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Fenrisulfr

3、第三章

　　“木教授？”

　　木右堂从回忆中抽离，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穿着防护服，眯着眼睛，看样子像是刚从实验室出来。

　　是陆知行。

　　陆知一平日里嬉皮笑脸，一嘴的尖牙，混惯了。陆知行就不一样了，他是公认的最温柔体贴不过的人，但很少有人知道，陆知行同时也是个套话达人，在他面前你很难撒谎或藏话。

　　木右堂这会心惊又心虚，一点也不想看见他，可是陆知行已经朝着他走过来了。

　　陆格都是怎么养的孩子？

　　孩子…孩子。

　　“木教授，刚从知一那里过来啊。”正想着，陆知一就已经噙着笑走过来了。

　　陆知一通过“眼睛”偷窥他哥的时候，木右堂也在悄悄打量这个曾经的学生。刚刚离得远，只能模模糊糊认个人，现在凑近了，连木右堂这个垃圾堆里的科学家也要从N年以前的语文课本里吧啦出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当然是领养的孩子，浑身上下除了身高和陆军长没一点相像。但不得不说，陆知行生得太好了，好得陆知一突然就笨嘴拙舌没法形容。

　　陆知一不是没有见过好看的男人，这是什么年代了，那些男生女相的花魁，姿容比女子更盛。远的不说，陆知一自己和陆格容貌像了十成十，陆军长就是远近闻名的俊朗。好看是个中性词，但陆知行的好看，和他们都不一样。

　　花魁的好看，太媚了，也太俗；陆格的好看又太刚，即使他那双牛眼到陆知一身上已经长成了可怜兮兮的狗狗眼，陆知一也线条凌厉，眉眼逼人。陆知一不会说话，只觉得陆知行是那种能流到人心里去的好看，流到人心里，但绝不让人觉得讨厌。

　　这时候陆知一又气闷得不行，恨不得抠出来木右堂的眼，全然忘了让木右堂监视陆知行的人是谁。他十二年来头回见他哥，就得通过别人的眼，这个认知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高兴。但听他哥称他知一，而不是连名带姓的陆知一或陆队长，他又高兴，虽然他哥都没问他一个字。

　　就这么一两分钟，一句话九个字，陆知一的心里就三转四转，起起落落，他又头疼又牙酸，心动得不行。

　　只一个照面，陆知行就走了，他现在是研究院分院的副院长，不用天天呆在研究院里，时间比较自由。但木右堂不行，二十年前那件事把联盟的科学家变成了三德的拾荒人，陆知一只能把他安排到普通研究员，他白天的时间都得在研究院度过。

　　陆知一自己也有别的事，他还要在绿地咖啡馆等玛凯拉，玛凯拉部长是非常有控制欲的人，她一般会提前半个小时到场，所以和她约3点，你得2点20分到才合适。

　　绿地咖啡馆并没有绿地，这里不论白天黑夜都拉着漆黑的帘子，咖啡馆里面种着转基因的灯草，皮伞、萤光菌之类的发光植物。陆知一并不完全认同转基因这种改良，觉得不可控因素很多，但想想这全都是活生生的植物而不是胶体，顿时就觉得可爱极了。

　　玛凯拉部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傻不拉几的陆知一在和一颗发绿光的椰子花大眼瞪小眼。

　　“见过他了？”

　　“嗯。”

　　“东西给他了？”

　　“嗯。”

　　“成了？”

　　“嗯。”

　　“呵，那么大个人了，还不如我女儿聪明。”

　　“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木叔叔搅进来呢？”陆知一硬着头皮问。

　　玛凯拉娇嗔地瞟他一眼“用得着他，又不会泄密。环境保护是第一位的，等地球焕然一新，这个世界上的畜牲男人们就死到临头了。对吧，月月？”

　　“都听您的。”

　　等送走玛凯拉部长的时候，陆知一感觉天也蓝了，地也绿了，连颈椎病都好了不少。

　　十四年前他阴差阳错救过玛凯拉部长一回，从此这个女人就像有印刻效应一样，非得认为陆知一是她女儿，怎么说都不行，陆知一差点就要脱裤子验明真身了。后来发现她是个很有些意思的人，陆知一也就将计就计，随她去了。

　　来接他的不是林琅，而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瘦小少女，陆知一钻到车里就开始骂骂咧咧地换衣服。

　　“星星，你妈疯得越来越厉害了，她疯起来连你爹都杀啊。”

　　少女在前座练武器拼装，头也不抬

　　“关我什么事。”

　　陆知行终于扯开了林琅给他准备的衣服，换上军装，腹诽道“果然是亲女儿”。

　　玛凯拉部长自诩是坚定女权主义者和环保主义者，但她的坚定不如说偏激更恰当一点。陆知一想，自己其实也是男的，恐怕难逃毒手。她们能杀男的，就能杀不听话的女的，哪天让风茄绊倒了，就能让地上不长曼德拉草。啧啧，极端主义者真可怕，不管是哪种极端主义者都好可怕。

　　环保主义者也是一样，有去大西北保护藏羚羊的，就有去高速路上拦狗的；有去植树造林的，就有不让人家用筷子的。受不了啊受不了，陆知一想，这种友军比敌军都可怕。

　　“我不关心那个咯咯笑的做作女人和那个窝囊男人，我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弄死程战？”叶星星问道“我已经能在30秒内把压缩□□拆开再装上了。”

　　陆知一突然脑壳一痛，

　　“程战是那么好弄死的吗？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世道清明，什么时候都是时候。”

　　“我明白了。”少女失望地低下头。

　　陆知行叹了口气，“他现在是人类联合联邦的首席人权律师，你死之前是勾引叔叔的放荡少女，死之后是一个没爹妈的孤女。不是我不想帮你报仇，可你拿什么去杀他？再说了，比起杀他恨他，你现在的生活更重要。”

　　“程战一天不死，我的天就是黑的，我不想有其他女孩，拥有和我一样的经历。”

　　陆知一没回话。这时候说什么都很无力。但他还是在心里想，会有天亮的那一天的，会有无数个像你一样的女孩，如燃烧的火炬，在这破不开的黑里，做一颗颗星星。

　　“不回基地了，去研究院。”

　　古木研究院是科技与古典在美学上的统一，据说陆知行在主持建筑的时候两边忽悠：对文学院那一堆老学究从山水理念扯到书法意象，对科技工作者讲莫比乌斯环意味着对科学的追求永无止境。

　　研究院坐落在的阿尔法省，是总研究院唯一一个分院，为古木种在哪里，社会联邦和第三帝国吵得不可开交。古木和研究院总院都设在德京，代价是银河之刃和帝国暗箭由社会联邦全权管理，并在社会联邦的管辖范围内设置信息共享、必要时可相互传送的分院。

　　他是来找叶院长的，也是来见陆知行的，他回来就听陆格有意要陆知行与秦臻联姻。秦臻是谁？秦律政的女儿。秦律政是谁？人类联合联盟的联盟总长——一个心眼儿比藕窟窿眼儿还多的心机怪。

　　联盟不可能看着社会联邦和第三帝国做大，联盟军把持在第三帝国，而联盟又不能像社会联邦一样养私军。联盟本想靠着“古木”引战，没想到两边最后竟然达成了和解，一杯羹都没分到，自然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对于陆家和其追随者来说，陆家和联盟联姻，军部就有可能光明正大的插手联盟政务，是个时不再来的好机会。

　　陆知一从叶导办公室出来已经是晚上了，他向陆格打了申请去见陆知行，理由是维系兄弟感情。陆格答应的不情不愿，陆知行被他宝贝得紧，从很久之前陆知一就发现陆格并不想让他和陆知行有什么瓜葛。但陆知一并没有停下探索，他天生好像就属挖掘机的，越是什么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越是要挖个明白。

　　陆知行住在研究院，他在研究院有自己的房间，陆知一去的时候，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黄的灯光。陆知一推门进去，陆知行正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一本纸质书。陆知行看得入迷，没发现他进来，他也就没出声，没骨头似的靠在没有门框的门边上悄悄地看他。

　　陆知行颜色生得齐整极了，很有些祸国殃民的资本，如果不是气质上的清冷中和了过分精致的五官，会有些女气。陆知一眼神好，一眼瞧见他唇角一点小痣，针扎一样。临出发前在书房惊鸿一眼时还没这颗小痣，大约是后来长的，他意识到似乎他们本来就不熟，在过去的十二年里有太多他不知道的如这颗痣一般长出来的东西。十二年在人均三百的寿命里很短，对于他和陆知行的关系来说却太长了。

　　他正看着呢，陆知行却回头了。他不是在看陆知一，而是在看门——看他等的人来没来，意料之外看见陆知一就在门口，神色不由得一变。陆知一看着他很快回过神来，周身慵懒的空气一扫而空，放下书，佩戴上标志性微笑，完美的陆副院新鲜出炉。

　　这应该是他们俩十八年来首次正面见面，没有渺无音讯、没有陆格传话、没有mota报道，没有从这里到前线的亿万光年。不论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他们彼此怎么想对方，现在，隔着几步路，他们两个反而客气起来。

　　陆知一常年穿着银河之刃的战斗服，即使回到地球；陆知行常年穿着实验室的工作服，即使在研究院以外。从这个角度来说，兄弟俩倒是很像，长期裹着一层假皮，连自己是谁都要不知道了，只有陆队和陆院，没有陆知一陆知行。

　　没有人说话，直到他们俩的光脑同时亮起来。

　　陆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