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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放不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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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唯一,我没力气了。”
陈瑞书软在木桩上,朝宁唯一所在的方向苦兮兮地说着,“双腿发软,下不去。”
宽大的树杈上,宁唯一背靠树干,双腿交叠平放于树枝上,手里不急不缓翻看着一本古籍,对陈瑞书的叫唤充耳不闻。
“宁唯一!”陈瑞书继续喊。
宁唯一的视线终于从古籍上移开,瞥向陈瑞书,见他衣衫半褪,发丝凌乱,混若无骨瘫在木桩上……画面有些……不堪入目,宁唯一随手摘了一片叶子打向陈瑞书。
陈瑞书下意识闪躲,这一躲,身体失了平衡,摇晃着从木桩上落了下来。
好在木桩只有五米高,摔下来也不会怎么样。就是狗啃泥的姿势不好看,陈瑞书想着,他的手拍在木桩上,借力在半空中翻了个身,人便稳稳落到地上。
缓缓吐了一口气,陈瑞书抬头看向宁唯一。
宁唯一同样在看陈瑞书,宁唯一眼神很不赞同,他拿着古籍遥遥点了点陈瑞书。
陈瑞书见宁唯一的嘴唇动了下,——“衣衫不整。”
陈瑞书读出唇语,随即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又脏又皱,披散不整,确实不怎么好看,但是这种大热天,穿衣服真的很难受,尤其是湿了干,干了又湿,反反复复黏在身上,烦不胜烦。
“热。”陈瑞书手上整理着衣服,脸上却是一脸的蠢蠢欲动,“脱了吧?”
宁唯一只是静静地看着陈瑞书。
“这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布料,一流汗就湿哒哒地黏在身上,难受。”陈瑞书嘴角一撇,“宁唯一,我讨厌穿湿衣服。”
宁唯一见陈瑞书整理好衣着,对他嘴上的抱怨视而不见,回头继续慢条斯理看自己的书。
陈瑞书:“……”
“宁唯一,我讨厌穿湿衣服!”陈瑞书走到宁唯一的树下仰头大喊,“宁唯一,我脱了啊。”
宁唯一的回答是飞向陈瑞书的叶子,叶子啪地贴在陈瑞书的额头。
不行。
陈瑞书气呼呼摘掉额头上的叶子,“宁唯一,你又打我额头!”
宁唯一不动如山。
“宁唯一!”陈瑞书生气了。
看着树上无动于衷的人,对方居高临下一个眼神,就显得自己很无理取闹。
陈瑞书深吸了一口气,丹田提气,脚尖点在树干上,轻飘飘地飞跃上树枝。
“宁唯一!”陈瑞书从天而降,直接大喇喇跨坐在宁唯一的大腿上,把宁唯一看得直皱眉,“下去。”
“这鬼天气太热了,我流了好多汗,都臭了!”陈瑞书抱胸,一副不听话不配合的样子。
“还有这衣服我穿着难受。”陈瑞书说着,表情有些委屈,“你为什么不理我?”
宁唯一没有闻到什么臭味,再说,他给陈瑞书打熬筋骨这么多年,用掉了多少好药材,没有人比宁唯一更清楚,就算不像他身上带着药材香,流的汗也绝不可能发臭,这小子纯粹就是想作妖了。
自从有了第一次的纵容,这小子就不断地在挑战他的规矩,一次次试探他的底线,像这样越来越无赖的做法,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发不要脸皮了。
宁唯一不惯着他。
拧着陈瑞书的衣领就想将他扔下树去。
“别啊。”陈瑞书见状赶紧压住宁唯一的手,整个身体都压到宁唯一身上,“今天不练了行不行?”
宁唯一眉头一皱,捏起陈瑞书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的唇,“为什么不练?”
“没有为什么,就不想练了。”陈瑞书眼睛直直地看着宁唯一,说:“宁唯一,今天不是到了日子吗?也不用等到晚上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宁唯一闻言,眉头顿时蹙得死紧,直视陈瑞书的眼睛,像是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内心想法似的,然而陈瑞书眼神不变,甚至还对宁唯一讨好地弯了弯眉眼。
少年曾经让人无法拒绝的猫儿眼,如今随着年纪增长,五官精致不减,但曾经浑圆的猫儿眼却是拉长了,不笑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瞳,清凌凌,水汪汪透着无辜感,笑起来更藏着一抹令人心悸的妖冶。
宁唯一放开陈瑞书的下巴,缓缓摇头,“还不够,时间不到,你会痛。”
“噗——我还会怕痛?”陈瑞书没想到宁唯一会拒绝,他直起身,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宁唯一,“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我的身体我知道。”
“来吧,现在这个坐姿也很方便不是吗?”陈瑞书的双手搭在宁唯一肩头,语气还有些得意,“宁唯一,平常你可不会任由我这样贴着你,也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对我心软。”
陈瑞书说完,还扭了扭腰催促。
“快点。”
宁唯一扔掉手里的古籍,“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哈~”陈瑞书满不在乎,然而下一秒,陈瑞书脸色就白了。
宁唯一的手不过是刚贴上陈瑞书的胸口。
陈瑞书便痛得浑身发颤,痉挛着说不出半个字。
宁唯一见状就想抽回手,然而陈瑞书却咬紧牙关,紧紧抓着宁唯一的手,不让他抽离,就算整个人只能靠在宁唯一身上痉挛,陈瑞书也固执地压着宁唯一。
陈瑞书的下巴,再次被宁唯一捏起,陈瑞书脸上血色尽褪,蜡白如霜,额头上青筋浮现,甚至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就连嘴唇都咬破了,殷红染上苍白的唇瓣,如染血的腊梅,这种带着损伤的模样,竟有些好看。
宁唯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陈瑞书看宁唯一眼神有些异样,大口喘着气,即使痛得痉挛,他还是朝看他的宁唯一努力地弯起嘴角。
豆大的汗珠从陈瑞书额头滑落,就连鸦羽般的睫毛都被洇湿了,轻轻一颤,脆弱得让人心疼。
宁唯一就不懂陈瑞书这种固执从何而来,明明不需要受这种苦头,在烈日下练功会比噬心之痛更难承受吗?
“还不放弃?”
“不。”陈瑞书见宁唯一问,固执地摇头,“继续。”
陈瑞书已经彻底汗湿,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脑袋歪在宁唯一肩膀处,身体也再没有力量来对抗那种噬心的疼痛,但陈瑞书就是不放开,他的一只手固执地压住宁唯一的手,都到了这份上了,没道理现在叫停。
宁唯一眼神深邃,表情沉凝,空气都好像跟着凝结了。
这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久到陈瑞书以为自己会痛死过去时,宁唯一终于抬起了另一只手,朝陈瑞书的后心轻轻按去。
有了宁唯一的帮助,陈瑞书的痛苦急遽减轻,他浑噩的思绪瞬间清醒了一些。
他歪着脑袋去看宁唯一沉凝的表情,笑了,“呵……宁唯一,你妥协了。”
宁唯一盯着陈瑞书苍白的笑颜,声音严肃,“别闹了。”
陈瑞书长眉挑起,表情有些令人玩味,“宁唯一,如果我死在你面前,你会害怕吗?”
宁唯一皱眉不答。
陈瑞书也不强求,笑了笑。
将脑袋往宁唯一肩膀处倒去,宁唯一不说,但有些事情陈瑞书很早就想说了。
“宁唯一,你说过,你和我有个缘法,有十八年的缘分。”
……
“现在,十七年过去了……是不是说,我们的缘分快断了?我想了很久很久,欠我的人何其多,凭什么就你需要偿还?后来我想,大概是我的执念让你不得不偿还吧,那些没有尽头的年月,让我念念不忘乃至后来成为执念的,只有两样,宁唯一……你是那只白猫?还是那个丢伞的主人……亦或是,二者都是你?”
宁唯一垂眼去看陈瑞书,陈瑞书的眼睛有些飘远,似乎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神情满是触动……宁唯一没敢多看,有些事情怕说尽,也不能尽说。
他知道陈瑞书的来处,自然不会将他当成普通孩子来教养,十七年,就是养一条小狗,也会有感情,更别说是感情更加充沛丰富的人,宁唯一自然是喜欢陈瑞书的。
离十八年的期限越近,宁唯一便越纵容陈瑞书……可有些缘分是不能强求的,他和陈瑞书只有十八年的缘分,他能为他颠倒生死,却不知如何延长两人的缘分。
宁唯一不言,就显得很沉默。
夏日的烈阳,无法穿透浓密的树叶,阴凉的树下,少年无力地靠在男人身上,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最后,少年像是能了解宁唯一心中的想法般,道,
“宁唯一,你不知道的,我知道啊……你别拦着我就好了……”
陈瑞书说着,拿手拍了拍宁唯一的心口,听到宁唯一突然加快的心跳声,陈瑞书有些得意。
“宁唯一,你嘴上不承认,可你就是喜欢我啊……”
“嘿嘿……”
宁唯一:“……”
这天过去后,陈瑞书便不再按照宁唯一的安排吸收世界物质,他将次数尽可能压缩在十七岁这年……
陈瑞书在承受这个世界的反噬时,宁唯一都守在他身边,从头看到尾,陈瑞书每次都是痛得满地打滚,好几次宁唯一都要出手了。
陈瑞书每一次都挺了过来。但这一次情况更加危机,眼见反噬太过猛烈,已经不是陈瑞书可以抵挡的,宁唯一还是出手打断了。
“人争不过命。”宁唯一说。
陈瑞书冷笑,他不信命!
咽下涌到喉头的腥甜。
陈瑞书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昏倒了过去。
这一次,陈瑞书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
醒来便看见坐在床边的宁唯一,陈瑞书先是对宁唯一笑了笑,继而嘶哑着嗓音说道,“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很多我都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有一只染血的白猫,有一把刻字的破纸伞,还有一只很好看的手,皓腕凝霜雪,指如削葱根,又细又长,骨节分明,根根如玉……那只手在我眼前轻轻一晃,却如惊鸿掠过,想忘忘不了……我记得那时的每一个细节,玉手抚风,甚至记得那时微风夹着雨丝吹落灵魂上的重量……”
陈瑞书目不转睛看着宁唯一。
陈瑞书的眼神过于炽热直白。
宁唯一忍不住心惊肉跳,下意识伸手盖住了陈瑞书那双盛满感情的漂亮眼睛。
被遮住的视线,睫毛轻轻颤动,有些冰凉的触感……
陈瑞书心里突然就有些委屈。
明明也喜欢他的不是吗?
他拿下宁唯一的手,直接问他,“宁唯一,若有机会,你会跟我走吗?”
宁唯一愣住,没有给出答案,但他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
连敷衍都没有,见此……陈瑞书心里明白,可也是真难受。
行吧。
陈瑞书用手臂盖住自己透着失望的眼睛……
他说,“宁唯一,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宁唯一本能排斥这个请求,但他的身体还是站了起来。
转身关门时,一股庞大的推力,让宁唯一倒退了好几步,等宁唯一反应过来时,门已经从里面关紧,彻底打不开了。
宁唯一看着紧闭的房门,张了张嘴,那个总是第一时间解读他唇语的男孩,如今把他拒之门外了。
宁唯一更没有想到,这是他和陈瑞书的最后一面。
陈瑞书比他想的更偏执也更疯狂。
宁唯一震惊之余,内心还有无法言说的窒闷感,陈瑞书如此决绝,放不下的人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