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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萝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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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绍昨晚突然收到了来自贾府的请帖,邀他今日到府中一聚,自认为和贾充除了在朝堂上的冲突再无交集的嵇绍,眼下也不知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什么为官五十三载的庆宴?这种事也需要专门拿来庆祝么......好蹩脚的理由......
不过心中倒也不免好奇,便应约来了这贾府。
虽然来前倒也给自己做了些心理准备,可刚到贾府,贾充那一脸堆满的笑意和口中那过分亲昵的称呼,还是让嵇绍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这老头是吃错药了么。
“贤侄,来来来,到这来坐。”贾充一脸殷切的将嵇绍唤到自己身旁,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座椅,示意他坐下。
“贾大人这庆宴倒也简单,竟是只请了我一个人么。”
“那哪能啊,贤侄来晚了,人都走了呢。”
嵇绍垂眸笑而不语,也不见外,顺势便坐了下来。
看着身旁的老头热切的笑容,嵇绍亦咧嘴回应了笑意,半响还是忍不住开口一脸认真的望向贾充,“刚听贾大人唤我贤侄,莫非您和家父曾是旧识?”
看见嵇绍投来的好奇目光,贾充眼底闪过一丝冷笑,心中暗道黄毛小儿心思简单,果然不是老夫的对手,面上却还是笑呵呵的说,“那倒也不是,你父亲嵇康之名天下谁人不知,虽并未有过交集,但老夫心里还是十分敬仰他的。”
“哦......这样啊......”嵇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却是话锋一转。
“既如此,贾大人也不必一口一个贤侄了,敬仰我父亲的人倒是不少,可要是都认来做伯父,怕是其他人听了会误会下官我借此攀附权贵呢,你我同为朝廷官员该是明白此乃大忌,贾大人若是因我年纪小不愿唤我一声嵇大人,就叫我嵇绍也是可以的。”
四目相对间,嵇绍那脸上的笑意甚是真诚,语气听起来也十分为难,可精明如贾充又怎能听不出那言语间的讽刺之意,却偏偏无法说什么,只能哑巴吃黄连,刚提起酒壶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两下,干笑了两声似是有些尴尬。
但到底是纵横官场的老江湖,不过片刻神色便已恢复如常,将壶中酒为嵇绍添满递了过来,扭头望向他笑道,“嵇大人说的是呢,倒是老夫见你倍感亲切,一时疏忽了呢。”
嵇绍接过酒杯,仿若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当下饮了一口道,“好酒!”又望向那桌上的山珍海味,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贾大人今日这好酒好菜倒是合我胃口,既如此那下官我也不客气了。”说罢便真的堂而皇之的拿起了面前玉箸,低头吃了起来。
一边吃还时不时抬头表示疑惑的问他“贾大人您怎么不吃啊?”
贾充嘴角抽搐,一手扶额一手挥袖不语。
待嵇绍吃饱喝足,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喝完后,举起手背在嘴上胡乱一抹,再看向那贾充时,眸中尽是满足,“不得不说,贾大人府中的酒菜真是比我去的任何一家酒楼都好吃呢,多谢贾大人费心招待,若无事那我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便告退了。”说完抬腿便往门口走去。
这人是不知何为礼数么!贾充觉得自己今日脾气真是好到了极致,眼下虽然怒气填胸,想一掌将面前的桌子和那不知好歹的小子掀飞,却还是深吸一口气青着脸扯着嘴角说,“嵇大人,这就走了么?”
嵇绍闻声止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一拍脑袋,“对了,多亏贾大人提醒,你瞧我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贾充面色总算稍有缓和,开口道“哦?是么?”
嵇绍用力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回来,将木椅上放着的一个长长的礼盒递了上来,“大人,这是我送你的贺礼,是我亲手所做,愿大人和这贺礼一样,长生不老。”
贾充接过礼盒,心中心情有些复杂,又有些好奇,那礼盒做工十分精致让人不由猜想究竟是什么礼物才能放在里面与之相称,缓缓打开了那盒子,却在一瞬间将礼盒合上,怒视着嵇绍“你送老夫的这是什么!”
“萝卜啊,我亲手种的,萝卜俗称小人参,我官职卑微,人参嘛,实在是送不起,但这萝卜也代表了下官愿大人长生不老的祝福啊!”
“你,你......”
贾充被眼前的人气的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抚着胸口,瞪着眼前的人,可那人却并没有在意这怒火中烧的目光,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言语间还有几分委屈。
“大人,莫不是嫌弃下官送的礼物不值钱,可古话不是有云,礼轻情谊重嘛,这礼物下官可是想了好久呢,大人还是不喜欢啊......好可惜......”
可惜个屁!贾充简直要被此人气死,强忍胸中不适,哆嗦伸手。
“你,嵇大人请回吧,贾某在此多谢你的好意了,小红,送客!”
“走吧,大人。”小红忍住笑意,从门外走进来欲带嵇绍离开大厅。
“如此,下官便告退了,下次有这般好事记得还要叫上我啊。”说完便随小红离去,全然不顾身后人赤红的双目和那杯子碎裂的声音。
二人一前一后行至院中,嵇绍盯着小红的背影,没有停下脚步,却突然出声。
“你是那日巷中的黑衣人。”
“大人好记性,还是让你给认出来了。”小红脚步微顿,倒也没有否认,头也不回的答道。
“你也没有很认真的伪装,不难认。”
岂止是不认真,那日他除了蒙着面,身形、步伐、声音、还有身上淡淡的山楂味,都和今日一模一样,让人感觉那蒙面的面巾倒像他是为了符合一个莫名的黑衣人身份才特意戴上的,这人根本就无所谓会被人认出。
“还是大人厉害,我从未见过老爷这般哑口无言过,能把他气成这样的,除了你,连小姐都没有这般功力呢。”小红回想起刚才,忍不住低头轻笑了起来。
“小姐?南风么?”
“......嗯,现在是太子妃了。”虽然说话的人努力做到了轻描淡写,传来的声音却还是被嵇绍觉出了那么些许的酸涩。
“你喜欢南风吧。”
嵇绍的话并非疑问,小红愣了一下,忙转身说道,“大,大人,莫要胡说。”
看着刚才还淡定不已,现下却瞬间憋红的脸和那慌张反驳的结巴语气,嵇绍低头笑了笑说,“抱歉,是我失言。”
你该是很喜欢很喜欢南风才对。
贾府的庭院很大,嵇绍来的时候并未注意,眼下有了小红带着才四处环顾了起来,身后主屋那带鸱尾的屋顶如腾飞而起的鸟翼,门窗皆以金银为饰,椽袱斗拱均以沉香木为之,椽端饰以金兽。
庭院内有一个极大的碧湖,湖面上还立着一叶小舟,湖右侧是一个钓台,但看上去倒像是很久没用的样子有些荒凉,左侧是平地而起的假山,周遭还种着不少奇花异草,高山巨树,涧道盘纡,让人仿佛觉着如居山间,繁华与自然交融相织。
嵇绍不禁暗叹这老头倒是真的会享受,终于从回廊走到了贾府门口,正欲与小红道别,那微闭的大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逆着光走进了一个身形魁梧的高大男子,小红和嵇绍具是一愣,那推门的人一身汉人打扮,腰间却别了一个羊皮酒囊,那是胡人才有的习惯,那男子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让人看清他的样貌,果然,眉眼深邃,头发微卷,不是鲜卑就是匈奴那边的人。
疑惑间,小红却迎了上去,恭敬的道了声。
“师父。”
那人闻声点点头,朝嵇绍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便朝着主屋的方向走了。
“那位是?”嵇绍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那是我和太子妃的师父,从鲜卑来的,叫仲远。”小红解释道。
原来此人就是那个在重阳之日扮成道士蒙骗皇上的人,他五官如此醒目,皇帝不会相信一个有着胡人长相的道士,能让皇帝深信不疑,除非......
除非他那日根本就不长这个样子,也就是说,这个仲远师父,精通易容之术,而且这熟悉的味道。
嵇绍心下了然,勾唇看向那人离去的背影,一定见过他,而且,还不止一次。
“大人。”仲远走进大厅朝贾充俯身行了个礼。
“你来了。”贾充闻声并未回头,背对着仲远,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大人急着叫我前来,是有何事?”
“我让日让你查的那人还记得么?”
“大人是说那叫嵇绍的人?”
“不错,本以为那小子身上所带玉珏和太子身上的一样,便好办了,大家既然都是太子党,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冲突是不能化解的,老夫今日拉下脸面,将那小子请来,想和他联络联络感情,谁想到那小子险些要气死老夫!”
贾充说着突然转身,将桌上的盒子推到了地上,仲远看着那散落的盒子里滚出来的一个硕大的绑着红绳的白色萝卜,显然也是有些惊讶,末了,低头强忍笑意。
“气死老夫!真是气死老夫了!还从来!从来没有人敢这般羞辱于我!”
“那大人叫我来是?”仲远一边弯腰捡起萝卜放进盒子里,一边开口问。
“你捡那作甚!给我扔了!”
“大人,到底也是粮食呢......”
贾充:......
“罢了罢了,萝卜你拿去,人,你给我找机会除掉。”
“大人?你的嘴角!”
“什么?”迎着仲远诧异的目光,贾充抬手一摸,那猩红的血迹便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目光微沉片刻,却像什么都未发生一般继续吩咐道,“照我说的去做,既不能为我所用,那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要找大夫么?”
“不必,老夫的身体老夫心里清楚,下去吧,此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是......”
“咳......”
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