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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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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身影在层层叠叠的殷红中几经跃起落下,当真是身轻如燕,最后翩然落地时,周遭殷红已经悄然隐去,映入月儿眼睑的是一片嫩绿,青翠的竹林间清风不断,细碎的竹叶相互碰撞,沙沙声不绝于耳。
这片春意盈然的绿,就犹如停泊在那片殷红花海中的孤舟,与那漫天袭地的殷红血樱花海融合成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景,这片竹林清幽空灵,令人见之心旷神怡。
且如果说坐落于花海中的莲形药斋是殷红与血红的温情旖旎,那么,坐落在这片竹林间的竹屋便是静谧出尘。
只见一幢暖黄色的竹屋被一排竹栅栏围在中央,月儿停在竹扉前,摄人心魄的紫目漫不经心的打量着竹栅栏边上,那簇正开得如火如荼的彼岸花,那血红的色泽竟在无意间抚平了月儿那连日来有些焦躁的心,月儿便不由心道,到底是谁说红花一定要绿叶来相衬才更显美丽?这彼岸花花叶永不相见,不也依然红绯艳浓烈美不胜收吗?
月儿一直觉着这世间所有色彩,都不及眼前这如同淬了鲜血,红得有些妖异的彼岸花,它比火红更炙烈,比鲜血更浓重,是极端的红,没有一丝多余的杂色,纯粹的红,红得蛊惑人心,引得他那颗已然无望的心,竟隐约燃起了丝丝希冀。
月儿抬手将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往后拨了拨,随后便推开竹扉走了进去,他亦步亦趋的走在院子里,任由竹林间,不间断的清风吹拂乱他方才刚拨到耳后的发丝,置身在这片盈然翠绿的竹海中,就更衬得他身上的泼墨白衣更显得纤尘不染了。
月儿的步子很轻,即便是踩在竹屋悬空的回廊竹板上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在月儿身上,你看不到跟他同龄的孩童身上应当有的吵闹和稚气,他那少年般的身形承载着一颗因为无望而变得透彻和沉稳的心,魅人的容貌下掩藏着的是淡漠的性情,所以常常就让人忘记他的年岁。
走过回廊,映入月儿紫眸中的就是一幅绝美的画卷,画中人儿着着红色的衣,长着红色的发,是比窗外的彼岸花都还要烈上三分的红,是能透过月儿那双摄人心魄的紫眸印上他灵魂的,亦随能着他血液的流转而刻入心尖的红。
美。
美到了极致。
当真能足以令人感到窒息。
所以哪怕日后时光荏苒沧海桑田,哪怕月儿孤独十数载,心被时光尘封,月儿也还能清晰的记得,记得这时还是年幼,便已然美艳得不似凡人的雪儿,也仍旧记得眼前这幅如同画卷的美景。
门扉敞开着,屋内的陈设也及其简单,左右两边是几乎占了整面墙的书橱,正前方的窗棂边摆着一张很长的书桌,书桌靠着窗棂,桌洞下放着三把木椅,此时其中两把木椅都空着,只有右侧的木椅上座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娃娃。
小娃娃不过三两岁的模样,此时正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酣,他头偏向右边枕在自己的藕臂上,边上触手可及方砚上还搁置着一支墨汁未干的笔,而砚底下,还镇着数幅丹青画,许是不想吵醒他,月儿就静静的站在门前,他没有离开,也似不想走近,一双魅人的紫眸就直直的、认真的看着那抹娇小的身影,似再也无法容下其他般。
小娃娃的红发仅用一个紫色的玉簪绾成一个童子髻,身上红袍绯红绚烂与他那莹白无暇的脸庞相衬,当真是肤若凝脂!略长的眉色浅如画,眼睑略长,长而浓密的睫羽就如同两把小扇子,在阖起的眼帘下影映出一片淡淡的暗影,眼角微微上弯不笑也见媚惑,鼻梁娇小,唇薄淡如水,无疑,这个小娃娃是美的,而且是那种让人辩分不清是男子还是女子的美。
但往往就是这种美,才更能予人一种不详之感,就像那能蛊惑人心的彼岸花般,令人明明知道他危险,却还仍旧止不往的想要靠近,近一些,再近一些,直至万劫不复,又那像那存在于曲儿话本中的妖精人,令人赞叹,又令人无比的期待,期待他长大之后会变成何种倾世的模样!
许是因为屋内静谧、清幽之故,所以即使是靠在书桌上睡觉,小娃娃依然睡得很是安然。
可月儿注视的目光虽然谈不上有多炙烈,但也决不会能让人忽视至此,所以当月儿那双摄人心魄的紫眸微动之后,他便已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正要举步进屋,可就在这时。
只听“啪——!”的一声,一只鸟儿就落在窗棂上,它爪如弯钩,喙细而长,似鹰,却又非鹰,它全身的羽毛呈艳丽的火红色,有风拂过,它全身的羽毛都随之舞动,恰似一团正燃烧着的火焰般,它尾翎极长,此时恰好落好落到了小娃娃的手上,方才还熟睡着的小娃娃就立刻醒了过来。
只见就在那小娃娃睁眼的瞬间,笼罩在他身上的那层介于睡梦和清醒之间朦胧和慵懒之态就尽数退了下去,而后就露出了他那双犹如秋风拂过寒潭般澄澈而冷凝的红眸来,此时眸中水光流转,连同他的视线都是与他年岁极其不符的浅淡与薄凉,可就在他那浅淡与薄凉的视线落到了月儿的身上时,又转而化作了春水般的温润。
这个非同一般的小娃娃,便是辞离口中的那个来自中原的小娃娃——雪儿。
不待月儿出声,雪儿就已先一步开口,他道:“月儿,你来了。”雪儿澄澈的红眸被月儿那抹雪白的身影填满,冷凝的色泽亦燃起了炙烈的火焰。
“雪儿,我想你啦!”
“你有没有想我?”与雪儿那软软糯糯的童音重叠的是月儿清脆的嗓音,月儿望着雪儿,任由那抹绯色身影占据着他自己那颗无望的心,迈开腿,他几步就跨到了书桌边,他伸手将那正欲从椅中跳下来的、美艳无比的雪儿拥入了怀中。
月儿将头靠在雪儿的颈窝处,鼻间萦绕的尽是雪儿身上独有的冷香,清洌冷凝的气息令他那颗浮躁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雪儿轻轻的嗯了一声,而后又点了点头,他道:“我看月儿的脸色不是很好,怎么了?没有好好休息?”
他们两人,一人身着绯红绚烂的红袍,一人着着纤尘不染的白衣,两两交叠,妖异的紫发与魅人的红发也同样落在了一起,一大一小的两具身子相依相偎着,同样是无比的契合,而这,无一不在昭示着两人注定要永世纠缠的夙命。
月儿闻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常有人道,这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
没有想见的人时候,只觉这词虚浮夸大,但对于眼下一连三日以来都想见雪儿的月儿而言,直觉这话当真是不假,因为他才三日不见雪儿,已是真觉度日如年啊。
又听“呿——”的一声,立于窗檐边的鸟儿,状似不满的扇了扇双翼,似在向主人宣示存在感的宠物般。
“赤焰别闹。”澄澈的红眸随意的撇了一眼窗檐边的鸟儿,波光回转间温润不在,雪儿冷凝的视线成功的让扇动翅膀的鸟儿抖了三抖,鸟儿随后便安静了下来,脑袋也耷拉着,如同一只被主人遗弃了的宠物般,很是可怜。
但可怜和宠物什么的,它绝对是装的,因为有着九天玄鸟之称的赤焰怎么会可怜?
以剧毒之物为食的赤焰怎么会可怜?
灵智全开已算得上是半个灵兽的赤焰又怎么会可怜?
开什么玩笑!
可话虽如此,雪儿也还是见不得赤焰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即便赤焰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是它装出来的,雪儿道:“月儿。”仅此,月儿便知晓了雪儿的意思。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月儿还是放开了雪儿,任由他转过身去安慰那只欠揍的傻鸟,“月儿,抱好我。”闻言,月儿那抿直的粉唇才向上弯了弯,他浅浅一笑,如同含苞的紫莲般慢慢绽放,让人直觉既温润又清雅,可才不过一瞬,他脸上的笑意便尽数散了去,似曾未存在过般,让人只觉瞧花了眼。
也是,毕竟对于眼下的月儿而言,还能笑出来,已经是一件莫大的幸事了。
虽然月儿什么也没说,但雪儿已然很清楚,两人见面的时间本就不多,他也不想再将这难得独处的时光浪费在别处,即使一丝一毫他也不愿意。
但是赤焰不一样,赤焰是灵鸟,它识得世间各种药草,更不惧剧毒之物,甚至还能驱除蛊虫,月儿喜欢钻研药理,若是赤焰愿意奉月儿为主,那月儿岂不是如虎添翼?
跟着雪儿倒当真如宠物般了。
其实,月儿也不是不知道雪儿心中所想,但,且不说这只傻鸟整天黏着雪儿,就说它那见着自己就摆出一副‘你别跟我抢主人’的样子而言,月儿就很不爽,雪儿是他唯一的朋友,尽管他现在还不是很懂这种唯一意味着什么,但他清楚的知道,雪儿是他的!
“过来。”水色薄唇轻启,雪儿那软软的童音再次响起,他话音刚落,就见赤焰那方才还耷拉着的脑袋瞬间昂起,它收起爪子上的弯钩急不可耐从窗檐上跳下来落在了书桌上,雪儿伸出白嫩的手掌抚了抚赤焰那高昂的脑袋,赤焰便谄媚讨好般的蹭了蹭他的手,这哪还有半分可怜的样子?
澄澈的红眸淡淡的撇了一眼赤焰,雪儿也没再说些什么,赤焰见自己的主人没有生气,便更是撒着欢儿在那白嫩的手掌下蹭来蹭去,雪儿便又道:“赤焰。”
童音一出,赤焰蹭来蹭去的脑袋瞬间就僵了僵,它圆溜溜的眼珠子直愣愣的看着雪儿,也不动作,雪儿也没有再说话,澄澈的红眸又扫了一眼赤焰身后那长长的尾翎,只这一眼,赤焰便知道了雪儿的意思,自己要是再不和那个跟自己抢主人的人示好,主人怕是就要动手拔自己了尾翎了!
赤焰知道,自己主人是绝对不会跟自己闹着玩的,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主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即便是跳下......赤焰似不愿再往下想,只是晃了晃脑袋,而后又再次蹭了蹭雪儿的手,雪儿和月儿便都知道,赤焰这是妥协了。
根本不用雪儿开口,月儿便将左手伸出去,右手依旧纹丝不动的揽在雪儿腰间,粉色薄唇轻启,“赤焰。”不同于雪儿那软软的童音,月儿的声音清脆悦耳。
闻言,赤焰不舍的蹭了蹭雪儿的手,才转向那双比主人宽大近一半的手掌,“呿——呿——!”认命似的蹭了蹭,赤焰便退开站在一旁,不动作也不吱声。
雪儿见状微不可察的叹了叹,他道:“赤焰,月儿做你主人不好吗?”白嫩的手再次抚上赤焰的脑袋,他接道“月儿有办法可以抓到赤蛛,你不是很想尝尝看吗?”雪儿不是很明白,明明月儿比自己更适合做赤焰的主人,为何赤焰就是不肯亲近月儿呢?
赤焰听了雪儿的话,脑袋立马一转,圆溜溜的兽眼盯着月儿,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赤蛛吗?他真的可以抓到五毒之一的赤蛛?赤蛛常年躲在玉林药神山最深处的湿地里,行踪不定且又擅于躲藏,自己寻了几回连影子都没见着,他能有什么办法?
月儿也不动作,任由那只傻鸟盯着自己,琵琶蝎、赤蛛、曼陀苓、蓝蜂、蟾王蛊被并称为五毒,除却辞离之外,世间怕是再无哪个医师或是药师敢论五毒,当然也就更别谈什么捕获,其实,现在的月儿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能抓获到赤蛛,但他若以圣莲族圣物七色千瓣莲莲相诱的话,赌上一把也不无不可。
可片刻之后,赤焰又突然晃了晃脑袋,意思不言而喻,它还是觉着他的主人比赤蛛重要,虽然它也确实想要尝尝赤蛛的味道,但自己的主人岂是一餐赤蛛可以替代的?主人也太看轻赤焰了!
其实也不怪雪儿看轻赤焰,只是他脑中的那些前尘记忆,早已如同那碎裂的神魂般消逝无踪,而今生这又才刚刚开始,还有诸多不明之事有待印证。
见着赤焰那类似摇头的动作,两人也没有一丝惊讶,似在意料之中,雪儿更是轻轻的拍了拍赤焰的头,轻笑道:“赤焰,你这只笨鸟。”
月儿亦没有露出半点的不满,依然揽着雪儿八风不动,他心道,赤焰已算得上半个灵兽,有着兽类天生的敏锐,对危险和毒物感知更是无比的准确,有赤焰护着雪儿,自己反倒是安心一分。
说来可笑,两人明明都还只是孩童,却都一心照护着对方,若不是注定的夙命,又还能是什么呢?
......
临近午时,娇阳当空,阳光透过翠绿的竹叶,将一片斑驳的竹影映在地上,又有阵阵微风吹过,屋内没有丝毫午间该有的闷躁,空气如洗般清新。
雪儿白嫩的左手自然而然的覆上月儿那揽着自己的右手,就那么重叠着,雪儿没再出声,就静静的窝在月儿怀里,耳边是月儿沉稳的心跳,雪儿头偏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儿没出声,月儿自然也就沉默着,右手不动,左手在雪儿血红的发丝间流连不去,任那鲜红的发丝缠绕在骨节分明的指,静谧的竹屋内有淡淡的温情悄悄弥漫着,三日未见,两人都贪恋着这份难得的、静谧的温情。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雪儿没问月儿几时离开,月儿也没说,就像月儿见着雪儿眼睑下那淡淡的暗影,又见着方桌上那不容忽视的一幅又一幅自己的丹青画,月儿也没问,雪儿自然也什么都没说,没说他想见他,想带他出去玩,尤其夜里更甚,难以入眠,他们都不说,是因为没有必要。
他们各自都懂。
月儿懂雪儿的无依无靠。
雪儿亦懂月儿的身不由己。