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松予林》》植苏

6、番外:之前遇见你

　　许还林一家还没有搬到蓉城之前，住在离海边不远的一个小渔村。
　　由于靠海，这里的气候湿润，空气中带着一股微腥的雨露味。这里原本是块比较偏僻落后的地方，最近几年政府的扶贫项目下来，小渔村又胜在景色不错，才逐渐被打造成旅游景点。
　　许还林上初中前都住在这里。许母在离村不远的镇上工作；许父之前是一名海员，平常除了固定的出海巡逻任务以外，就待在海管所做些日常的业务办理工作。但是在一次出海过程中，许父所在的船只遭遇了突发的海上风暴，九死一生逃回来后留下了极大的心理创伤，一个月内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最后经判定无法再胜任这份工作。再加上许还林需要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夫妻两人又对蓉城向往已久，一家人才决定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许还林住在这里的时候永远都是开心的。
　　小渔村不大，所以住在这里的人家基本上都互相认识，没有什么封建遗留文明未开化，村民们都互相礼貌热情，关系很好，亲如一家。建筑整体风格一致，都是齐整的红房顶，白砖瓦三层小洋楼，每户还自发地开辟了一座小花园，种了些低矮的绿植。
　　于是许还林站在自己房间向下俯视的时候，就可以看见自家门前种的番茄，辣椒……全是菜……
　　但是他并不喜欢。
　　许家右边的楼里独居着一位老奶奶，两家关系非常好，经常互相走动，于是许还林就被允许进入隔壁的花园。
　　那才叫真正的花园，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每个季节都有得开，不仅种类丰富，颜色也多样，一开就是一大丛，从远处看就像盛放的“瀑布”，许还林经常去探望老奶奶，顺便就能在这里坐一下午。
　　这样平常的生活在他六岁那年出现了一点小插曲。
　　他每次出门都会习惯性地望向奶奶的花园，可那次一望，却望出个不得了的东西——错综爬满围栏的藤蔓后似乎有一个人影。他好奇地上前，却看到了一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小男孩，也正诧异地望着自己。这时候正值蔷薇花季，花园四周开满了娇嫩的花朵，红色的、粉色的、淡粉色的、白色的、交错排布着。小男孩有着跟邻居奶奶七分像的五官，和极其灵动的一双眼，其中一只正隐藏在一朵盛放的红蔷薇后，另一只带着点询问和戒备水灵灵地望向他。花开得肆意张扬，花瓣一层层叠加着向外延展开，带着反光的露珠，微微吐出点抹了蜜似的金黄花蕊，衬得小男孩半张脸也红扑扑的，就着身后幽绿色的背景，小小年纪端得一副好身段。
　　于松也没想到刚来外婆家玩就碰到了一个不速之客，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怎么了？是他做错什么了吗？
　　两道稚嫩的嗓音几乎是同时开口:“你是谁啊？”
　　于松幼稚的攀比心这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冒了出来，他沉默了几秒，终于忍不住先开口，带着满满的得意:“你看到墙上这只蝈蝈了吗？我先发现的！”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都挺自来熟的，也没什么斤斤计较弯弯绕绕，喜欢你，就跟你玩，不喜欢你，才不要搭理你。于是没过多久，两个人就成了非常好的玩伴。
　　许还林是野着长大的，他经常跟着爸爸一起去赶海，所以总是对大海抱有一种亲切感，没事也爱拉着新小伙伴往海边跑。
　　眼前是一望无际深蓝色的大海，背后是浅金色的沙滩，泛着流动的光华。许还林和于松每次去海边玩，都拣着退潮的时候去。潮水搅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在沙面留下一滩深黄的印记，也冲刷上来许多的海味，数量极多，但是只要去晚了就什么也捡不到。
　　于松是个从内陆来的孩子，之前没有见过大海，所以当他真正面对这个庞然大物的时候，还有点不知所措和慌乱。每当这个时候，许还林就会主动拉着他的手拽着他，沿着海岸线狂奔，感受着奔涌浪花拍打脚背传来的湿润酥麻感。同时，也跟他介绍着各种各样的海味，一路跑一路捡，看得于松眼花缭乱。
　　“你看到了吗？这里！”顺着沙滩上一道浅浅的痕迹寻到一座小沙包，许还林眼疾手快翻出一个手掌那么大的柔软“肉垫”，“这叫猫眼螺，很好吃的，那个痕迹是它吐出的黏液，这家伙最爱卧沙了。”
　　于松一脸震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动物，发愣时不注意被许还林坏笑着呲了一脸的水，也顾不上什么害羞不害羞了，伸出粉拳追着许还林就打。
　　接着许还林又跟于松介绍了许多许多的海洋生物:壳上长着两颗黑点点的马面蟹；颜色乳白半透明的八爪鱼；花色多样的贝壳和牡蛎；躲在海螺里青黄色的寄居蟹……
　　他们从早晨待到傍晚，坐在沙滩上看着如火的夕阳跃入海里，黑暗似乎是一瞬间降临在这片土地上，一下子倒下，仰望着头顶上深邃的夜空，很久很久也不说话。
　　就这样持续了十几天，他们从初见时的陌生人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于松甚至知道许还林许多深埋心底的奇思妙想，许父的私房钱放在哪里。
　　许还林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某一天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敲响了隔壁的房门，迎接他的，却不是于松那张激动兴奋的脸。
　　一头银发的邻居奶奶带着和蔼又抱歉的脸色将他引进了家门。
　　“奶奶，小松呢？”
　　奶奶似乎叹了口气，隐约间泪光闪闪的双目看着他:“小松……他爸爸妈妈突然出了一点事情，昨天连夜坐飞机走的，太晚了，所以没有来打扰你们，跟你们告别，真不好意思啊……”
　　许还林大脑空白了好几秒，才缓慢明白过来，这个家伙！竟然没跟自己道别！就这么没声没息走了！
　　奶奶不忍心看着许还林失落的表情，转身进入厨房，端给了他一盘冒着香气，刚煎好的韭菜盒子和一座小小的，泛着银光的奥特曼手办。
　　“小松走之前特意交代我，让我交给你的，他说谢谢你这十几天的陪伴，他会永远记得你的。请你不要怪他，小松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许还林沉湎在悲伤中，感觉这么多天的欢乐时光正渐渐从记忆里流失，碎成碎片，他努力的回想，却只能记起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正在时光甬道的深处凝望着他，明明那么平静，却依然让他难受的无法呼吸。
　　十八岁的许还林在床上突然惊醒，望着空洞洞的天花板，摸了摸还残存一丝微笑的嘴角。
　　他缓缓坐起来，打开灯，温暖的橘黄色灯光瞬间倾泻下来。他靠在床头看向不远处玻璃橱柜里的那座银色手办，无可奈何心想:
　　这是他第几次做这个梦了呢？
　　都说经常梦见一件事就是对那件事抱有执念，他的执念，又是什么？
　　是那没来得及开口的一句“再见”吗？
　　他恍恍惚惚的想起来，他那个“冤家”名字里也带一个松字，他们也都有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是巧合吧……
　　深夜，许还林许久没更新都落了灰的古董朋友圈终于更新了一条动态。
　　是一张照片，里面是一架装满了教辅资料的透明橱柜，五颜六色，花花绿绿；橱柜的角落是一个存在感极低，小到会让人直接忽略掉的手办，但是如果放大了看，可以看到它反射出一道明亮的光泽，也耀眼极了。
　　配图是:执念。

作者有话说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