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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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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的下午,明明才两点,天色昏暗得却像是傍晚一般——浓密的乌云呈现出灰黑色的大理石纹路,像是被远处若有似无的低沉雷声震开的裂缝。
潮湿闷热的空气,让人莫名地烦躁。
林麓全身的皮肤上蒙着薄薄的一层汗珠,她的额头、耳尖和后颈,都因为热量变得有些发红,汗水顺着白里透红的脸颊流下来,乌黑的发尖因汗水揉捻成一簇簇的;白色的T恤衫背后也湿了一大片,贴着脊背,微微勾勒出消瘦的蝴蝶状肩胛骨轮廓。
林麓觉得:自己真是个鹅脑子,才会选择在梅雨天的下午出来爬山。
不过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中午王教授他们那么苦口婆心的劝说,要是林麓还是固执己见继续工作,未免太不识趣了。
午休过后,林麓坐在宿舍的凳子上,看着自己用病手在日记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她决定还是上山做点什么别的分散一下注意力。
平日缺乏锻炼的林麓踉踉跄跄,好不容易从寺庙所处的山顶爬到了另一个山头;她皱巴着脸赶紧进了凉亭坐下,龇牙咧嘴半天才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水。
喘了好一会儿,林麓也慢慢感受到山顶的微风,虽然这风还夹杂着潮气,但聊胜于无。
雷声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雨点拍打凉亭瓦檐的声音让林麓平静了不少——她掏出一只烟,习惯性地想用左手点上,却因为疼痛根本握不住打火机;无奈之下只好换了只手,深吸一口,感觉疼痛和紧张都可以随着烟雾呼出去。
林麓也知道抽烟不好:高中时,同班的不少意大利同学都开始抽烟,大部分都只是为了耍帅。意大利烟草店的卷烟贵,他们就偷偷买袋装的烟草丝自己卷,林麓也背着养母抽过几回,但也觉得没多大意思,不像同学或自己的养父那样有瘾。直到去博洛尼亚上大学的第四年,研一期末,因为腱鞘炎,左手疼的无法动弹;同系室友看她可怜,又怕耽误小组的进度,就偷偷给她点了一支叶子烟。当然,林麓那时并不知道里边夹了叶子,但确实抽完以后缓解了不少。从那之后,每当手腕犯病时,林麓都会点上一支,即使只是没有镇痛效果的普通卷烟,也或多或少能给她一些心理的安慰。两三年下来,关节疾病没好,烟瘾倒是不小。
林麓盯着卷烟盒上恶心人的器官图片看了一会儿,想着这应该是她从意大利带来的最后一盒烟。珍惜着抽完了最后一口,才掐灭在随身的烟灰盒里。
“Cazzo…” 林麓闭上眼睛,从牙缝中冷不丁挤出一句脏话——果然只是心理慰藉,手还是痛到昏厥。梅雨的燥热和手部的疼痛,让一向佛系的林麓也有点沉不下心来:她掏出一本中文古典小说,看了两眼只觉得烦心——对于林麓来说,书面的汉字可以说是“外语”。虽然,林麓被接到意大利时已经会说中文了,加上养母是华裔的缘故,林麓的中文口语交流基本没什么障碍;但汉字读写这事,林麓也是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才开始正式接触,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总算是能借助字典独立看完一些文献和书籍,但是古文这部分,以“半路出家”的林某的水平,读起来还是十分头疼。
林麓觉得自己的脑袋像块吸饱水的海绵,又潮又热又重,她索性枕着书本躺在凉亭的地上,伴随着雨点敲击瓦砾和叶片的声音,以及左手腕处火热地肿痛,林麓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
林麓梦见了小时候养父带自己登山的场景:那是意大利北部科莫湖一带B镇的某座小山,养父在周末时会带他们一家四口(三人一狗)来到这里的住处。比起普遍酷爱阳光沙滩大海的意大利人,林麓更喜欢山林——他喜欢初春山坡上铺满的新绿植被、夏日甚至有些刺耳的蝉鸣、秋季细雨中淡淡的泥土气味,以及冬日步道上干枯叶片踩起来酥脆的脚感和清脆的沙沙声。
“Luca, guarda! Il Lago di Como!” (看,Luca!科莫湖!)每次爬到山顶时,父亲都会像个顽童一样叫林麓去看湖景,这座小山正巧处在人字形科莫湖的尖角处,视野很好,能够看到长长的湖面和两岸星星点点的房屋。林麓转头,想再仔细看看养父的脸,但是视线确有如溺水一般,变得一片模糊。
林麓猛地惊醒,睁大双眼,感觉漏跳了好几拍的心脏,此时正激烈得尝试恢复运作。手腕的疼痛让她一下清醒,于是她顺势坐起来,左右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又废了好大力气拧开水瓶,把剩下的一点儿喝完了。
山间的雨已经快停了,天色也恢复了正常的光亮。幸好没有睡太久,否则就要摸黑下山了,林麓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