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
-
伊莎贝尔的心情远比她自己想象的糟糕。
有些人似乎就是有特别的能力，能让联络官女士那张用了三四十年磨砺出不动声色的皮囊悄无声息的裂开一道缝隙。
她永远不会忘记布鲁斯·韦恩，那张俊美的面孔深刻的印在她的日日夜夜。只要她活着，她便在每一次呼吸中，每一次沉默里找到那张脸的痕迹，然后更加深刻的铭记。
但当伊莎贝尔真正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却发现和记忆里的有了出入。
这才让她恍然大悟，原来时间会如此轻易的折磨一个人，连记忆一起扭曲，直到生命的尽头依然毫无察觉。
命运的洪水早已将她吞噬，伊莎贝尔·布莱克是成功的囚徒，而布鲁斯·韦恩是所剩无几的稻草，也同样是她凝望的深渊。
伊莎贝尔微笑的站在康纳身边，没有焦距的目光悄悄落在哥谭的骑士身上。
她不敢去看他的脸，只是将目光落在他黑色的西装上。Black Suit，如此奇妙的双关语，这里的灯火酒绿也失去了色彩，而黑暗骑士站在滴水兽上的画面却无比清晰，侦探的披风在她眼前飒飒飘过。
她的手指无意识攥紧，身上那件橄榄色的长裙和周围的一切一样悄无声息的褪色，变得苍白，或者一片死灰。
这世上唯一的色彩都凝结于那双钢蓝色的眼睛上，它正盯着格林德沃的背影，而年轻的“韦恩”不敢回头。
那种沉静的、如同深渊的钢蓝色，像是大西洋最深处的漩涡，让人惶惶又心安，它在糜烂的灯光下被折射出绿色，一种浓郁的化不开的绿色，带着浓烈的不祥。
他清晰的感受到那种冰冷的审视目光，它们掠过他的脊梁，在他的后颈处停留，又转移到他的侧脸。温只有竭力咬牙才能让自己不在这种目光下颤抖，他的指甲无意识的嵌入手心，可他却觉察不到疼痛。
“我很惊讶你的女伴会是伊莎贝尔。”莱克斯·卢瑟说道。
“我看过她的书。”温微笑着说。
莱克斯·卢瑟笑了一下，探身从温身边取了一杯香槟，温礼貌的后退两步，而莱克斯却向他更靠近的移动，又在一个合适的社交距离下停住。
布鲁斯皱眉，而温却松了口气，他终于不必暴露在布鲁斯·韦恩的视线下了。
感谢上帝。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垮下了肩膀，那是伊莎贝尔极其放松的姿态，温微笑的弧度克制在一个礼貌的范围，绿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我爱她的故事。”
谎言。
——我恨她的悲剧。
真话。
“‘她坠落的那天，世界开始转动’？”莱克斯平静的问道，“我更喜欢‘深渊在侧，自由永恒。*’”
“哦……”温的笑容消失了，那双时刻充斥着漫不经心和惊心动魄的眼睛静默的看着莱克斯，浓烈燃烧的绿色一瞬间沉寂成燃尽的余烬。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似乎将要飘散在周围热烈的欢呼里，莱克斯·卢瑟在那一刻清晰的看见了温·道兰特眼睛里的世界，黑与白，污浊的灰，恶劣的像旧世界。
“我可没想到您看过她的书。”温说道。
“我看过。”莱克斯承认道，“我看过她写的每一本书，我看过她的故事。”
温没有笑容的样子是冷淡到骨子里的，只是看上一眼就了无生趣的样子：“我没想到您会记得这个。”
“这不代表我不会忘记。”偷听他们对话的克拉克开始为莱克斯的耐心而震惊了，他扫了好几眼，都确认那双傲慢的灰绿色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他们居然就是在这样进行着这种无厘头的对话。
“我以为您不会喜欢她的故事。”温说道。
“为什么不？”莱克斯反问。
“听起来不错。”温抬手抿了口香槟，“这就是为什么是‘深渊在侧，自由永恒’？”
“不。”莱克斯否认，他们听起来就像是一场正常的长辈与外辈之间的对话，“这关于选择。我做出了选择。我选择了席德*。那位将死前将自己束于马背擎旗持剑的斗士。”
“我以为您会选择疯狂的安东尼*。”温又抿了口香槟。
“我的答案是他没有击溃西北印第安人联盟*。”莱克斯轻轻拍了拍温的手臂，“一个故事的好坏取决于它的性质，没有悲剧的故事注定残缺——神谕也会陨落的*。”
温沉默盯着莱克斯按在他手臂上的手看了很久，然后在慢吞吞的把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一直关注这面的克拉克又一次感到惊奇了，他很难想象，几乎将傲慢塞满那具皮囊的温·道兰特看着某个人的时候，会像是某人能拥有他全部的注意力一样。
真奇怪。
莱克斯也这么想。
伊莎贝尔·布莱克永远都能让他感到惊奇。就像在他以为她会做一辈子笼中鸟的时候，联络官女士发狠杀出了重围。就像他以为她会和达米安·韦恩比肩同行的时候，她几乎没多少犹豫的看着二代夜翼走上绝路。就像他以为她会在孤寂的权利王座上越走越远的时候，她把自己送葬在天堂岛。
伊莎贝尔看起来总是顺从的、无所谓的，浅绿色的眼睛总是没有焦距，平静的仿佛接受了一切命运的苛求。她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把精神阈值提高到几乎无法触碰的地步，又太早的学会了不动声色。这让她看起来捉摸不透，又对特定的人群来说一眼到底。
这就是处在英雄家庭的坏处。
而伊莎贝尔缓慢的感觉自己灵魂的某一块在塌陷下去，她好像回到了十八岁的韦恩庄园，她寂静的坐在床上，在空白的本子上画了一个正方形，又在正方形里面涂了几个圆圈，那个叫做阿尔弗雷德的管家轻轻的敲了敲她的门，她说请进，然后那位老先生问她，伊莎贝尔小姐，您想来点小甜饼吗？
她在开门的那一刻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伊莎贝尔盯着阿尔弗雷德看了很久，很认真的看了他很久，她看见了一个影影绰绰的高大挺拔的老人身影，她猜他的头发大概白了，脸上也有了皱纹，但是她看到的只有大片大片浓郁的红与绿，混成一片难看的马赛克，就像那些细碎的疯狂的低语，就像楼下那些英雄讨论她归处的声音。
她说，好的，谢谢。
老人笑了一声，他的脸依然是模糊的，但她猜他的笑容大概是温和的，没有奇怪的裂口。他将精致的白瓷盘子放在了她的床头，她低头在正方形旁边画上了一只鸟，而老人就安静的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将鸟画好。
您在画什么呢？
夜莺。
那这只呢？
这是画眉。
我猜这是猫头鹰？
嗯。
您还要画什么吗？
麻雀。
我能问问这个正方形是什么吗？
……
伊莎贝尔小姐？
我想画牛，但是我不会画。
哦，伊莎贝尔小姐，这没什么——牛是这样画的。
……
“谢谢。”这个单词叫温念的短促有力，他没有笑，但是他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蝙蝠侠。
“知道了。”莱克斯依然非常平静，他对温微微颔首，举着香槟杯重新投身于人群中。
温盯着莱克斯明镜可鉴的后脑看了一会，没有任何笑意，但那种时时刻刻的紧张气息却塌下去一块。
这很好。
他活动了一下发木的脚腕，滑入到人群中，悄无声息的躲到了某个他早已物色好的安静角落。
温·格林德沃逃脱了资本主义纸醉金迷的折磨，但伊莎贝尔·布莱克却还深陷其中。
她其实可以逃掉的，真的。
伊莎贝尔挂着标准的朦胧甜蜜的虚伪微笑，双眼放空的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
温·格林德沃不应该来这里——即使是为了试探莱克斯，就算来了也不应该邀请伊莎贝尔·布莱克。
人不能、至少也不该接受双重精神折磨。
今天的精神冲击绝对超负荷了，即使伊莎贝尔的神经再麻木，也感受到了一丝生命之所不能承受之重。
布鲁斯·韦恩、克拉克·肯特、奥利弗·奎恩、康纳·霍克——还有死了的芭芭拉·戈登和八成也死了的莱克斯·卢瑟。
这世界太疯狂，蝙蝠侠都能给超人当伴娘。
伊莎贝尔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还能苦中作乐，她谨慎的思考了两秒，对蝙蝠侠给超人做伴娘进行了一个小作文的论述。然后她安静的在心里带上了痛苦面具。
——这他妈还是算了，她衷心希望这辈子都没有这一天，至少在她死前不要有，同样的，在她死前也不要有一个叫莱拉的氪星崽子，那样她会直接杀进阿卡姆和小丑同归于尽。
但生活从来也不会让谁独善其身。
一只手轻轻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一张英俊的熟悉的她上次见是两个月前上上次是二十三年前的脸出现在她视线里:“嗨，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哽了一下，而那张漂亮脸蛋的加成险些让她心肌梗塞。
迪克·格雷森带着令人目眩神晕的笑容出现在她面前，而当伊莎贝尔意识到他为了让自己平视他而半弯着腰时，伊莎贝尔感受到了来自心力衰竭的安逸。
长相漂亮的青年笑吟吟的站在她面前，明蓝色的眼睛温柔专注，如果忽视他那藏在衬衫下的八块腹肌只关注不可忽视的吉姆胡安，一时间除了阿弗洛狄忒以外伊莎贝尔想不到任何形容词。
更重要的是他是迪克·格雷森。
而迪克·格雷森才是那个觉得自己真的要玩完的人。
上帝啊拉奥啊蝙蝠侠啊，距离他们十五米远的康纳拿着“你他妈完了”的眼神盯着他，而二代绿箭出了名的护短和果断，这从上次因为误会正义联盟追捕绿箭后布鲁斯为了韦恩集团不眠不休的经历体现的淋漓尽致。
如果不是现在康纳实在不好抽身，迪克觉得自己没有机会成功。
他大概会倒霉一周。迪克在心里安详的画了个十字，然后丝毫不动摇的继续完成蝙蝠侠的任务。
“好久不见。”迪克友善的说，“还记得我吗？我们一起去过游乐场。我是——”
康纳的目光极其凶险，看起来他敢把蝙蝠侠生吞活剥。
迪克顿了一下，谨慎措辞:“理查德·格雷森。”
他感觉身边的杀气淡了一点。
而被他搭讪的小月亮用浅绿色的眼睛安静的看着他——准确来说，是盯着他的额头。
她看的时间久了些，但在迪克反思自己洗没洗干净头发之前，伊莎贝尔抬起了手，向他的脸伸了过来。
迪克下意识绷紧了肌肉，但他没有躲，而是放松自己，配合的弯了弯腰，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蝙蝠侠为了任务甚至能说“Why don't you kiss me？”，他被摸一下脸算不了什么。
但是他却没有感受到伊莎贝尔的触碰，只有一点痒意。她只是伸手轻轻的把他遮住额头的头发理到一遍，又盯着他的额头看了几秒，才收回手，对他微笑。
迪克奇异的从这个笑容里感受到了心满意足。
极度缺乏距离感，迪克在心里对伊莎贝尔侧写——即使没有触碰，但这个举动还是过于亲密了，而伊莎贝尔看起来坦坦荡荡，自然而然。
并且精神游离。
“我当然记得。”伊莎贝尔终于说话了，绿色的眼睛很干净，看起来一望到底，她甚至亲昵的给他取了个代号，“伯德将军*。”
这听起来有点像调情了。
不是，虽然伊莎贝尔真的很漂亮，很符合他的审美，他们也确实是同龄人，但是他不觉得他可以当着她父亲和兄长调情。一点也不。
“理查德就好。”迪克眨眨眼，学着伊莎贝尔的态度亲昵而克制的说。
“理查德？”伊莎贝尔微微仰头，斜睨着看他，似笑非笑的将发音拉的很长，听起来含糊粘稠。她的声调里带着一种超出她年龄的成熟，和一种奇怪的韵味。
“或者迪克。”
伊莎贝尔的微笑从工业糖精变成了天然枫糖，她坦然的问他:“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老天——这对话可听起来真不对劲。
这句话从头到尾都是异常，就像是只有他需要，她什么都可以做一样。
伊莎贝尔·布莱克是怎么养成这个不计付出的性格的？
迪克说:“不，伊莎贝尔，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
而伊莎贝尔只是带着微笑安静的看着他，在温暖明亮的灯光下，仿佛一副凝固的色彩艳丽的油画，画上是年轻女大公的加冕礼。
“你想跳舞吗？”迪克问道，“我刚刚看你一直看着——”
“你要和我跳舞吗？”伊莎贝尔带着空茫温柔的微笑看着他。
迪克看到她无意识动了动手腕，纤细的橄榄叶手镯滑落一截，他发现伊莎贝尔·布莱克其实不适合带任何饰品——除了肩膀上的勋章。
迪克直起腰后退一步，做了一个繁复的邀礼，将掌心在她面前摊开。他压低了声音，露出迷人的微笑:“我有这个荣幸么，布莱克小姐？”
伊莎贝尔又露出她被康纳介绍给其他人时的笑容，平静而从容，她不假思索的要将手交给他，但是在指尖落到他掌心的前一刻，伊莎贝尔突然顿了一下，然后似乎若有所感的回头看去。
然后迪克就看到刚刚还用“你将被我谋杀”的眼神看他的康纳光速变脸，神情温柔，关切担忧的看向伊莎贝尔。
而伊莎贝尔什么也没有说，她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也没有表情，在迪克的视角她的神色甚至透着奇异的冷淡。
迪克险些以为她要拒绝了。
她就只是保持着那个动作盯着康纳看了两秒，然后在康纳快挣脱那些商人政客向他们走来之前，平静的回头，她依然在微笑，似乎她从来也没有回头看那一眼。
迪克清楚的看到了康纳的错愕。
而伊莎贝尔将手落在他的掌心，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轻快的调侃:“有人能拒绝您吗？我知道我不能，将军。”
迪克收紧掌心，轻轻攥住她的手，带着伊莎贝尔滑进舞池::“四海将沐浴您的荣光，女王陛下*。”
他在伊莎贝尔回过头时的冷淡神色里感受了一丝割裂感，这让他窥探到一丝阿尔忒弥斯美丽皮囊下的瓤。没有为什么，只是迪克突然想明白了一点——
伊莎贝尔·布莱克很清醒，她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在未来成为联络官。
作者有话说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