到我会来，却没想到我来得这么快，我想你们都还没做好战斗准备吧？真是个不错的时机呢。”关云长说得轻描淡写，一阵微风拂过，他的美髯随风飘动，又落在胸前。
“是啊，你们连夜疾行百里，已是筋疲力尽，强弩之末，现在开战当真再合适不过。”陆逊强装镇定，笑得勉强。关羽准确的判断力让他一阵心悸，这一仗，真的能赢吗？
决战即将到来，关云长一派大将风范，稳如泰山：“元俭，我曾教你测距之法，速将吴军之布置画下来。”
“上将军何消吩咐？已经画好，请过目。”廖化递过一张简图，指着道，“这里是我们现在的位置，吴军分布在这七处。”
关平也凑上前来，他读过不少兵书，对于常用的阵法一看便知。不过这一次关平傻眼了：“这是什么玩意儿？似鱼丽也似玄襄，但仔细看来，却又不是这两种阵法。”
关羽也是眉头紧锁，毫无头绪，只觉得东吴的部署破绽百出，不成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吕蒙的手笔。
“你是不是没把陆逊的兵力画进去？”周仓一语点醒众人。
关公顿觉无语，廖化赶忙在图上补了一点，却不料，这轻轻一点，竟犹如神来之笔、画龙点睛一般，所有破绽一瞬间迎刃而解，八路兵马，遥相呼应，织成一张弥天大网向蜀军扑来，一旦深陷其中，无论如何冲阵突围，都将极为被动，竟似无路可逃！
关平脸色惨白，周仓、廖化不明觉厉，就连没看到图的将士也能嗅出一丝压抑的气息。这究竟是什么阵，如此霸道逼人？整个战神军里就只有一个人知道。
“我记得诸葛那混球曾跟我提起过，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世上除了他竟还有人能够驾驭得了……”关羽有些难以置信，一双手不禁微微发抖，“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
【4】
数个时辰前，江陵上将军府。
“这是八门金锁阵？”朱然看着吕蒙的部署，一声惊呼。
蒋钦不解道：“看你这布阵的位置，怎么？你觉得关羽会主动进攻？”
“是。”吕蒙点头道，“哪怕关羽身负重伤，哪怕他遣散了荆州几十万大军，我也不认为他会真的撤退。”
“调虎离山之计。”陆逊明白过来，惊出一身冷汗，若非有吕蒙坐镇，自己已经着了关羽的道，一个致命的失误，几乎就要葬送全局。
朱然思索片刻，皱眉道：“大都督，你这个八门，是不是离得太开了？”
“嗯，要把战神军一网打尽，自然得下一盘大棋。”吕蒙笑道。
“不不，我的意思是，各门之间离得这么远，只有相邻两门可以相互照应，你怎么指挥全局？”朱然问道。
“这正是我要麻烦各位的地方。”吕蒙目光扫过众人，似笑非笑，“八门金锁，有四主门，四偏门。若要破阵，必须从主门杀入，偏门杀出，再从另一主门杀入，只要有两个主门被打通，则此阵必破。所以生、杜、死、开，这四门，必须由熟读兵法，运筹帷幄的智将去守。而无论关羽攻打哪个主门，相邻的两个偏门都要听从这个主门守将的调度。换句话说，我这个阵，不是一个阵主，而是四个。”
众人恍然大悟，啧啧称奇。
“生门，阵主陆逊，副将全琮。杜门，阵主蒋钦，副将徐盛。开门，阵主朱……朱治，副将朱然。”吕蒙径自开始点将，众人一一应允，只是听到开门的布置时，大家不禁莞尔。大都督既给足了朱治面子，又故意停顿，好让大家心知肚明，阵主实为朱然。
“至于这死门，由我亲自来守。”吕蒙最后说道。
朱治大惊：“这怎么行？这死门布在正北，关羽如若来袭，必定首当其冲。”
“嗯，我正要会会他。”吕蒙正色道，“我把阵势摆得这么开，就是为了让关羽难窥全豹，他不知道我的阵法，更不会知道我所在的位置是死门，只要他看到我，一定会下令攻进阵来。”
“由死门入八门阵者……”朱然冷冷道，“必死无疑。”
“可大都督，你这样是否太过冒险？不如我跟你换吧？”蒋钦接口道。
吕蒙缓缓摇头：“如果守阵的是你，关羽怕是不会轻易上钩。别担心，我自有对策。到时我会诱敌深入，不会硬拼。一旦关羽被诱入阵中，八门便一起收缩，来个瓮中捉鳖。如果真的这么顺利的话，我会在包围完成时全权接手指挥。”
“那关羽就是神仙也难救了。”朱然由衷赞叹。
“师兄你的身子，还是别逞强的好，要不我安排个高手保护你？”陆逊好似说笑一般，转向周泰道，“你麾下那个叫丁奉的，身手不错，就他了。哦对了，还有个叫马忠的孩子，老蒋，是你们定南军的，把他也一并叫来，给咱大都督当护卫。”
“马忠？”蒋钦显然从未听过此人。
“我倒真没什么，怕只怕……”吕蒙顿了顿，看向陆逊道，“如果关羽还未进阵，就识破了阵法，那最最危险的，反倒是伯言你了。”
看众人面带困惑，朱然接口道：“生门，是攻破八门阵的上上之选，如果关羽真的识破阵法，必定先攻生门。但是，这应该不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对方可是战神啊！”吕蒙摇头笑道，“总之，大家恪尽职守，做好分内之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众将轰然应诺。
“凌统、潘璋，守惊门。周泰、吕岱，守景门。孙韶、孙桓，守休门。韩当、宋谦，守伤门。”吕蒙部署完毕，向韩当抱拳道，“韩老爹，这次委屈你了。”
“大都督这么叫，可真是折煞我也。”韩当笑道，“为了东吴，别说让我守偏门，就是当个马前小卒，又有何不可？”
吕蒙颔首微笑：“如果大家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
“慢着！”有人沉声说道。吕蒙循声望去，说话的却是陆逊。
只见那厮把脚架到桌面上，躺成一个非常舒服的姿势，这才慢悠悠道：“师兄，我跟你换换。如果要引关羽上钩的话，我想一个陆逊应该也足够了。”
朱然有些不悦，道：“可你想过没有，万一关羽识破阵法，转而攻打生门，那你岂不是置大都督于险地？”
“是又如何？”那厮只管没心没肺地笑，“那就只能怪大都督他运气不好了。”
“你！”朱然气得想要揍他，奈何隔了一张桌子。
吕子明倒是不以为意，笑道：“伯言当真要跟我换？”
“嗯。”陆逊点头道，“就赌赌师兄你的运气，如何？”
【5】
“八门金锁阵！”关羽倒吸一口冷气，皱眉道，“从列阵的方位来看，陆逊，你这里应该是死门，对吧？”
“师兄啊师兄，你的运气真是差到家了。”陆逊暗自叹气，转脸对关羽笑道：“不错，若是强攻死门，必定全军覆没，有去无回。我劝你识相的，赶紧绕道走，以后见到我陆逊，就躲得远远的。”
“放屁！”关平忍不住喝道，“我战神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曾怕过什么狗屁阵法！就算硬闯死门又如何，照样杀得你东吴狗贼鸡犬不留。”
陆逊摇头笑道：“原来战神关羽的儿子就只会嘴巴逞能，果真是犬父无虎子啊。”
“你这混蛋……”关平正欲策马上前，却被关羽拦住：“平儿，莫中了他的激将计。”
关羽抚须，向城上陆逊笑道：“你这黄口小儿有何资格与我一战？欲破八门金锁，必先由生门攻入，既然你在此处，那最为关键的生门，一定是吕蒙亲自坐镇，放眼整个江东，也只有他配与我一决雌雄。”
“不错，那吕蒙确实在生门，战神既然怕我，那就赶紧去吧，无须找这些个借口，不送。”陆逊懒洋洋地说道。他索性命人摆好桌椅，拿来茶具，开始倒茶喝。
蜀军众将见他如此目中无人，真恨不得冲上城墙把他大卸八块，奈何上将军却不为所动，反而下令绕行。
城上全琮见此情景，心道要遭，却见陆逊那厮依然从容不迫，悠然自得地喝茶。
战神大军掉头，刚走出几步，忽听得那陆逊叫道：“关君侯，还记得月灵姑娘吗？”
听到这个名字，关羽停下马来：“那个舞女？记得便又如何？”
陆逊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想感谢君侯的赠美之意，哦，对了，好像不是赠的，是我拿吴郡三年税赋换的吧？真是抱歉，那三年税赋，我从一开始就一分钱都没打算给啊。”
关羽冷冷道：“我没空听你说这些屁话。”
“那君侯可知，月灵姑娘最爱的人是谁？对，你当然知道，你不可能不知道，那天宴席上，她的眼神，连我都看出来了，她最爱的人是你啊，关君侯。”说到此处，那厮忽然换上一张得意洋洋、令人作呕的脸，“我把她带回姑苏，让她与我成亲，可她竟然不肯，还以死相逼，当场就要自尽，真是个贞洁烈女。于是我对她说，东吴马上就要攻打荆州，要活捉关云长，枭首示众，但只要你肯从了我，陪我睡觉，我就取消这次行动，放他一马，哈哈哈，她竟然真的相信了……”
关羽忽地凤眼圆睁，额头青筋暴起。
那陆逊好似浑然不知，犹自滔滔不绝：“那个蠢女人，后来偷听到我东吴的机密，知道我还是要打荆州，她疯了，居然想要行刺于我，你说可笑不可笑？我把她先奸后杀，啊，可惜了，那滋味……啧啧，关君侯没尝过吧？真是人间极品，天下一绝啊。”
“陆……逊，你这个畜生！”关羽咬牙切齿，怒火中烧！佳人一颦一笑，恍如昨日，却不想，一招棋错，玉殒香消。蜀军将士无不为月灵的悲惨遭遇捶胸顿足，恨不能将那厮千刀万剐。
“这可不能怪我，是她最爱最崇拜的人，亲手把她送进火坑，哎，你知道吗？她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还紧紧抓着一对儿七彩琉璃的玉马，说她的战神，她的大英雄，一定会为她报仇，哈哈……哎呦，不行不行，我眼泪都笑出来了……”那厮果真用衣角擦泪，好像天底下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笑的事，“早知道真是应该留她一命，让她亲眼看看她最亲最爱的关君侯，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在我陆逊面前，狼狈而逃！”
“你说什么？”关羽一声暴喝，直如霹雳雷惊。
“难道不是吗？江陵城一次，今日又一次，关君侯果真是——”陆逊拍案而起，怒吼一声，“武功盖世，战无不胜，威震天下啊！”
全琮发出暗号，吴军数万人一齐高呼：“关君侯武功盖世，战无不胜，威震天下！关君侯武功盖世，战无不胜，威震天下……”呼声震天，这正是陆逊昔日的溜须拍马之词，此刻听来，却是尖锐刺耳，说不出的讽刺！
战神军众将士不再后撤，陆逊知道，这支所向披靡的不败之师已经被彻底激怒了！
青龙铮鸣，赤兔长嘶。“陆逊小儿！自古邪不胜正，八门金锁如何？死门又如何？我关羽今日就算是死，也要将你碎尸万段！”战神怒发冲冠，一声令下，“攻城！”
“杀！”无数蜀军发疯似的奔涌而来，黑云压城，大地颤动。
那疯子傲立城头，嘴角闪过一丝冷笑：邪不胜正？那我就是永远不会被打倒的邪恶，你们这群自诩正义的家伙，放马过来吧！
（本回完）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22回 料敌机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