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姐和顾先生》南音瑾

3、无关紧要的过往

　　景焕是她第一个男朋友，去M城出差，正赶上他的生日在其中一天。
　　生日前的一天晚上，景焕在视频里可怜兮兮的冲着她撒娇：“宝贝，我好想你～”声音看的十分的软，让她的心为之一动。
　　易萱在这段感情里一直觉得是自己是一个比较冷感的人。而景焕呢，似乎正好相反，是一个热烈又情感充沛的人。从他追求自己开始，一直到两个人在一起，付出的努力的总是景焕多一些，他会做许许多多让她觉得十分感动的事情，布置许许多多的浪漫。而她是一向的被动接受。
　　是他让自己变得温暖了，还是自己以前的自我认识就是错的。她也没想出答案，但是她第二天她一早就上公司去请假了，咬咬牙买了最早的去M城机票，想去陪他过生日，给他一个惊喜。算算时间还好能赶在他生日那天下午到他的酒店。也幸好，景焕要去出差时，便带着她的护照去一起办了签证，说将来总能找到时间，带她一起去。
　　他说，希望所有自己到过的地方，都有她的身影。
　　他的语言总是深情且动听。
　　他做什么事情也总是想着自己，怎么能不让人觉得感动呢。

　　那是她第一次出国。
　　第一次出国，如此匆忙的，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准备也没有多余的防备就那么去了。怎么不知道怕呢？可能是，想着有他在吧。有他在的地方好像没有好害怕的。
　　在一起之后，她越来越习惯了有景焕的保护，渐渐的学会对这个世界放下小心翼翼的防备。什么事都有他，所以后来，似乎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最令她心安的地方，是她家之所在。
　　所以哪怕一个人，跨越山和水，千里迢迢去到一个只在屏幕上看到过的陌生国度，她也没有想到要害怕。
　　出发之前，她特意提前同他说自己第二天要参与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只能晚上晚点才有时间同他联系，免得他找不到她，疑心，为她担心。也要装作忘记他生日的样子，越是失望，发现真相才越是惊喜。
　　在飞机上蜷缩着快十个小时。两条腿坐的发麻发疼。她的位置在中间，也不好意思把旁边的人叫醒出去走走。小孩子的连绵的哭声，邻座的打呼声，她听着都不觉得烦。只是想着他见到她时，该是怎么样的惊喜，心里就觉得暖暖的。
　　她觉得自己此时是更加幸福的，比起一开始只是被他爱着的时候。
　　飞机落地后，她艰难的找着可以换钱的地方，去换了当地的钱。临时做的决定，时间太匆忙，她都来不及在国内去银行换些钱。
　　换了钱之后，再去找买蛋糕的地方。
　　她不敢去太远的地方，只能在候机楼找。好不容易有一家卖面包卖甜品的店。卖的糕点都不好看，做的实在粗糙。她看来看去，没有一个合着心意的。拖着箱子把候机楼逛了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最后还是回到那家店，勉强挑了一个。脚是更疼了。
　　她拖着行李箱，拿着小蛋糕去坐出租车。
　　幸而最后也找到了坐车的地方，给司机看了酒店的地址，司机也一副了然于胸的自信感。她的心稍稍安定一些。
　　她坐计程车里，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打开她的脸上。异国的建筑，路边的行人，她的心也像是那低低飞过的鸽子，自由的漂浮在天地之间。

　　车子开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到了酒店，她刚进大堂就有礼宾过来要帮她拿行李带她去前台。她手忙脚乱的表示不用，因为紧张，本来就用不惯的英文更显得磕磕绊绊。
　　易萱十分窘迫，脸上火辣辣的灼痛。
　　终于说明白是要等她的朋友回来。
　　易萱找了一个可以看见门口的方向，在沙发的一个角落坐下。
　　总算是到了，感觉心安。伸伸酸麻的腿，疲惫感渐渐涌上来。看时间，离景焕下班回到酒店的时间大约还有两三个小时，但是具体什么时间能回来，她也不知道。
　　只怕错过回来的他，易萱不敢不时刻盯着酒店的旋转门，就只能坐在沙发上看着进来出去的人。
　　人和人之间的机缘是一件多么奇妙而又难以言说的事情。因为她一念而起，她和这些本来一生都不会遇见的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之后，结束这短暂的缘分，便又复是此生不会再遇见。

　　时间的流逝极度的缓慢，可能因为距离她出发已经接近二十个小时，可能因为路上一直没能好好的休息，也可能因为心里在等着一个人，这种缓慢让人十分煎熬。
　　然而景焕，并没有在她以为的时间回到酒店。易萱心里开始渐渐变焦躁，不过他说过出差时一向是很忙。最近视频时，跟她提过公司让他加班的太多。他的精神是有点恹恹的。想想，又有点心疼他。心疼他为了两个人的将来，十分的辛苦，却从来不对她抱怨。
　　前台的一个女员工，时不时的朝看她一眼，易萱自己也觉得有些羞愧。沙发不远处就是酒店的咖啡厅，但是坐在那里就看不见大门。她也只能忍着心中羞愧的感觉继续坐在沙发上等。
　　她已经没有心思看陌生人，只希望下一个进来的就是那张熟悉的脸。
　　距离估计的时间已经过了快三个小时，她决定还是给他发个信息，她等的太累了。也许，他还在加班，也许，同事给他过生日去了。
　　告诉他自己在酒店等她，也算得上是一个不小得惊喜。
　　她刚从包里拿出手机，拿出来时余光便看着有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心高高的提起，喜悦感刚刚要从四周聚集浸入她的皮肤，一瞬间就冻结。她在那一刻全身发冷，不确定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见的画面。
　　景焕回来了，但是并不是就他自己一个人。
　　他的右手搭在一个女人肩膀上，放松而自然。女人个子娇小，踩着高跟鞋也才刚刚及他的肩膀。一头的卷发，柔柔的披散下来，衬的脸小，更显秀气。红唇艳丽夺目，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过的。
　　她认得那个女人，是和他同一个部门的李嘉蓓。
　　女人抬头望向他，衔着笑不知在说些什么，距离太远，听的不真切。但，肯定是什么十分有意思的事情，因为景焕听着，也笑的十分舒畅，这个笑倒是她印象中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了。
　　两人的画面那样和谐美好的，深深的刻入她的眼里，心底，让她多年之后依然能清晰看见，仿佛就在眼前。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景焕会看到坐在角落的她吗？
　　可能会吧，可能不会，毕竟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出现在这个万水千山之外的地方。
　　无论如何，那天景焕没有看见她。
　　易萱看着两个人走进电梯，最终消失在她的视野中。手机微微发抖。
　　她在沙发上，脑海里重复出现刚才的画面，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呢。
　　那个曾经深深执念于她，夜夜在寒风里守在她家楼下的人和她刚才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曾经将李嘉蓓介绍给她，说这是部门新来的员工，两人都那样的坦然，李嘉蓓同她问好的声音那么甜，那么亲昵。
　　她只觉得世间不至于如此荒唐。
　　有个细小的声音从她的心底，穿越层层叠嶂冒上来。也许，也许真的只是关系好，一起也只是谈工作，也许中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但是总归说的通的解释。
　　这个细小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缠绕，给她留下最后一丝光亮。
　　易萱枯坐在沙发上等，等一个也许，等一个解释，让她知道这件事也许并不是真的如她想象的那般荒唐可笑。

　　不知道坐了多久，电话响起，是景焕打来的。
　　她接起来，“喂…”
　　“下班了吗？”声音温柔一如既往。
　　“还在加班。你呢，回酒店了吗？” 是谁先开始说谎？她都听得出来自己的声音僵硬异常。
　　“还没有，我也在加班呢，但是有点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偷个懒。”
　　“就你自己一个人吗？”
　　“是啊，但是我心里还有一个人。”
　　她没有出声，他又接着说，
　　“你怎么了，听声音好像有点不太对，生病了吗？” 语气里的担心真实的令她心惊。她是谁？值得他花费如此卓绝的演技来欺骗。
　　“没有，只是有点累。”
　　“太累就不要加班了，不要那么辛苦，我会养你的。”她的眼眶有些泛酸，使劲眨眼睛。
　　“嗯。”
　　“那先挂了吧，你快点忙完早点回去休息，我们明天晚上视频。”
　　“嗯…。”
　　她挂掉电话。
　　突然之间，在这个异国他乡，她变成的彻头彻尾的一个人。一个谁都不认识，哪里都不属于她的人。她不敢让别人看出自己的伤心。
　　易萱曾经十分不能理解身边的朋友在感情走到尽头时为何不愿面对现实，反而千方百计的为对方找理由，像鸵鸟一般将头埋进沙子里逃避。
　　结果她也是一样的。
　　她也要为对方想出的一个理由，万一呢，万一他们真的没有什么，而她一贯疑心，也许他是怕她想太多，反而虽然其实没有什么也不敢同她说真话。
　　易萱在大厅坐着，没有离开，希望两个人能印证她的这个猜想。
　　她希望会见到景焕又下楼来，下楼来之后终于看见她，知道她没有忘记他的生日，千里迢迢的来找他，给他带了生日礼物和蛋糕。
　　他会过来紧紧的抱住她说，见到她他是多么的开心，然后大大方方的跟她介绍他的同事。
　　酒店的大厅空调开的很足，夜越深越显的冷。
　　她一开始没有感觉到，是那个时不时看她的前台女孩，给她拿来一条毯子之后，她才发觉自己冻的手冰脚凉。

　　窗外露出曙光。她的希望终究没有成真。
　　易萱拿出手机，订最早的有空位回去的航班，这次甚至不再感觉机票的价格让她心疼。
　　离开酒店之前，她将蛋糕和礼物丢在门口的垃圾桶里。
　　回到家之后呢，她是先放开哭了一场，还是先瘫倒睡了一觉，记得不太清了。记得的是那场病，病的实在太难受。
　　在酒店大堂坐一个晚上，还是冻着了，回来之后感冒发烧。自己一个人，她没有起床的力气，撑不起身子去医院，但又觉得自己并没有病到需要叫救护车。她就在床上昏睡一会儿，清醒一会。昏睡时还好，一醒来便会感觉到全身都是疼，是体内的那种疼，闷闷的，摸不着揉不到，只能疼着。也记得醒来口渴，家里没有热水，喝的是一口凉水，因为身上热，喝下去更觉得冰冷。那一股冷，从喉咙一路往下，路线清晰分明。时至如今她依然清晰记得。
　　实在是太难过了，她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心中默默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为难自己了。
　　两天还是三天之后，她觉得好些。起床洗去一身的汗，戴了帽子，裹一件衣服去医院开了药回来吃。在假期结束之前她的这场病也就好了。回公司上班时，同事都羡慕她说，出去玩了一圈，人也瘦了一圈，显得更好看了。她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景焕自然是联系过她的。
　　在她病着的期间，接过一次他的电话。
　　在她回来之后多久呢。她只知道自己在烧的迷迷糊糊间接起他的电话，手机冰冰凉凉的贴在她的耳边。
　　他的语气里满是担心焦虑问她怎么这么久才接他电话，说他担心的快要发疯。
　　易萱告诉他：“你生日那天，我去找你了，一个人，飞到M城，在酒店大堂等你。” 语气平静，是因为她那时候病的也只剩下那么些力气。歇斯底里，全发作在她混乱的梦境之中。
　　电话那边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萱萱…我…”
　　“景焕，我们分手了。”说完，扔了电话，昏睡过去。

　　等她再清醒过来后，手机上有许多未接电话，他的，还有陈西的。还有他发来的一段一段，写的很长的信息。
　　她先给陈西回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经回到家了，让她不要担心。
　　然后看他发来的信息，前面一些，无非就是道歉，说一时错误什么的。后面的，见她长久没有回复，大概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放弃了。发来的是指责爱她照顾她是一件多么累人的事情，他在这段感情里多少委屈。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发生的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
　　然而，她其实从未要求过他爱她，也从未要求过他要以何种方式来爱她。若他说心中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她更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为难他。
　　她无心辩驳，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在接下来时间里，整理与他有关的东西，寄的寄，卖的卖，丢的丢。除了她自己和脑海中一时忘不掉的回忆，再也没有什么关于他的东西。
　　几年的感情，就这样结束。
　　她也不是没有怨言，倒不如从未发生过。
　　易萱一年比一年变得怕冷，一开始她总是疑心是因为那一晚给她冷怕了，后来却也突然能够想开，这大概跟自己年纪一年年变大的也有关系。总不能什么不好的事，都推到过往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上。
　　这段经历说来也不算是一点都没有好的那一面。
　　因为她毫不知畏惧的一个人就贸贸然的跑出国了，虽然自己知道这中间多少狼狈，公司的人却并不知情。只看到了她这一趟去的干净利索，回来后看上去也是一无所失，起码从外表看来从头到脚还是齐齐整整的。
　　领导更是从中看出了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觉得这个特点可以加以善用，将许多出差的机会派到她的头上。这也就是给了她后来去许多地方的机会。

　　易萱其实从来没有预料过有一天她会因为景焕而那样难过，毕竟她一开始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爱他。没有想过，他能让她难过。
　　爱情到底是什么？
　　她有时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
　　小的时候，父母总是吵架。有一次吵的厉害了，她在旁边听的气急，冲到爸妈面前，摔了杯子。爸妈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就愣愣着看着她。
　　吵架的是她爸妈，要被安慰的人却是她。
　　母亲坐在她的床边，轻拍她的背。
　　她满脸泪痕的问，“既然不爱，你们为什么不离婚？”
　　妈妈叹气，“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的。你还小不会懂得。”
　　那时候的她确实太小了，爱这个词，是屏幕上故事里听来的，离婚这个词也只是从父母的争吵之中听到的。
　　那时候的她，懂了多少，大概是比父母以为的多一些，比她自己以为的少一点吧。
　　再大一些，有一次，她和母亲谈心时，母亲拿出这段往事取笑她，说她从小脾气就大。便提到了。
　　“你小的时候，有段时间家里是很困难的。贫贱夫妻百事哀。”
　　贫贱之时，生活中处处都是压力，人活在这压力之下，无时无刻不是硬撑着，睡梦中都觉得累。累着的人，是不懂得温柔的，对自己也好，对别人也好。只想找个出口，宣泄自己。
　　母亲摸着她的脸，“萱萱，将来你嫁人，可一定要挑一个家境好一些的。”
　　易萱没有答话，心中却并不认同这样的说法。
　　她信的是，有情饮水饱。
　　那时她上初中，刚刚开始青春的日子。又看了许许多多刻意描写出来的，美好的爱情故事。故事啊，故事里的他和她总是一生一世一心人。
　　妈妈不会懂的，因为爸妈不曾爱过。

　　她还没来得及遇见那个自己倾心去爱的人。便先遇上了景焕。景焕一开始的确是真心爱着她的吧。
　　然而被爱的结局也是一样的痛苦。
　　爱情到底是什么？当然也幸福过，可是结局时的伤心和痛苦，再回头看，那些曾经美好却都是假的。是白雪公主吃下的毒苹果。
　　易萱并不是不再相信真爱，她只是开始怀疑也许自己并没有足够的智慧能够分辨的出来当下的一切是真爱抑或是另一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