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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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市医科大学附属临床医院。心理科VIP诊室。
上午7点，丁辛欣换上工作服准时打卡。她是心理科VIP门诊的主管护士，勤劳敬业的她习惯在门诊开门之前，到各个诊室巡查一圈，整理诊疗单，更换检查器械，再给每间诊室里的绿植浇浇水。她很珍惜这份工作，C市医科大学护理系毕业的学生，不是每个人都有留校的机会，更何况，这种门诊接待的患者非富即贵，削尖了脑袋想来这里工作的护士大有人在。
今天是星期四，“大叔教授”出差回来恢复了坐诊时间。丁辛欣很喜欢和这个教授一起工作。大叔爱整洁，每次坐诊结束都会将诊室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没有人来过，再加上他为人亲厚大方，对待她们这些护士、清洁工从来不拿架子，每次出差回来，还一视同仁的给她们几个带各式各样的小礼物，有时候是每人一盒巧克力，有时候是各种好看的小饰品，甚至有时候还是奢侈品牌的小香水。这么懂得女孩子心思的中年男人，试问谁不喜爱？所以，心理科VIP门诊的护士们，都亲切的叫他“大叔教授”。
浆洗房新送上来的干净工作服有点儿扎肉，夏天到了，长袖的衣服有点儿热，所以她只在里面穿了一件轻薄透汗的吊带衫。她的平底鞋虽然有点儿夹脚，但她恪守诊室规定，每天下班之后、上班之前都会把鞋面擦得干干净净。
丁辛欣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在诊室走廊里，一间一间的诊室巡查过去，转角就到了“大叔教授”的诊室门口。隔着门，她机警的发现，诊室门缝里透出忽明忽暗的灯光，依稀还能听到里面传出幽幽的音乐声，仿佛是一首交响曲。
这时候，还没到教授上班的时间。
“谁在里面？”丁辛欣狐疑的想。门禁需要刷工作卡才能进入，她记得很清楚，机器上显示，她是今天第一个上班的。
“难道，是昨天清洁工阿姨，偷偷带了谁歇在这儿？”大叔教授的诊室是一个套间，里面隔了一个小单间出来，有时候中午休息的时候，大叔教授会在小单间的沙发床上小憩一会儿。
丁辛欣禁不住鄙夷的想，“这个阿姨，给亲戚节约旅馆费，也不能抠门成这样啊。”她脸上略带愠色，推开了诊室大门……
丁辛欣做了一个梦。梦里，耳畔总是回响着一首交响乐的声音，反反复复惹人讨厌，眼睛里是忽明忽暗的灯光，间或还有不认识的人的脸在眼前掠过。哦，她想起来了，晚上睡觉前，她在看一部电影，可能看着看着睡着了，忘了关电视，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遥控器。突然，有刺眼的白光射进眼缝里，眼睛很酸很胀，她蓦地一下睁开眼睛。
她发现自己睡在一间病房里。射她眼睛的，是病房天花板上的顶灯，病床旁边拉着帘子，几个科室的同事守在她床前，一脸关切的看着她。今天是休息吗？不对，今天是星期四，她没有轮休，她该上班的。
“上班……上班……”丁辛欣突然胃里一阵翻腾，她忍不住喉咙里喷涌欲出的酸液，一个同事连忙递了垃圾桶到她旁边，她剧烈的呕吐起来。她吐得眼泪鼻涕横流，直到把黄胆水都吐得一干二净，才干呕着罢休。
“好些了吗？”一个温柔男子的声音传来，丁辛欣看清楚了问话人，是她们科室的住院总医师。
丁辛欣疲惫的点点头。
住院总转身拉开帘子走出病房，对着门口站着的不知道是谁，轻轻说了一句：“她醒了。不过，可能情绪还不太稳定。你们……”
“我们会注意的。”是另一个男子说话的声音。
帘子再次拉开，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走到丁辛欣病床前。为首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方脸男子，他的左手边，站着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男子手里提着两个公文包，右手边站着一个扎马尾的女子，手里捧着一本笔记本。
“丁护士，您好。我们是C市东城区公安局的，您现在好点儿了吗？”方脸男子轻声问到。
“公安局？”丁辛欣意识是清楚的，但可能因为刚吐过，思维有点儿混沌，所以没有力气说话，只眨了眨眼睛。
“那……今天上午7点20分左右，在您所工作的心理门诊VIP第三诊室里的情况，方便告诉我们吗？”方脸男子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丁辛欣一一接收到了方脸男子的信息，“心理门诊、VIP、第三诊室……”她的心里又复述了一遍这些关键词，脑海里渐渐浮现出诊室里那个双手低垂，长腿蹬直的身影，那个身影好像……看不见头……突然她四肢乱蹬着尖叫起来。
几个同事立马手忙脚乱的将她摁住，七嘴八舌的说着“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之类的话，其中一个手脚麻利的拉下她工作裤的一角，一根针准确无误的刺进她的髂脊外上四分之一处。“我还要上班儿呢，别打太多了……”丁辛欣这么想着，渐渐感觉无力，又睡了过去。
再次苏醒过来，丁辛欣发现自己的四肢被约束带绑在病床上，左手打着留置针，液体正从输液器滴斗里匀速滴落。
她偏头看了一眼病床边，之前见过的几个警察或坐或站守在床旁。她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嗓子干得像被火烧过一样。她干咽了几下，沙哑着说到：“我……想喝水。”
扎马尾的女警察赶紧起身从床头柜给她拿了水杯，水杯里很体贴
的放了吸管。谢天谢地，是温的糖水。
年轻的男警察唤了丁辛欣的同事，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都交班了啊？”丁辛欣一边心里想着，一边就着吸管小口小口的喝着水。值班医生快速的给她做了床旁检查，问了几个常规的问题，值班护士眼睛看着丁辛欣四肢的约束带，试探着问：“能解了不？”
医生点点头。护士开始手脚麻利的帮丁辛欣“松绑”。她看着同事一脸心疼的给她解着约束带，对床旁几个警察，虚弱的说道：“我准备好了。但我嘴巴干，可能说话声音会比较小。”
方脸警察微微颔首，理解的说：“没关系。我们只是例行问询，您别多想，实话说就行。如果中途身体感觉有任何不舒服，我们立刻停止。”
值班医生和护士帮着丁辛欣半坐起身，不一会儿，住院总大步流星走进来，示意值班的医生护士先离开。两人带上门走了出去，临走前值班护士向丁辛欣投来关切的目光。
“我是今天上午7点钟到门诊的，”丁辛欣说着，又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年轻的男警察体贴的将水杯递过来，丁辛欣摇摇头：“不用，没关系的。”说完，她看向方脸警察，继续说。
“我们心理门诊，只有五个VIP诊室。我每天上班，都会先到各个诊室巡查一下，前面两个诊室一切正常，然后我转角，走到了第三诊室，”帅气的住院总一脸严肃的站在床前，她刻意避开了“大叔教授”这个不太慎重的称呼。
“我走到诊室门口，隐隐约约就听见里面传出音乐的声音，门缝里还透着光，没有日光灯那么亮，忽明忽暗的。我以为……是清洁工阿姨头天晚上，偷偷的让哪个亲戚在诊室里过夜了，心里有点儿不高兴。VIP诊室要求高，我们平时都很注意里面的整洁卫生……我担心冒冒失失推开门，吓到里面的人……就先敲了敲门，里面没人答应。我又敲了几下……才将门彻底推开……”
丁辛欣面容憔悴，声音嘶哑，眼睛空洞木讷得瞪着病房一角：“我看见……诊室里没开灯，但投影机开着，墙上投射着视频，好像是一个女人带着小孩在游乐场一样的地方玩儿，有一部分画面还投在靠墙矮柜上放着的咖啡机、花瓶什么的那些上面。背景音乐我不知道叫什么，但听起来很凄凉，让人心里发毛。我以为是昨天下班的时候，巡查得不仔细，忘了帮门诊教授关投影。想着得赶紧趁着门诊还没开，把投影仪关了……结果，我刚走进去两步，就看到教授位置上坐着一个人，长手长脚的半瘫着，”丁辛欣说到这儿，眼睛依然死盯着病房一角，嗓子里发出低低地呜咽声，“那个人坐在那儿，两手垂在椅子扶手两边，诊室里没开灯，我看不仔细，但好像……好像那两只手，还在滴血……我吓坏了，想出去推抢救车……我是倒退着往外走的，就那么一恍惚之间，我……我看见……我看见那个人……好像没有头！我记得我没有闭上眼睛的，但是，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是这儿了。”
丁辛欣一口气说完，又因为恐惧开始呼吸急促起来。住院总轻轻走到她的左侧，不动声色的拨了拨输液管的流量调节器。
病房里一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方脸警察才缓缓问道：“那时候，诊室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丁辛欣定了定神，轻轻点头：“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是组长，每天会比大家早一点上班，把诊室里检查一遍。来我们这儿看诊的人，没有普通门诊的多，但那些单据啊什么的还是会有消耗，不太够用了就得及时补上。诊室里还有简单的检查器械，每天门诊之前都要换上新的消毒好的。”
方脸警察接着问：“每天如此？”
丁辛欣说：“是。只要不是轮休，每天都是这样的。”
方脸警察又问：“除了刚才你说的那些，能不能再仔细回想一下，还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丁辛欣看起来像是恢复了一些神志，她收回目光垂下眼睑，认真思考了一下，说：“三号诊室，平时门诊的时候，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我们是不会进去的。教授很爱干净，诊室里的陈设都是他按照自己的习惯和喜好布置的，他有一个小单间，里面的生活用品什么的我们是不碰的。他还准备了胶囊咖啡机，香薰灯之类的，那些也不需要我们准备。我们平时，就是按惯例整理单据，更换器械，再给植物浇浇水。教授喜欢花，有花店定时给他送鲜花来，我们收到了就会帮他插到诊室的花瓶里。”
“你们平时出入门诊的时候，是走员工通道的？”方脸警察转头，问站在一旁的住院总。
一直沉默不语的住院总，听到警察问他，答道：“是，我们医院区域划分很明确。患者就诊走大门，工作人员走侧边的员工通道。VIP诊室需要通过员工通道里的专用电梯，上下。”
“也就是说，除了工作人员，其他人是不可能会走员工通道的咯？”
住院总想了想，说：“我们员工通道，很偏。平时不注意，很少有人注意到那儿还有道门。其他人的话，除非……除非是工作人员自己带着，才可能走一走。我们每个工作人员都有胸牌，胸牌里有个人信息的芯片，员工通道开门进出都必须要刷卡。所以，人员并没有那么杂的。”
“哦，是这样啊，”方脸警察沉吟了片刻，说：“我们刚才去调取了心理门诊VIP诊室的门禁记录，根据记录显示，这个教授是昨天晚上刷卡进入的诊室。你们医院，晚上可以进出的吗？”
住院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警官，我们这儿是医院呐……我们要是不能进出，那……患者去哪儿看病？”
方脸警察发觉到自己问得不妥当，笑了笑，说：“对不起。我没有表述清楚。我是想说，心理门诊，特别是VIP诊室，晚上也有患者吗？”
住院总字斟句酌的说：“这个嘛，要看患者了。我们的心理科在全国很有名气，但医院有明文规定，任何级别的医生都不能够私自在医院范围以外接诊患者，但你要知道，心理科VIP门诊的患者，要么有名，要么有权，要么有钱……他们有的人，不太方便白天过来看诊。所以，就会约着教授，晚上过来。”
“晚上看诊的患者，多吗？”
“这个视情况而定。不是每个教授都愿意晚上看诊的，门诊下午6点下班以后，很多检查都做不了……大概每个教授的这种患者，不会超过10个吧。”
“那，如果患者需要拿药，怎么办呢？”
“哦，拿药没有问题。我们医院药房是中央控制系统，门急诊和病房手术室都在一个大药房里拿药。但对极个别出现特殊情况的患者，教授也会自己准备点儿急用的药物。”
“哦？”方脸警察眼里精光一闪。
“其实吧，我们心理科的患者，绝大多数都是老患者了，”年轻住院总皱着眉诚恳的说，“他们很多都需要长期用药，医生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随便更换处方用药的。除非，病情有突发性的变化。”
“突发性的变化？”方脸警察追问。
“嗯。心理问题，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心理失衡，其实是人体在正常的心理活动中，出现的某些局部的异常状态。但心理问题，具有明显的偶发性和暂时性，不会存在病理性变化。心理问题加重，经常和一定的情境有关系，由于某种情境的出现诱发患者心理失衡加重，患者会表现出明显的像紧张、恐慌、焦虑等等症状。一旦脱离了这种情境，个体的心理活动会逐渐恢复到一个平衡值。”
“心理失衡的程度可大可小，有的人只要离开了某个地方，或者不看见某个人或者事物，症状就慢慢自行缓解了。但有的缓解不了，就必须要用医学治疗干预了。”住院总像在背书一样，向在场的警察解释道。
见几个警察没有打断他，住院总接着说：“我们医院心理科，是没有住院部的。心理问题严重的患者，如果存在伤害他人或伤害自己的行为或者风险，要么通过急诊到神经内科住院治疗，就是我们现在这层楼，要么第二天白天可以到我们医院专门的疗养所治疗。但有些身份特殊不愿意暴露，心理问题又明显加重的患者，教授就会采用药物的方式，帮助患者短时间内维持一个心理活动的平衡值。”
年轻的男警察很感兴趣，问：“都有哪些药物呢？”
住院总笑了笑，继续背书：“这可就多了。心理疾病主要分为抑郁症、焦虑症、强迫症、恐惧症、神经症这几大类，复杂的还有精神分裂等等。每一种分类还有不同的等级，检查、诊断、用药是万万不能以偏概全的，要根据每个患者的主诉、体征、表现的不同，来综合评估治疗方案。”
年轻男警察受教的点点头。
方脸警察问：“您刚才说，有时候有些教授是会自行准备一些药物的？”
住院总点点头：“其实吧，现在生活压力那么大，特别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心理失衡的问题出现，但绝大多数人是可以自行调解的，不能自行调解的患者在早期又不会重视或者不愿意承认自己生病了。那些名利包袱重的人，是很忌讳到医院来看病的，更别说是心理科。他们出现心理失衡，不到拖无所拖，甚至发生了危害行为的程度，是不会心甘情愿到我们这儿来的。有的人明明已经达到住院治疗的标准，偏偏还拒绝入院，这时候，看诊的教授就会先给他们开些药控制着。唉，国家提倡了那么多年，对于疾病要早预防、早发现、早治疗，心理疾病因为没有器质性改变，没有明显的身体反应，患者就不去管它，讳疾忌医……”
住院总越说越远，年轻警察赶紧打断他：“那他们都是在中央药房拿药吗？”
“嗯。他们不会亲自去拿，都是委托助理或者亲信去拿药。但，VIP嘛……有时候也是单独出没的，教授就会帮着他们拿药什么的。”
扎马尾辫的女警察一直在旁默默记录着，这时候忍不住好奇的问：“教授还要帮忙拿药？”
住院总无奈一笑:“那不然呢？患者出现症状，不干预的话，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更大的问题。当然，有些教授也不会去药房拿药，他们偶尔会从科室带些药到门诊去，回头等患者把门诊手续办完了把费用再交回科室里。有一些的话，是医药公司直接送药过来给教授的。这个么……少数，少数。”住院总说到这儿，掩饰尴尬的搓了搓手。
三个警察互相对视一下。方脸警察说：“那这么说，昨天夜间，也是有可能有外人到三号诊室的咯？”
“这个嘛……我们医院角角落落包括每个诊室都有监控的，三位可以到监控室去调取昨天晚上的信息。我可以给保卫科的值班同事打电话，请他们协助的。”
三位警察的问询结束了，方脸警察向在场的住院总和丁辛欣握手言谢，丁辛欣接触到方脸警察温柔的掌心，好像想起什么，又不太确定的说：“警察先生，我想起来了，三号诊室的桌子上……好像……有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方脸警察立即警觉起来：“哦？”
丁辛欣依然不能肯定，微微偏着头，接着说：“我是近视眼，当时光线又暗……投影仪的画面正好放到一个光线很强的场景，我记得，桌上有一个明晃晃的东西闪了一下……有点儿像什么手术器械，但是我们科室是用不到的……所以……”
方脸警察向年轻的男警察和扎马尾的女警察递了个眼神，两人快步走出病房。方脸警察再次向住院总和丁辛欣握手告别。
丁辛欣忍不住问：“警察先生，那个人……”
方脸警察顿了顿，用目光征求了一下住院总。住院总犹豫着点点头。
“他死了。”征得住院总的默许，方脸警察遗憾的说。
“死了……那……那个人……的头？”丁辛欣急忙追问。
“尸体，是完整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